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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让她练一首曲子,名叫《山有扶苏》。
她在她的家乡虽未听过,却在看到了之后也能明白,这大抵是一首情歌。
她却能把情歌唱出葬歌的意味。
大概内心深处是在用着这首歌埋葬爱情。
或者那种根本称不上爱情,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情感。
她从来也没有真真正正地相信过十八公子,不过是个孩子,能有什么永恒呢?
尽管他在告诉她的那天紧紧抱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倾儿,相信我,等到事成的那一天,我把你接回来,我给你名分。”
他还说:“倾儿,我爱你。”
她笑了。
很真实的笑。
一种真实的嘲笑。
笑话!
爱这个字是随便说的么?
不过嫁给皇帝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毕竟那个地方,那个中心,才能带给莫婴更多。她是做姐姐的,他唯一的亲人,必须要补偿他。
“姐姐,你真的要听十八公子的么?实在不行,弟弟带你走吧,我来保护姐姐。”莫婴说着,自己都觉得幼稚,却还是把它说完,固执着根本不现实的信仰。
莫倾只是看着他,他便硬着头皮接着说:“我不想让姐姐受委屈,我赵氏的……”
“够了!不长记性!又胡说了!”她这次打断了他的话,“我说过,父母已经不在了,姐姐姓莫,便给你改成了莫氏,以姐姐的姓为氏,是不符合规矩,但是姐姐让你忘记过去。怎么?书读多了却把人给读傻了么?”
她教训着莫婴,像他的长辈。
莫婴明白姐姐的不易,只是点头。
“婴弟,走吧,姐姐要练习了!姐姐可不想在皇帝的生辰上唱什么葬歌!”
“唯。”莫婴瞄了眼姐姐脸色,想来是倦了,便默默退了出去。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这种温馨的爱,她早就已经没这个资格拥有了,也就只有唱一唱历史,把有幸记录下来的真心缅怀。
不见真心,乃见虚妄。
大秦皇帝生辰。
要说始皇帝这个人,儿子真是多得是,让他自己数都数不过来,就算是生辰也只可能是老子挑几个儿子陪着,要是全都找来了,估计也足够壮观了——上到加冠的成年人,下到几岁的小娃娃。
若是大儿子抱出去了小儿子……说是他亲生的都得有人信。
所谓生辰,始皇帝肯定不能找十八公子了,赵高毕竟是宦官,纵然天子再宠幸,也不会让他在生辰上说太多话,这点他和夏无且都已经想到。不过幸好,有夏无且在,一切都好。
自从中原大一统,始皇帝就开始面对着来自六国的这种刺客,技术型的也好,蛮力型的也罢,总之曾经在危急关头救过当年秦王一命的夏无且的地位就被格外提了上来。皇帝是从欺骗、隐瞒、肮脏的宫中走出来,多疑得很,多少侍医之中,也就只信任夏无且一个。
哪怕他在背后也听说过这个医师凌驾于天之上的狂妄。
可是除了他,还有谁是真正可以信任?
一群骗子。
为了他的江山,为了他的皇位,为了他一生追逐的长生不老,放纵一个侍医,给他所有他想要的又能怎样?
可惜帝皇永远猜不透这个笑得漂亮的医师,心中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因为那是个很模糊的概念,每个人都理解的不一样。
如果有人问始皇帝,他大概会答,寿同江山,只要江山还在,他便要永远盯死他的江山,他觊觎半生的江山。
夏无且只喜欢他乐意。
他乐意救人一命就能妙手回春;他乐意看见家破人亡,他就能把苦苦哀求的生灵拒之门外。
曾经,他乐意掌权,凌驾众人之上,他就救了命悬一线的帝王,不然,他倒也真愿意看看,梦想着一统江山的强秦,帝王死在一个小小燕国刺客的手上,会是怎样一番轰动的场景。想来一定是美极了,那可是天命中帝王的血呢,红得漂亮,就是那种小姑娘涂指甲的颜色,啧啧,如果在众臣手忙脚乱的情况下洒满了大殿,只怕那才是真正的美景如画吧。
夏无且只是这样想着,在给皇帝端上的菜肴中倒了些药汤。
“陛下,臣检查过了,都没有问题。”
皇帝紧绷的神经便松了下来,镇定地让身边跪坐的赵扶苏帮他拿来:“扶苏,帮朕端来。”他又唤道:“夏大人也过来,布菜让扶苏来就好了。”
“唯。”夏无且答道,赵扶苏便伸手欲从他手中接过盘子。
可他却把盘子重重地放在了身边的案上,赵扶苏的手抓了个空,僵在空中,夏无且却习惯地笑道:“大公子千万小心。”
那案偏矮,夏无且随手一放也就算了,可是若要平稳地端起来,却要弯下腰去,或者蹲下。
“大公子注意了,这盘子烫手得很,方才臣才拿了一会,便烫得拿不了了。大公子可要做好准备,若大公子烫伤了,臣一定会内疚的。给大公子添麻烦了,请大公子责罚。”夏无且带着歉意地笑一笑,手自然地搓搓,好像真的烫得难受。
“扶苏怎会怪罪夏大人?人之常情而已,也不能真教大人烫了自己才罢休。”赵扶苏没多说什么,跪在夏无且面前,毕恭毕敬地端起铜盘。
夏无且朝他肆意地笑,因为刻意联系过各种笑的缘故,这种小人得志的表情也被他笑出了优雅镇定的意味。
私下已经有人小声唏嘘。
夏无且却毫不在意。他要是谁说什么都在意,那他早该死了。
他乐意就好,他就乐意看着皇上最疼爱的夫人留下的大公子跪在他面前。
赵扶苏指尖一片冰凉,铜在风中冷却的温度冷冷地抚慰手指,宛如握着他的那把上阵杀敌的青铜剑,只是这种嘲讽似的温度,却更像又一次他的手抓着敌人的剑锋,只如负隅顽抗,根本无法让掠过血肉的剑停留,能握住的也就只有湿凉凉的痛,留下的是浅浅的一细条疤痕。
“多谢夏大人提醒,扶苏自当小心。”
夏无且是父皇的恩人,是父皇极少数可以完全相信的人。
做儿子的,怎么可以因为一己之私就忤逆父亲?
若有一天,父皇毫无理由地让他死,他大抵也是情愿的。
他把菜端到父皇面前,跪坐一旁——离皇帝最近的地方。
因为他母亲的原因,可能其实是愧疚更多一点,赵政最在意的儿子就是公子扶苏。
其实这赵扶苏,也是好定力!
夏无且就安静地跪坐在皇帝身后,看到赵政放心地吃了菜,他便松了口气。毕竟和大公子置气是他自己的事情,无关大局,而想办法让赵胡亥引荐那个女人才是正事。
等到赵胡亥登基,自然不会让他留下赵扶苏,到时候他乐意让他死,他也就只能去死,就算那个软弱的十八公子愿意让他活着,他也不会让他好过。
其实憎恶的来源可能仅仅只是赵扶苏的好。
作为一个假君子,他能看出来,那个阉人是个真小人,只是唯利是图,小人得过分,不过也算面前臭味相投——都不怎么香而已。而作为一个时而模仿着君子的人,他当然能看出来,赵扶苏是个真君子,真得他不舒服,所以他不愿意再世界上再看到这样一个人。
他要取得的最大化的利益,赵扶苏这种人,也断断给不了。
十八公子可以。
不过是个只纠结着一段爱情的小孩子。
等拿到了皇位,各取所需。
不过他也很好奇十八公子准备送出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希望是个懂事的丫头,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怎么帮他们在皇帝那里拿到他们需要的。
最好再有些心计,省得他费心。
台下有人舞蹈,不过皇帝看得并不满意。
真实些不负责任的人,舞都编排了,也不懂投其所好,连当今天子最在意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也好,看了这些流俗的东西之后,估计就算赵胡亥的那个女人挑得再差,皇帝也会有点眼前一亮的感受。
“夏大人,朕有些不舒服,好像头越发地晕了,不知怎么回事。”赵政小声侧头,吩咐夏无且,夏无且明白,皇帝又开始多疑起来了,自然不敢让更多人听见。
都在夏无且意料之中,他的戏演得极全面,笑着思虑片刻后才说:“陛下可还有其余的不适?”
“没有。”
夏无且恭敬起身,附耳道:“陛下并无大碍,或许是这里憋闷得难受,舞乐又不得人心,臣随陛下出去走走就好了。”
帝王却带着些怀疑:“无且确定?”
夏无且感慨皇帝的多疑实在到了一个程度,便跪在皇帝面前道:“臣不敢欺君。”
仔细想想是有些心虚,可他习惯了,演着演着,有那么一瞬间,连他自己都差点相信了自己的托词,把原本的记忆抹去。
“扶苏,朕想走走,你可愿同往?”
“唯。”赵扶苏并不怠慢。
见扶苏应下,皇帝再便也没有了什么必须人选,随口叫了几人,一起同去。
“陛下。”夏无且又笑起来,瞳中表面是江水,清亮透彻,不过不知水下多深的地方才能看到被层层叠叠的浪潮掩盖的波涛汹涌,“无且带您与几位公子向这宫中偏僻的地方去吧。臣在宫中行医,见多了宫里风物,自觉那些往往鲜少有人踏足的地方,才是真真正正最美丽的。”
“夏大人好情趣!”皇帝赞叹一声。
他又笑了笑:“那陛下便跟随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