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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来,远处宫灯林立亮起。
寻善将红肿的手伸进河水里,暗暗叹息。河对岸一片瑰丽,穿红衣的女子在岸边翩翩起舞,围着不少人。每天,青霜宫里都有这些供弟子娱乐放松的节目。一面严谨,一面松适,是扶季宫的一派作风,青霜宫也沿袭下来了。
很多东西,青霜宫并没有变掉。仿佛是为了纪念什么一般。寻善忽然这么觉得。她的脑子里瞬间就想到了青霜公子,又不禁苦笑,司简不是亲手杀掉了青霜吗?
河水沁凉,她的手掌舒服许多。
这是一片隐秘的林子,树影绰绰,对岸的人并不能看到这岸的自己。她洗了手就要离开。
眼前忽然看到一角白衣,拽地白衣,干净的色泽,似水若雪,透着一丝暖,又无尽疏离冷漠。
寻善一愣,眼睛模糊,又好像看见一幅画面:青衣女孩蹲在地上哭泣,满手血痕。白衣少年走过来,站在玉兰树下,递过一块白手帕。“别哭。”
女孩大叫:“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因为这个世上有青霜的存在,我就要这样活在阴暗里,见不得一丝阳光?青霜去死,去死!我恨青霜,恨爹爹!”
少年蹲下来,用白手帕轻轻拭去她手上的血迹,眼神温柔:“会好起来的。”
“怎么可能会好起来,只要青霜活着,我就要一直做他的影子。”
“不会的,你会以自己的名义活在世上,终有一天。”
“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等我有能力之后。”
那一天会是什么时候呢?我能等到这一天吗?
四周又迅速灭了下去。黑暗的夜幕,偶尔会有一丝亮光透过枝蔓洒到岸边。她眼前一亮,一只宫灯提到她面前,随即响起一个声音:“竟然躲着一个人!”
“不是躲,是洗手。”她无意识地反驳,说完,抬眼,对上一双温柔似水的琥珀色眼瞳。
她吓住,身子后仰,摔在地上。
清朗的笑声毫不顾忌的响起。穿青衣的男子眉眼柔雅,笑得温和,是个清俊的人。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眼里有一种别样的色彩,所有人都一样,含着怜悯的神色,悲天悯人。
寻善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
“真有趣,你是谁啊?”他朝她伸出手去。
寻善没有接受他的帮助,自己起来,歪着头讶然地盯着他以及他身后一名男子。
那个男子罩一件黑色描银绣绿竹的单层薄披风,底下是如雪白衣。他就站在那里,树影遮不住独特绝代的风华。黯淡光影下寻善看到的是一抹白到几欲病态的肤色,愈显唇染绯色。狭长迷离的凤眼,连眉梢都透着一丝清妖。黑发散在身后,在凉风里微微抖动。这个男人,不似唐年君俊秀,也不如青衣男子温柔,却无故给人一种惊艳的叹然。亦正亦邪。
她的眼里闪过清泪。直直盯着他。
青衣男子扬起宫灯照着她的脸,柔声道:“莫不是看呆了?为何世间女子都一副表情?”低低的话,像是一句玩笑,配着他的眼神又像是一声感叹。
那个男人望向彼岸的灯火,轻声道:“回去吧。”
“嗯,是该回去了。”青衣男子微笑,“姑娘,你也回去吧。”
寻善看着自己的手,不安地应了一声,欲走,青衣男子拉住她的衣袖,将宫灯放入她手里:“拿着这个照路,回去注意安全。”目光无意触到她手掌中的红肿,怜悯道:“受伤了?怎的如此不小心?”
“哦,干活的时候弄伤的,没事。”她急忙想将手缩回去,青衣男子却拉住不放。
他眼里有种很破碎的东西,小心翼翼,比温柔更轻柔,却不是温柔。那是一种悲悯,像菩萨一般的眼神,只是一个是死的,一个却是生活生活。寻善想,要是观世音真存在,那么肯定长成那个男子的模样吧。她也不清楚为何自己会这么想,只是突然有了抵触,手一松,扔掉宫灯,缩回自己的手,低头就走。
青衣男子看着她突地执拗走开,倒愣了:“那个姑娘倒可爱的紧,鲜少有人能抵挡住我的温柔。”
“真和假是有区别的。”司简回身道,眼里透着凉意,“沧澜,去西山。”
“叫我去帮助年君?”
“不仅仅是对付颜老。还有更棘手的。”
沧澜静了少许,问:“为何不告诉年君,颜老就是刘氏残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沧澜垂眸,“也是。年君,真是可怜的孩子。”淡淡的叹息。
司简捡起地上的宫灯,旋转着看了一圈。沧澜问:“脏了,扔掉吧。”
他伸手欲拿,司简却道:“不碍事。”
沧澜奇异地笑了:“很多时候真是看不懂你。记得当初王固城要杀你的时候他说你知道他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当时我就想这个王固城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疯子,杀掉了自己的妻子,把唯一的儿子虐待如此。司简,你在他手下存活了这么些年也是不易。也难怪乎我愈来愈猜不明白你了。”
“那便不要去猜测。”
“是,我一直就没再问过你。”
“明日午时,我不希望再在这里看见你。”
司简提着那个宫灯,渐行渐远。晚风吹起他的披风,露出里头的白衣。身影修长如竹,却透出一丝孤寂。萧萧寥寥,清清冷冷,玉兰花都带来忧伤的气息。
五年前,青霜宫扩大规模的时候,沧澜和慕容监工。他们一回头就能看见司简坐在校场前的那座三重殿端华殿的殿顶,白衣寂寥,飘在风里,无声看向远方,一坐便是半年。
那时已经入冬,下了雪,漫天的雪花飘在青霜宫。寒冷的季节,大部分人都躲在屋子里,就他一人还坐在屋顶,像座石像,白衣都冻住了。那时候沧澜深切感受到了他身上浓浓的悲伤,像是在想念谁,而那个人已然与他阴阳相隔。
而在他和慕容几人的记忆里,司简从来不曾与哪个女子有过牵涉。他素来孤身一人。如此想来,他唯一能关联到的人只能是青霜。那一场杀戮,已经分不清谁对谁错了。也许不是他们的错,也许不是王氏的错,亦不是刘氏的错,错就错在一切都恰好汇集到了同一个时间和地点,而后,血流成河,尸骨成堆。
沧澜闭了闭眼,怜悯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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