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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浪就纵浪到底吧,我已拍案下注,你敢不敢坐庄。
——简媜《四月裂帛》
*
江城已进入初夏,正是雨水充沛的季节。
今年是阮凝从小县城来到江城的第六个年头。
外头淅淅索索地吹着雨丝,家里头的热情却丝毫未消。
阮凝对镜摸着搭在锁骨中央的那条鸢尾花项链,笑容迫使眼尾漾开一道无伤大雅的细纹。
这条价值不菲的项链是婆婆刘慧云特意给她挑的,刚才亲手帮她戴上后,此刻毫不吝啬的夸着她——
“还是金银玉坠养人,这项链一戴上去,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出来了。”
“是妈的眼光好。”阮凝性子温柔,说起话来也是软声细语招人疼。
坐在对面的沈念初看了一眼这对情同母女的婆媳,将碟子里的蛋糕捣得面目全非后兴致缺缺地将叉子放到碟边。
刀叉和碗碟碰撞出清脆的杂响,不太入耳。
将碍眼的食物移至旁边后,沈念初收起不耐烦的神情,笑容可亲地同阮凝搭话:“我好久都没逛商场了,阮凝姐最近有没有空呀?”
阮凝抬起睫羽,只见面前的小姑娘一脸真诚,眉眼和沈念丞有几分相像,只是笑起来时这点相似之处便被轻易抵消。
刚想到这里她就不由失神,自己好像很少见沈念丞笑过,不该兀自结出这个定论。
那头,被人晾着的沈念初嘴角弧度微僵,而后又软声:“阮凝姐不愿意吗?”
“没,”阮凝回过神来,很快答应,“哪天想去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就行。”
沈念丞这个妹妹向来和她不亲,所以面对沈念初的突然邀约,阮凝难免生出些恍惚。
本以为这个简单话题就此结束,没想到沈念初又接着开口:“当初我可喜欢缠着温宁姐逛商场了,说起来我现在的审美也是受她影响,可惜她后来出国……”
沈念初像是在抱怨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但听者的心境却大有不同。
阮凝刚听到“温宁”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倏地一颤,像是冷不丁被扎了根刺,连带着神色都稍显不自然。
随即,她又抬眸瞥了一眼刘慧云的脸色,意料之中的难看。
“好端端的,提那个人干嘛?”
被刘慧云肃着脸警告一通,沈念初才乖乖闭嘴刷手机。
气氛一时凝固。
阮凝知道,“温宁”这个名字在沈家是一个提都不能提的名字。
对于沈念丞而言,温宁是他爱而不得的人,对于刘慧云来说,温宁是她嗤之以鼻的人。
母子俩的分歧显而易见,阮凝权当不知道这件事。
这就是她为什么能招刘慧云喜欢的原因。
因为她乖巧听话,因为她从来都只是刘慧云精挑细选的一个挡箭牌。
-
入了雨季,刘慧云的偏头疼时有发作,阮凝此刻正在厨房给她煎药。
灶台上的药罐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厨房里弥散着类似陈年树皮被煮烂的药辛味。
阮凝将煮好的中药一勺一勺盛进碗里,一道厨房门拉合的声音传进她耳中。
她头微微一侧,对上了沈念初的眼神。
——意味不明,说不上的古怪。
“阮凝姐,刚才对不起,你别往心里去。”
阮凝专注手上的事情,只是摇头,她懒得计较,况且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我就是太想温宁姐了,一时口快,你千万别多想。”
沈念初看阮凝盛汤的手轻颤,也不管她做不做回应,继续说:“温宁姐早就成为我哥的过去了,现在你才是我的嫂子,我的心一定是向着你的。”
说到这儿,沈念初握了握阮凝的肩,显得更加情真意切。
阮凝只是笑笑,如果真如沈念初自己说的,结婚这么久怎么没听她叫过自己一声嫂子?
又何必不休不绝地在她面前提起温宁这个人?
——明知那人是横在自己喉间的一根软刺。
沈念初见阮凝仍秉持一副温吞模样,眼底悄然划过一丝厌嫌,她打心底里就没认过她这个嫂子,从头到脚没一处比得上温宁,无非就胜在甘愿做小伏低、讨人欢心。
她几次三番提起温宁就是要提醒眼前的人,无论如何,温宁都比她好上千倍。
阮凝继续不动声色地将褐色汤药盛入白瓷碗里,可尽管她多小心,碗底终究还是落了层药渣。
世上哪有样样事都如己所愿呢。
当初她和沈念丞结婚时,满心欢喜地以为能收到大家的祝福,却没想到在大家眼里自己只是沈念丞退而求其次的一个备选。
外人更时常拿她同温宁比较,最终答案是——不配。
而沈念丞也从未帮她做任何辩解。
所以这些年阮凝没少听到挖苦人的话,甚至能娴熟地做到充耳不闻。
但凡沈念丞有一点点在乎她,她也不至于一直活在温宁的阴影下。
-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刘慧云却特意从家里打了通电话将阮凝叫回来吃晚饭。
沈念丞向来工作忙,不能露面也正常。
饭后,刘慧云又送了她一条项链,阮凝当时就猜到今天吃的不仅是一顿家常便饭。
果然,她刚把药端给刘慧云喝完后,刘慧云拉起她的手跟她说了一堆体己话。
最后十分自然地谈到了生孩子这个最终话题。
刘慧云抱孙子心切,但两人结婚一年多以来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当然得着急。
阮凝点头答应,说是回去跟沈念丞再商量。
这个回答惹得刘慧云不大高兴,她板着一张脸,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啊你,性子从来都那么软和,你就是像念初那样骄纵些也行啊,至少有点个性,你这幅样子和念丞手里的那些图纸有什么区别?”
阮凝失笑。
刘慧云还真是说错了,沈念丞对那些图纸比对她有耐心多了。
夜风已经凉透,阮凝从沈家出来时正好拦下一辆出租车。
刚下过一场雨,街上行人并不多,阮凝坐在靠车门的位置,双眼始终望向窗外,快速划过的高楼大厦如同上帝堆的积木,自己只不过是穿梭其间的一粒微尘。
如果这个世界只是上帝下的一盘棋局,那她一定是一列列虾兵蟹将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任其操控。
司机师傅和她侃天,她倦倦地应付几句就合上眼睛,表示自己并不想被打扰。
因为她今天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应付谁了。
她和沈念丞的家在西山枫林,车开了一小段路后平稳停下。
阮凝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才发现玄关处的灯坏了,她一边拖鞋一边望着黑蒙蒙的家。
这个她认为的家对于沈念丞而言只是一个临时歇脚的地方。
涌出这个想法后她更是心烦意乱,索性将鞋一踹、包一扔,径直去了浴室冲澡。
浴室花洒一开,热水簌簌地直冲阮凝薄薄的脊背浇淋。雾气笼绕下,让人连记忆都有些模糊。
阮凝依稀记得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里头的男主角对女主角提分手的时候说了一句台词“回家洗个热水澡,顺便忘了我”。
从那时起,阮凝每逢糟心事就会躲进浴室,直到水温发凉才肯出来。
这个方法是挺好用,隔天就能把烦心事忘个七七八八。
只是这招虽然百试百灵,但一碰上沈念丞就作废。
她不是没想过放弃,毕竟她的心也不是铁打的,跟在一个永远都不会回头的人后面紧追,怎么可能不会累?
只是每当她真打算放弃这段感情的时候,却发现比起爱他这件事,放弃更让她觉得遗憾。
……
“啪嗒”一声,是门锁解开的声音。
男人的衬衫微微皱起,纽扣也随意地解开几颗,看上去有些颓靡,但他周身的矜贵气质并未因此掩去。
家里灯光大亮,他在玄关处换鞋时垂眸看到东西各一只的高跟鞋和肆意躺在地上的包,眉头一时蹙起。
阮凝关掉花洒正要出门时才发现自己没拿浴巾,本打算硬着头皮跑回房间的,可刚转动门把手时恰好听到大门解锁的声音。
思虑几分钟后,她干脆朝外面喊:“沈念丞,我忘带浴巾了,你帮我拿一下。”
没等多久,外面的人应声。
阮凝闻声后退回镜子前将随便挽起的头发松开,她鬓边沾到的一点水珠让润湿的乌发贴在一侧,剪水双眸在雾气蒙尘中更甚勾人。
等到沈念丞送来浴巾时,阮凝伸手去柔柔地牵住他,将他带到水汽中。
雾蒙蒙的镜子里,沈念丞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衣纽扣,眼底被染上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欲/念。
他正慢慢摘下平日矜贵清冷的面具。
而这一面,只有阮凝见过。
一时之间,先前的委屈和羞耻都占了下风。
阮凝主动攀上他的肩颈,两人在雾气缭绕中肆意妄为。
情到浓时,阮凝脑海里冷不丁又冒出那些令人难堪的事情。
此刻她正被沈念丞逼得咬着唇,她捧着男人的脸,将额头相抵。
直到看清他眼底有涟漪一圈圈荡开,在他浅茶色的瞳中看见自己时,阮凝才软着声问:“你心里有没有我?”
沈念丞只当她是在小闹,闷声用实际行动作答。
阮凝克制不住地嘤咛一声,仍执着讨求:“你心里是不是只有我一个?”
明明知道这种情况下,男人的回答都不作数,但她就是想听,哪怕骗她也好。
“嗯。”
良久后,阮凝得到的是一声低沉回应。
虽然不明白这是他对她的回应,还是……
只是他的反应而已。
但阮凝决心不去计较那么多。
她深知自己已经是这段感情里的战俘,仍英勇地跳进陷阱,像个亡命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