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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郡的秦姝,如今谁听了不叹上一口气。
名闻天下,本是荣华富贵身,却偏生被北燕朱皇看上,以至于家破人亡,迄今还被某些人目为亡国妖孽。
只是平头百姓可以叹,文人骚客可以叹,太后却叹不得——毕竟那秦姝的祖父,可是险些因其叛国而覆灭大魏,人人得而诛之的贼子。
崔太后深知上官夫人多年来一直可惜那对秦姝,道“这些年,听闻你也收了许多弟子,竟没有一个能让你放心传承衣钵的?那秦姝就真这么灵?”
“灵巧还在其次,难得的是悟性灵慧。”上官夫人一边回忆一边笑道,“若要我说,这双姝都不适合相夫教子,那般聪颖绝伦,便是不随我学茶,做什么都必有所成。”
言罢,又想起这对秦姝死于战乱,上官夫人又露出几分痛惜的神色。
“阿弥陀佛。”兰音师太道,“众生离苦,愿其早登极乐。”
崔太后道“师太说的对,方外之地不谈红尘俗事,刚才说到何处了?对,听水辨叶,昭嫔,你既来了也试试罢。”
夏洛荻刚才一直没敢吭声,问道自己头上来了,才说道“妾只是粗通茶艺,若要考校,只怕会丢丑。”
“成日里伏案办案,日子过得没个情趣,多少学一些。那些个爱闹腾的嫔妃,想来也要看有没有资格进这重明庵的门。”
崔太后对夏洛荻算是操碎了心,想当年先帝的后宫,都是自己学,哪有人诱着哄着教这些。
当后妃的没点留住圣心的秘技怎么行,莺歌燕舞太俗,琴棋书画太雅,倒不如学一门“听水辨叶”,让她和皇帝拉近拉近感情,别成日里聊些案子不案子的。
大概摸出了太后的意思,夏洛荻也只得道“请上官夫人指教。”
上官夫人眯着眼睛想要仔细打量她一番,但因为眼神着实不太好,只能微笑着点点头“我从太后娘娘处已久闻夏居,听茶此技,天分居多,夏居士以明谋善断享誉四海,想来也难不住居士。”
客套一番,夏洛荻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茶案。
盘中有五种茶,分别是瓜片、毛尖、紫笋、火井、黄芽。
按照上官夫人的要求,她会挑其中三种茶叶分别置于杯中,以沸水冲泡之,而她则需写出顺序及茶的品类。
常人哪听得出其中分别,便是专营此道者,也只能从泡出来的茶香细细区分。
夏洛荻心安理得地准备乱蒙一气,背过身去,提笔道“那就请夫人开始吧。”
“且慢。”上官夫人想了想,又对太后道“既是游戏,没个彩头岂没意思,倘若夏居士能猜出三种,便已算不易。”
太后道“若能猜出三种,便赐你一个要求。”
夏洛荻忽然来劲“任何要求?”
“……平日到未见得是个爱蹬鼻子上脸的。”崔太后没好气道,“自己酌量。”
上官夫人继续道“若全都猜出,便说明与我有缘,我愿将拓一本《春雨茶略》给夏居士。”
夏洛荻手中的毛笔顿了顿,细软的笔尖在宣纸上不自觉留下一道细长的划痕。
——小姐天生聪颖,不输儿郎。这《春雨茶略》乃我毕生心血之作,还望勿使之落尘。
“你倒是大方,就是为难人了。”
在场之人,谁也没将上官夫人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是个笑谈。而上官夫人则是对夏洛荻简单说了说,起沸水分别注入装有五种茶叶的杯中,让她记好每只杯子里的声音,便让她蒙上眼。
“第一杯。”
新采的秋露在炉子里咕嘟咕嘟地沸腾,待到了水膜将开的时候,上官夫人行云流水地以竹筒盛起一勺,清冽的沸水便行成一线,从白瓷杯的边沿落入杯底。
匠心精制的茶如逢朝雨,在杯中腾起,缓缓舒张开叶片,蓬发的春之气息在水中浮沉,进而盘旋上升,形成一道氤氲,弥散在空气里。
这一杯茶将开未开时,夏洛荻便出声道“紫笋。”
四周传来笑声。
“可惜。”上官夫人道,“紫笋亦是以春茶为上佳,但可惜,此为毛尖。”
——夫人,可是毛尖?
——小姐怎这么快便猜出?
——毛尖不宜以滚水冲泡,烫则叶萎,凉则香不开。夫人起水时手势高扬,水在空中晾过才落入杯中,想来是惜茶之故。
“第二杯。”
水落五息后,夏洛荻方回神道“可是瓜片?”
上官夫人道“此为火井,余下还有瓜片、紫笋、黄芽,我便不将前两种混入其中,仅在三者之间择选,教居士好猜一些。”
说着,她调了火候,扬水入杯。
“第三杯,居士可听出了?”
“黄芽。”夏洛荻道。
上官夫人道“那居士可知是何种黄芽?”
夏洛荻道“蒙山黄芽。”
“对……正是蒙山黄芽。”上官夫人面露诧异之色,她刚刚示范给夏洛荻的乃是霍山黄芽,且香味未释出,只听声音几乎不可能有人听得出个中区别。
这么一想,她又想起夏洛荻隔着帘子便能听出火候的本事,
“第四杯。”
“火井。”
“正是,这第五杯居士若能猜中,可向太后娘娘讨赏了。”
上官夫人有心试她一试,召婢女去屋外,取了一朵白菊来,捻了片花瓣混入最后一杯茶叶中。
崔太后见了,道“你啊……”
“惯会戏弄人”的话倒是没说出来。
“居士应知晓最后只剩下紫笋了,为凑个趣,我在紫笋中混入了某物,居士可等茶香释出,再答出所混何物。”上官夫人道。
啊这……
待到沸水注入,夏洛荻久久不语,这最后一杯的茶香和前面的茶味混在一起,稍微外行一些的根本就闻不太出来里面那一丝幽微的花香味。
问题是她是内行。
夏洛荻只得取了个巧,道“现下正当深秋,其他杂叶冗花,不合时令。庭中独白菊可配紫笋,夫人爱茶必惜茶,大抵选的便是此物。”
“你这可算不得是‘听水辨茶’,只是推敲出来的罢了。”崔太后笑了笑,“罢了,算你聪明,。”
“多谢太后、上官夫人。”
上官夫人微微发怔地盯着夏洛荻看,适才她没有特别注意,听到那句“惜茶”之后,越看,脸上的神色越发迷惑。
“敢问居士现如今几岁?娘家是何出身?”
“如今二十有四,江南读书人家,曾在乐相门下学艺。”夏洛荻一脸坦荡,“夫人问这个作甚?”
上官夫人道“没什么,见居士难得有缘,又同是惜茶知音,不如去我那挑一套茶具,聊以相赠。”
茶道国手的茶具,都是可遇而不可求,夏洛荻忙道“我茶艺粗陋,岂敢收受。”
“就收了吧,年年见了好的茶具都给她留一套,也该是她回馈给宗室一套了。”崔太后道。
上官夫人点头道“东西再好,不用也是落尘,不妨便赠了有缘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夏洛荻再也只能先接下了,谢过之后起身随上官夫人去后舍看茶具。
禅房里一时只留下太后于兰音师太。
“唉……”太后看着夏洛荻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
兰音师太微笑道“太后为何叹气?”
“皆是红尘事,本不该打扰师太……我叹这昭嫔是个榆木脑袋,幸得天宠却不知接着,我那儿、皇帝更是个木桩成精的,好在是最近把那姓闻人的妖孽给撵出去了,否则我非要说他几句。”
说到这儿,崔太后质疑道“这昭嫔,该不会是不喜欢男人吧……我听闻她是个有家室的,家里那夫人还貌美如仙,莫不是喜欢女人?”
兰音师太道“应当不是,否则也不会几度同陛下私下里出入。”
“那她到底喜欢什么人?”
兰音师太“犯人吧。”
太后“……”
聊罢不久,上官夫人便同夏洛荻回来了,身后跟着的宫女取了一套上好的朱紫釉梅花瓷九件。
崔太后见了,道“你不是很喜欢这套?今日也舍出来了?”
上官夫人道“这一套是多年前在洛郡时受赠,说起来,也同太后有些关系……”
话未说完,外面一阵内监开道的声音传来,除了太后外,所有人便起身拜候。
封琰下了朝便听高太监说夏洛荻被太后叼走了,尤其是这几日看了些子民间里讲那劳燕分飞的话本,随手翻开一页都是“你要多少银子才会离开我儿”的场面,一时间便有些坐不住。
太后大概不会这么做,但问题是,夏洛荻前面才查到别庄刺杀的事可能和宫里有关,后面就找上了太后,焉能说其中没个关系?
等忙完政务,坐不住的封琰还是借着问候太后的名义来到了重明庵。
“皇帝来得正好,上官夫人正要送昭嫔一套茶具,不如现在便取了水试茶,你再指点一二如何?”崔太后晓得封琰的来意,顿时心里高兴的就像是自己家养的老虎开始闻腥了似的。
什么东西?
封琰对茶没什么品味,也喝不出个所以然,坐下来道“……她茶艺过人,无需朕指点。”
他说完,就被夏洛荻幽幽地看了一眼。
“那看来昭嫔自称粗陋,是自谦过甚了。”太后让所有人就坐,趁着夏洛荻看水的功夫,又问上官夫人道,“刚才说到,这套瓷九件是你从洛郡得来的,怎地就与我有关?”
皇帝在场,上官夫人便也改了口“太后怕是忘记了,十年前,您托过我去秦府为陛下相看过那秦姝,这茶具也是受洛郡秦府所赠。”
“是了,倒是我忘了。”崔太后转头对封琰道,“母后在宫中未得见过,那秦姝如何?”
封琰正看着夏洛荻焙茶,闻言茫然道“……朕几时见过那秦姝?”
崔太后一阵无语,道“泰合九年那阵,你去东海郡总督洪灾,母后叫你路过洛郡时,借着问候上官夫人的名义去秦府见见那对秦姝,当时王公大臣求娶的都快踏平洛郡了,便叫你也去试试看,还记得吗?”
泰合九年东海郡洪灾的事他记得,途径洛郡,见郡外有盗匪掳掠妇女,一连杀了三十几个匪徒,带着一身血腥气去了秦府。
崔氏名义上叫他去秦府问候上官夫人,实际上就是去相亲,他自己不晓得罢了。
彼时他刀上血还未干,往那秦府花厅里一站,满堂丫鬟贵妇都跑了个精光,只有屏风后绰立着一个少女,嶷然未动。
彼时他心里挂记着灾民,便请那位少女代为转交礼品就打算走,走之前那位少女还出言留了他一句。
——素来登门踏府者,所来皆为秦姝,王爷不见一面便走?
——封某所来为万民,要看人不如去庙里拜泥娃娃,告辞。
事后听人说,那日在秦府里被他讽为“泥娃娃”的,大约就是传闻中的“秦姝”了。
这也是他与秦姝的唯一交集,也未觉得这秦姝有什么特别之处,至于后来听闻燕皇朱明为这秦姝兵发数十万南下,也只觉得这是北燕故意找了个女人当借口,实是那朱明自己狼子野心罢了。
“不过,也好在你那时未曾入了那秦府的眼,谁晓得后来秦公出了那些事。”崔太后说到这,便嗅到了茶香,面上重新挂上笑容,“不谈了,且来尝尝昭嫔的手艺如何。”
宫女们奉上夏洛荻烹好的茶,品了片刻,纷纷面露诧异。
兰音师太道“未入口便觉喉吻生润,好茶。”
上官夫人道“汤色青碧,香气清越,叶片浮沉得益,如春三月之新开。未想到娘娘也竟有这般好手艺,太后觉得如何?”
“你们是不晓得嬿嫔那花里胡哨的百花茶浓得像在舍粥似的,还非让人说好。”崔太后道,“看来是真的茶如其人,这茶虽清如水,却也回甘无穷,皇帝觉得如何?”
人人都夸过了,夏洛荻抬眼看向封琰,她倒要听听他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封琰评价道“下次换个大点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