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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丹如期应约易水畔,湖水携带寒意翻涌而去,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清冷消融。江畔自然寒上加寒,冻到了骨子里,从心里往外的散发森冷。彤云压下,苍穹中星火燎原,可丝毫没有让空气中的温度升高半分,燕丹的兽皮大氅披了一层层,寒冷的箭也射透了一层层,箭头直接在心中扎一个口子。鲜血也一时冻结,原本温热却在如此使人心口更寒。
殊不知的易水太寒还是人心太寒。
燕丹表情中已全无陪伴莫倾时候的温柔,反而是悲壮肃杀。
环顾四周,只见一少女手捧瓷盘,分外突兀。
精致高雅的瓷盘,原本应该出现在宫廷的餐桌上,用来盛放那些供给清雅食客的菜肴,或者静静地陈列在富丽堂皇的宫殿,充作一个与众不同的摆设。
而这只暖色的瓷盘里,赫然盛放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头颅。
这张脸尽管扭曲,可五官依然分外熟悉。
见鬼……
燕丹这样想着,尽管脑海中冒出来了这个难登大雅的词,但内心实则是震惊且悲壮的。
这种冲击使他忘记了哀戚难过。
黑衣的少女面不改色,反而是少女兄长见到了燕丹此举,内心轻蔑,但表面上淡淡解释道:“樊将军深明大义,乃太子之幸事。”
太子这个人,永远心都那么软。让他去杀樊於期,料他也始终下不去手,不如就替他把这事做了,免得他再烦心。
“荆卿何至于如此?”燕丹面色凛冽。
荆轲丝毫不惧,冷笑着反诘:“大丈夫舍生取义,有何不可?就连舍妹都不畏惧的事情,太子殿下竟要怕了?”
继而补充道:“舍妹荆氏,单名一个荷字。”
燕丹不免多看几眼这荆荷,却见这少女不过与莫倾相似的岁数,不过比莫倾多了些深沉,少了许多明快。
再看她盘中樊将军头颅,双目圆瞪,看的燕丹打了个寒战。
他想亲眼看着那个秦王被斩于刀下,至死不渝。
荆轲忽然大笑道:“不过是让舍妹呈上来给太子殿下一间罢了,来人,找个锦盒收进去吧!太子殿下可要知道,这颗头颅,可是我们面见秦王的重要筹码。殿下可莫要一时随性而为,让我们失了良机。”
“咳咳……”春风并不如诗文中所云尽皆送暖,寒风吹过,燕丹轻咳几声,“厚葬了将军吧。”
说不出的落寞。
“谢太子殿下。”荆轲代答,纯粹的处于客套,言语中没有丝毫喜色。
这有什么好谢的?燕丹腹诽。你取了人的命,再给人好好的安葬了,说到底,不还是对不起他?为什么要说一个“谢”字?这倒也真像是个讽刺。也不知荆轲对樊於期说了些什么。太子授意?只怕樊将军一届英豪,直至九泉之下都要错想着他。
自知与荆轲兄妹没用什么值得多说,燕丹举起先前便差人备好的酒盏,一饮而尽:“为荆卿送行。”
果真是相当的烈酒,呛得人心酸,或许应该可以将心暂时性麻痹。
“谢殿下。”
出乎意料却又没有太多意外,少女放下了手中锦盒,举杯不输男儿。
荆荷手指附于酒盏,虎口有茧,整体却白皙细腻,指节平整,指尖偏细,如花朵的枝干应了一句“手如柔荑”,好像丝绸包裹,通透的羊脂玉色,想来还没有经过多少血的滋养,或许只是为了这一次,刚刚接过了男人手中的剑。于是少了些花香的味道,沾上了青铜锈掉的气息。
燕丹一直未曾注意到在荆轲身后慵懒地闲靠在树上的少年突然走来,从荆荷手里夺过还未放下的酒杯。不等侍者加酒,他便拿过了酒壶自顾自喝了起来。
“啧啧,要不是太子殿下在这,我就直接拿着酒壶喝了!这么个破杯子,真是让人不爽!喂,太子殿下!也就只有娘们儿才用这个小东西吧?我家阿荷都不拿这么小的杯子!”
少年说着,手臂极为自然地搭上了荆荷的颈子,少年不像荆轲兄妹一般恭敬整齐,而是放荡不羁,嘴角总像是被挂在了那里,一旦扬上去就落不下来,带着张狂的笑容,行为总是给人一种像大恶棍赌钱赢了的感受。衣带褶皱如同刚入冬时的野草。
一个有些讨人厌的家伙。
荆荷抬眼一扫燕丹,深知此时不能对这家伙大打出手,不然太子怎么能放心,只是不动声色的推开少年的胳膊,往兄长身边靠靠。
少年明白荆荷的顾忌,咧嘴一笑,一口又饮尽了酒盅里烈酒,再次贴到荆荷身上,充分发挥了不要脸的中华传统美德。
这个家伙,整天总是缠着她喋喋不休,就连此去秦国都一定要跟着。她荆荷哪里有那么好?让一个傻子连命都不要地非得出现在有她的地方。
傻子,难道不知道去秦国刺杀国君是一件多危险的事情吗?
“秦舞阳!休要无理!”荆轲冷冷喝道。
秦舞阳不敢发作,只得悻悻地放了手,翻个白眼,可依旧紧贴在荆荷身旁。荆荷视若无物,目光汇聚在远方,秦舞阳不由得扫兴。
燕丹并不打算例会秦舞阳这个毛头小子,想到荆轲即将远行,尽管心中已有设想,可到底心中不舍,还是说道:“刺杀秦王非一般凶险,我已心中明白,我与荆卿多半是就此诀别,生死茫茫,日后再难相见。荆卿有位有人,听说了这个消息,要过来……为您送行。”
筑声远远传来,几乎濒临破碎,却难改悠扬。
制造出这天籁的工匠似乎并不愿意在众人面前现身,所以席地而坐在远处,看起来只是专心地摆弄着手中的筑,丝毫看不出送人离去的伤感,仿佛那不是燕丹所说的友人,而仅仅是个请来的乐师。
这样的专注,就是把全部的情感全部都融入乐声,无需会晤,无需言语。
高山流水,知音自然心领神会。
千言万语,只消通过音符,诉与一人听。
风声裹挟着筑声送达众人耳廓,风中渐渐四散开去,原地逡巡,哀哀之情油然而生,如同碧落之上的神女轻声哭泣,飘下凡来时蒙上了雾的纱幔。
荆荷一震,虽然不解那人与长兄的情感,却也对这声音分外熟悉。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牙印处隐隐泛紫,仿佛镶嵌在玉盏上的一颗紫宝石。
“怎么?荆荷,又想哭了?”
荆荷倔强地把头扬高些,像要把什么东西收回眼眶:“不会的,荆荷答应过长兄了,以后不会再哭的。”
这是一个已经过早成熟的小女孩,尽管与莫倾年龄相仿。
荆轲满意地看着他的幼妹,双手捧起她的脸,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仿佛在把玩着一件玉雕。
他的目光满意骄傲,可是……没有温柔。
荆荷心里有点冷。
这个目光,好像在欣赏着他自己塑造的艺术品。
这些年来,国仇家恨堆积,不知让他守护她的原因除了责任,塑造她的原因除了利用,还剩下了多少爱与温柔。
荆荷不愿意再想。
她怔在荆轲的目光下,坐立不安。
荆轲满足的松开了手,向燕丹辞行:“太子殿下,你我终须一别,易水风冷,太子殿下莫要远送。”
说罢转身离去,一席白衣黑发如鹤,孤冷地远游,一片寒塘,唯有野鹤啼唳,声声清绝。傲岸身影又如黄昏中的远山,夕阳洒金,远山雾霭缭绕,挺拔却显得渺小。
黑衣少女行礼,继而跟上。
秦舞阳亦然。
天宇下的草芥,被风卷往深渊。
年轻刺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忽传来,与击筑声和鸣:“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燕丹蓦地失了气力,怔怔地念着荆轲遗留下的话语:“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最后的三个字极难说出口,他几次颤动着嘴唇,可都以失败告终。而他拼尽最后可以凝聚到舌尖的力量只够发出淡淡的音符,像墨已耗尽的毛笔,涂写出的只有干枯破碎的文字。
“不复返……”
声音浅淡,还未抵达耳中就消散殆尽,像一声短促的叹息。
身体中全部的精神一瞬间被抽走,年轻的太子颓然跪倒在地,面前易水奔流,浩浩汤汤。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身影在远方与易水汇聚,好似与易水同源。
回宫以后,愣了许久,太子曾说:“易水寒,再寒不过心寒。”
再无他话。
“阿荷,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我么?”眼见回首已不见太子一行,忍了很久的秦舞阳终于原形毕露。
“秦无良!”忍了很久的荆荷也不愿意再忍。
荆轲一直就没忍过秦舞阳,远远地走到了二人前面,最重要的地图被贴身收起。而荆荷的手中,只是拿着一个锦盒,珠玉镶嵌,却掩不住血腥,以及生死枯荣的腐败气息。
可少女平静如同抱着一盒珠宝,或者仅仅一个漂亮的空盒子。
“喂,阿荷!这么无情?不会吧你……很伤人心的知不知道?”
“抱歉,可能是不小心伤到你了。我一般都不伤‘人’心的。”
“阿荷……啊!我的心……彻底……碎了……碎成渣渣……”秦舞阳作夸张捂胸状,靠在荆荷身上。
荆荷背过头去,再次把秦舞阳狠狠推开。
秦舞阳自讨无趣,便无奈地和冷眼相对的荆荷保持距离。
荆荷冷厉的面容上,滑上了一丝微笑,如同投射进石缝里的阳光。
这个家伙,或许是她生命里唯一的慰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