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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鸿鹄有志,御风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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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扶苏一夜未眠。

    夜是文人墨客的思绪,在冷漠的沉寂中得以绽放。开出的是一人欣赏的花,便是这样的芳华,也胜过了多少养于苑囿,供人欣赏的花。

    夜是武将英杰的气魄,在孤月的高洁中得以磨砺。剑刃若反射了月光,本就应该是美极的,强胜过了白日灼眼,恨不得一腔英雄泪也跟着舞了出来。

    公子月下吹玉笛,英豪星中弄锋芒。

    赵扶苏则拿着他的湘妃箫,惆怅了许久,又拿出剑,在风中嘶吼几声后便收回了剑鞘。冷冷的光芒好像唬住了月色,天空无端地飘来几朵云,掩住了月的一半娇羞容颜。

    最终他丢下箫,扔了剑,拿起一杆他远在陇西的兄弟亲自改良的毛笔,抄起了书。

    他父皇并不喜欢看到的圣贤书。

    大公子的生活一直很规律,白天按时工作,晚上按时睡觉。

    他自己觉得,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他至今未娶,生活没什么激情,平平淡淡的,一天也就过去了。夜里顶多翻来覆去的幽思一下愁绪,品味下欣喜回忆中的惆怅——和现在一比,就能显出来惆怅了。

    大概今天那位姑娘说的是对的,就他这样的,一般不对别人家姑娘动心,就算是人家姑娘真动心了,就他这脾气,又有几个敢真的嫁过来的。

    其实还有个原因……好像这个才是更关键的。

    他捡了个人,占了他的地方。

    本来这里就不是什么大公子的府邸,就是个在市井人家中分外凸出的暴发户水准的小楼。他也是怕麻烦,随随便便地一修葺,拿些他还能看得入眼的东西随随便便一凑,这就算完工了。

    最多也就只有两个人的地方——那个是荆荷。

    他怎么敢乱去和荆荷抢地方?要是让荆荷知道了她的卧榻天天被一个男的占着,只怕她那个冰冷冷的性格,说什么是不可能了,但是一定会在她心中恶狠狠地画一幅捅死他的图片。然后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看到那些席子和被子会莫名其妙的消失。

    荆荷是个好姑娘,向来守身如玉,除了他之外,甚至不让其余人近身。

    他得对她保持尊重。

    他愿意救她是天性使然,说白了就是他愿意,所以谁都不欠谁的。

    若说不困,是不可能的。

    人们往往喜欢自我安慰地想着,闭一会眼睛,一会困了再睁开。然而事实上,多半的情况都是这眼睛一闭,没个半俩点算是睁不开了。

    于是赵扶苏睡着了,把笔上被墨水染黑得湿漉漉的一团羊毫晾得炸裂开来。

    它一头温柔地靠在笔山上,如大公子一样,满面倦意。

    赵扶苏是第二个醒的。

    醒后有些茫然。

    按理来说,根据赵扶苏的估计,这个人一时半会儿压根醒不过来。他不是夏无且,的确一点也不专业,可战场上也找不到夏无且一般人物,常识好歹是要有的。

    况且这里面所谓的“一时半会”,实在不是个很短的时间,哪怕是用“一年四时”中的“四时”来解释这个“一时”,也只是略略的夸张了一点。

    可是这个人真真实实的就是醒了,而且居然……给他把饭做了!

    这就不仅仅是让他夸张一点点。

    大公子没这种经历,自然不会懂。他上过战场是没错,不过一上来就是个将军,军中不论情况再艰苦,只要哪怕还有一点点东西,都不会少了他的。更不用担心什么受伤过重,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自己就悄无声息地死掉了之类的。因为他在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里,谁死都不会让他们的大公子死了。

    所以其实陈胜想的挺简单,无奈大公子无法理解。

    他是饿醒的。

    如果赵扶苏没那个兴趣,他早就该出现如大牢里或者是根本不给他那个醒的机会了。法律可不是一般的严,赵扶苏敢随便在看到了事实的情况下,把他留下,明显不是个一般人,想来是管的起这种事的。

    至于做饭……赵扶苏一看就是有钱人,大概不会在意,只是纯粹的担心一会万一他和赵扶苏谈崩了,也不至于让赵扶苏直接叫人来把他饿着带走。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可真被逼入绝路,就能发现,在那种情况下,一杯鸩酒,也是难得的。

    这就和他抢莫倾是一样的,明知道后果严重,也没有办法。

    在想办法活着的时候,总是潜意识在支配身体吧。

    赵扶苏有点无奈,这大概也是强盗中的一朵奇葩。

    他活动一下手脚,跪着睡了几个时辰,他也开始受不了。勉强以一个极慢的动作一点点地站起来,把腿伸直,却忽视了手臂的痛,好像失守了的城墙,痛的兵将一拥而入。好在只是酸了,赵扶苏基本不需要忍受,几乎是习以为常的感觉,和真正的刀剑把身躯划破,在骨头上刮出裂痕根本没法比。

    于是他就带着疼,在缓步慢行中渐渐

    习惯起步行,痛也就不复存在。

    本来这种姿势,就是打盹尚可,根本不是用来睡觉的,自然也没办法睡得长久,反而醒来了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陈胜原以为赵扶苏不可能这么快醒,所以有些狼吞虎咽,以至于赵扶苏已经出现在他身后时,把两个人都互相吓了一跳。

    做饭不好,说起来几乎是男人之间毋庸讳言的通病,赵扶苏自认做饭勉强凑合,总之像荆荷这种罕见的,居然不会做饭的姑娘直到现在是还没被吃死。可陈胜就不然,本来身上就有伤,这样一折腾,可谓把赵扶苏的小厨房弄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赵扶苏看了眼四周,心想没什么事他也应该回去了,这里的情况让阿荷找人来打扫好了。于是他一脸淡然地坐在了陈胜对面:“我能吃点么?”

    不等他回答,赵扶苏就拿起了筷子,对于陈胜回不回答并不在意。

    他也是真的饿。

    饿不饿是一回事,能不能挨饿是另一回事。

    他尝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心中纠结了半晌,脸色也跟着一起纠结,最终再一次把筷子抬起来,远远看着倒像是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孩:“算了,浪费可耻。”

    陈胜惊呆了。

    这自然不是因为看到了这个看上去娇生惯养的公子什么都能吃。

    赵扶苏也终于做出了个稍微正常些的举动:“你说说吧,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干了就是干了,与你无关,也就不需要向你……咳……向你解释。”还是那样干枯,濒临破碎的声音。

    “好吧……”赵扶苏失望地摇摇头,转眼间换了个威严的口气:“我以秦朝大公子的身份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又补充道:“这种事情,我还是插得上手的,所以我来管管,大概不为过吧?”

    “公子扶苏?”

    “看来险些遭你毒手的那位姑娘并没有说错,听说过我的人的确不少。”赵扶苏想了想莫倾,情感有些偏离了话题。

    陈胜听到赵扶苏如是说,又慌忙辩解起来,而他却太着急又一阵咳嗽起来,同时发出好像拿着破麻袋扇风一样的声音。

    赵扶苏见状只回应道:“你应该喝点水。”

    他终于勉强从嗓音裂开的口子里挤出了一句话:“大公子,我没想过要伤害姑娘。”

    “瞧着,这不也不是什么无恶不赦的坏人么。既然是这样,那你倒是说啊,为什么要抢人钱财呢?”

    “连坐。一人有罪,全家受罚。我……是逃出来的。没有户籍,没有身份,根本没办法正常工作。”

    赵扶苏诡谲地眯眼:“你就这么把底全掏出来了,秦律这么严,你倒是不怕罚得更惨。”

    “与其被罚什么断手断脚,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被世上人嘲笑,还不如就一死了之。再说……我能遇到大公子,大概也就是命。我早该死了,可我还偏要躲,这不,总算是派大公子来收了我了。”

    “这话说的,好像我是厉鬼一般。”赵扶苏扶额,“要是天命真想让你死,你也就不会遇到我了。”

    “这件事情我会解决,你若是需要……我有个朋友,现在负责抵抗匈奴,你要是愿意……可以去押送被派去修长城的人。”赵扶苏再想,无奈由莫倾的身影开了个头,于是所有的思绪都向回忆里美好的方向降落,于是他便想到了远在陇西的蒙将军。

    陈胜尚有些怀疑地苦笑:“大公子……咳咳……大公子为什么要这样呢?大公子怎么就信得过我?”

    “善良不过是驾驭在实力之上的。因为你现在在我面前,我知道出现任何情况,我完全可以杀了你,我若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那就算是同情了,也不会这么做。”

    陈胜却不在意这些:“那总还是可以说明,大公子的确如传言般仁慈。”

    “你这倒是说错了。”赵扶苏不掩饰心中所想,“我选择保你,只是个态度问题。朝中开始有人提议变法,而提倡儒家思想。我选择替本应该处死的人减免刑罚,不过是表明一下我的立场。”

    “那也还是要谢的。”

    他便勉强站起来,行一个大礼,同时血也透出,没完全染上外衣而是在薄布下露出一个好像站在窗外看烛火的痕迹,模模糊糊的红色呈圈扩散:“陈胜,谢过大公子。”

    赵扶苏一看气氛太压抑,便开了个玩笑:“道谢就免了,你若有诚意,等我万一变法失败,或者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意外死了,你替我报仇了就成。”

    “大公子……真是好宽的心态。”

    赵扶苏自嘲地笑了,把筷子重重拍响在案上,换一个比跪坐更加舒服的姿势:“可惜我父皇可没有这么宽的心。”

    “大公子,说句不好听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父皇推翻了。”陈胜恨恨道,却又怕赵扶苏以为是什么要谋逆的趋势,所以在话即将出口的时候,硬生生地加进去了了玩笑话中该有的语调。

    赵扶苏比陈胜想象的平静得多,听到后便认真问道;“那我呢?要是有一天秦王成了我,你也想把我推翻了是么?”

    “大公子……不会。大公子应该是个明君。如果都是大公子这样的皇帝,秦朝应该是能千秋万代的。”

    “那你的鸿鹄之志,不会就是……”

    他骤然打断赵扶苏,冷厉道:“谁不想当皇帝?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