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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楚暮下令拘在青阳王府一个月养身体,派遣太医院属官十二个时辰近身伺候,隔半天请一次脉,一早一晚被不疑追着奉上两碗汤药,李云棠的每天的日子苦不堪言。
才半月,身上的肉又长了几斤,李云棠挨不住,每天乘轿去正阳宫请安,在正阳宫陪了半个月的早膳才让楚暮的脸色好看一些。
“下次若再这样做事不顾后果,你的错父君就全记在裴家小子身上。”看你心疼不心疼。
李云棠腆笑递着点心,“再不了再不了。”又伸手为他添茶,“父君给的医官甚是尽责,女儿近日休养得好,身子更胜以往,近几日和墨九比试都能接上几十招了呢。”
楚暮低头喝茶不理她,却在李云棠回去后心软地让楚云召回了属官。
次日,宇文先生父病又重,李云棠携裴杨同往。开门的是圆月美人高个子的那个,脸色悲伤的将两人引到屋内,宇文智跪在床边握着父亲的手,泪水湿了前襟。
“先生,”李云棠对她微微颔首,低身对着气息奄奄的师公笑道:“师公,云棠来看您了。”
老人家这样已有半月,此刻正进气少出气多,双颊瘦的凹陷下去,只拿一双似乎微笑的眼睛看着李云棠,宇文智见父亲张口欲说却说不出的样子,眼泪又流下来。
李云棠裴杨站在屋内陪她,不时宽慰几句,带来的王府医官在门外站着,各自叹气摇头。午后矮个子的美人做了一顿圆月吃食,捣成浆糊喂老人家吃了两口,宇文智起身倒水,回来时老人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手中水碗掉落在地,宇文智扑向床头,哭得不能自已。
裴杨第一次见这种情景,偎在李云棠肩上偷偷抹眼泪。宅院门前挂上白幡贴了白纸,院里弥漫着浓重的悲伤,春风渐冷。
宇文智衣不解带照顾父亲一个月,此时痛失了唯一的亲人,劳累加上悲伤,两眼一闭昏倒过去,泪流不止口不能言,三日卧床不起。从发丧守灵到埋葬,所有琐事都被李云棠揽了下来,请来得道的高僧和小沙弥在院里念了三天三夜往生经,第四日,棺椁由王府侍卫抬着葬在了绿水环绕的高地。
李云棠扶着宇文智跪在新砌好的坟茔前后站远一些,好让先生与师公说说话,宇文智披着棉衣,看着父亲的墓碑,沉默良久。
天地阔大,此生,她再无亲人了。
“先生……”日暮时分,天色转青,李云棠担心她的身子走近提醒,“该回了。”
宇文智回神,对着她的裙角恭敬拜下,李云棠赶紧扶起,却拉她不动,她拜她为先生,这一跪断不能受,无奈只好也跪下,皱眉道:“先生这是干什么,折煞云棠不成?”
“主子事我如长,赠我屋宅,给我衣食,送我美人,如今又代我葬父,老妇实在无以为报。现在我已孑然一身,再无牵挂,此生愿为主子鞍马,虽死无憾。”这段话宇文智说得极慢,说完双手贴在地上,以额抵手,恭敬又行了一礼。她还有未尽的志向,这一礼后,她将正式成为青阳王府的谋士。
李云棠自是知晓她的意思,但她打心里关心她,劝道:“先生身子未好,莫想其他,专心休养要紧。何况,师公头七还未过,此事过些时候再议不迟。”
宇文智摇头,“我已将志愿同父亲说过,主子莫再阻拦了。何况……只要孝意在心中,守丧不在远近。”
话说到这份上,李云棠不在阻拦,念她哀思正浓,让她在宅院再住几日,等王府的竹院收拾好后再请她入府,宇文智扣头拜谢。
等忙完了一切,将宇文智安顿进王府,已经到了暮春三月。
李云棠邀裴杨去踏青,归程时不知怎的天气猛地又转阴寒,裴杨出门穿得少,李云堂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他身上。裴杨握着她的手欲推辞,被李云棠指着衣上的青莲调笑道:“青儿穿上这件倒是比我还要美上三分。别脱,让我多看一会儿。”
一句话说得他又红了脸,这人真是,不知道是夸他还是夸自己。李云棠嘴角含笑,倾身为他扣上盘扣,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擦过他的脸颊、下巴、秀颈,裴杨嫌痒躲过,撇嘴道:“这枚盘扣,殿下都扣了一盏茶了……”
李云棠抬头笑笑,脸不红心不跳,“手滑,眼儿小,难扣。”
被她拂过的地方莫名的痒,裴杨拍下她的手,迅速扣好余下两颗。其实,拢共不过三枚扣子。
“各位小姐公子行行好,买了我吧,您别看我年纪小,我什么都能做,各位好心的小姐公子夫人老爷行行好,买了我吧……”跪在墙边的少女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身旁立了一块木牌,字画得歪歪扭扭,依稀能辨出是“卖身葬亲”四个字,过往的人指指点点,聚了又散。
“二十两买你这样儿的,放在家里吓人吗?”一位衣着华丽膀大腰圆的小姐指着跪地磕头的少女,出言尖刻,“这么小就死了娘爹,说不定是天煞孤星,生来就是克人的命咧。”
只着了一件单衣的少女哀伤地抬起头,众人才看清她的长相。只见她脸上积下的冻疮未好,疮口隐隐泛黑,左眼眼圈上长了一片黑色的胎记,若不是一双明动的眼晴忽闪忽闪露出几分眼白,险些让人以为只长了一只眼睛,灰头土脸发髻散乱,嘴唇开裂流着血,着实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难怪那女子会说出如此刁难的话,这副长相,让她去倒夜香怕是都会吓到人呢。众人捂着胸口,纷纷躲避。
“小姐行行好,我吃得少,力气又大,什么都能做,买下我吧。”少女跪着挪向富贵女子的方向,冻裂的黑乎乎的手抻出去拽那女子的衣角。
华服女子哼了一声躲过,拍了拍襦裙的下摆,狠狠瞪了少女一眼,“差点儿脏了本小姐的衣服。”斜眼从腰间摸出两块银子,又对身旁的使女打了个眼色,“你这样的也就值二两,正巧本小姐家里正缺个拉磨的,今日就行个好,拿去。”
少女头已磕出血,哭道:“小姐,不行不行,二两银子连一副棺材也不够呢。”
“怎么,本小姐一片好心,你倒嫌少了!”华衣女子脸色陡然转寒,身边的使女上前一把把跪着的少女提起,意欲将人强行带走。寒风中,少女被提着领子,脸色憋得通红,一双赤脚在冷风中急得乱蹬。
裴杨从马车上下来,大声喊了一声,“慢着!”清冷的嗓音传过去,甚是惹眼。
正看着使女抓人的女子回头,脸上的阴寒陡然转晴,她从没见过如此俊秀的男子,暗道今日真是走了好运,脚步向前殷勤笑道:“是是是,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着就要把手伸过去。
裴杨从没见过这样无礼的人,面前的女人满脸油腻,眼神恶心,本能地急急往后躲,直至撞上后出来的李云棠,心才又塞回肚子里。李云棠一把把他拥进怀里,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安慰,转头看向那女子,脸上冻起层层寒霜,眼神瞬间狠厉,华衣女子胆寒顿住脚步,腾出一只手扯过那女子的手暗自用力向下掰,那女子吃不住力,手臂咔嚓被折断,寒巷里,如猪般的嚎叫声响起。
李云棠拿出绢帕擦净手指,顺手将绢帕塞进那女子口中堵了她的嘴,寒脸命令道,“墨九,扔远一点。”
好大的狗胆,竟然用脏手碰她的青儿。
从头至尾,裴杨被她护在怀里。
使女见自家主人被欺负,将少女重重地摔下抬脚去追,甩到墙角发出一阵闷哼,裴杨从李云棠怀里出来,跑过去扶起她,掏出锦帕按住她额上的伤口。刚才那一声吼叫太过瘆人,经过的路人围过来,正看到一位俊秀的公子菩萨般的蹲在胎记少女面前。
“你多大了?”裴杨眼中满是关心,看到她脸上的胎记丝毫没有世人的厌恶,少女的心不由暖了一下。见他衣着朴素却不是华贵,忙从墙角爬起来跪到他脚边。
“公子买了我吧,我很结实的,只要二十两,死契,”见裴杨眉间小山蹙起,又慌忙改口,“不不不,只要十五两就好……”
“这位公子,你可千万别买,她面带煞气,才克死了爹娘,小心惹祸上身,悔之晚矣……”一位读书人打扮的青年女子好心出声劝道,这等模样的使女放在这样俊秀的公子身边,岂不污眼?
裴杨双眉皱得更紧,清冷的嗓音再次逸出,“小姐此言差矣,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的生死岂会是这样一块小小的胎记能决定的。她失去双亲已够不幸,如今为了母父能够安葬甚至不惜卖掉自己,在裴杨看来实在是一位好女儿。如此感动孝顺之人又怎会是小姐口中的不祥之人?”
不再理会那迂腐的仕女,裴杨轻声问向瑟瑟发抖的少女,“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少女收起手避免碰到裴杨绣了青莲的衣裳,低头答道:“念恩,十三岁。”
裴杨可怜她年少又失了双亲,将她拉起来意欲给他一些银钱,不由转头看向李云棠眼有求助,他们都是不惯带钱出门的人,此时兜里连一个铜板都无,这可如何是好?
李云棠站在人群里冲他温和一笑,嗓音有意无意大了几分,“这位是学士府的嫡公子,你尽可跟他回去,双亲的丧事不必担心,裴公子自会帮你料理好的。”
穿过阵阵寒风,李云棠字字铿锵有力,少女看着正望着自己的清贵公子,感激涕零,磕头拜谢。
裴杨本没想买下她,但此刻两人身上都无分文,只好将她带回学士府再作安排。
司琴听了她的伤心事后,伏在司书的肩上哭湿了两条手帕,吸着鼻子向公子保证会照顾好她。此时少府君怀身已有八月,再三嘱咐她不要冲撞了少府君后,跑到小厨房领来了一份吃食与她。
少女已有两日未食,看着桌上的饭菜直吞口水,司琴见她可怜的样子不禁又滴了两滴眼泪。
一顿狼吞虎咽后,又给她找了两身尚算合身的衣服梳洗换上,刻意披下额前几缕头发遮住眼上的胎记,司琴拍着她的肩膀,让她在公子的院子里做了洒扫的使女。
不过几日后,裴杨菩萨心肠义救少女的事情便在京城传开了,留情为此编了个故事在飘香楼连说了三天,一时间,世人提到裴学士嫡公子,没有不称赞的。裴公子的善心美名甚至招来了帝京贵女们的喜欢,在街上遇到裴府的车轿都会主动避让几分。只是无论贵女们如何喜欢,始终无一人敢上门提亲。
飘香楼内,李云棠看着熙攘的人群,鼎沸的人声中偶尔能听见一两句对裴公子的称赞,眼神满足、心中吃味。
“怎么,现在后悔把他捧得那么高了?”李云析看着自家小妹打趣笑道,裴杨现在能成为京城人人称道的善公子,她也是出了力的。
李云棠撇嘴,“阿姐莫笑我,小妹是在后悔没早点将他捧高些,今日所传不过他十之一二,让世人后悔去吧。”
伸手为她倒了一杯茶,李云析见她嘴硬又得意的样子不禁莞尔,裴杨再好,也远不及小妹心中之好,世人都到情人眼里出西施,此言果真不虚。
暮春的太阳晒得人暖意融融,李云棠倚在椅中,一时惬意非常,差点忘了要说的事情。
“过些时日,我打算向学士府提亲,母皇那里,还请阿姐帮衬帮衬。”
李云析仰头,如今裴杨身上的无眠已解,母皇那里,想来问题不大。想到无眠,看向小妹的眼神不禁欣慰起来,开府这一年,小妹真的长大了不少啊,每次都能让她意外地眼前一亮,再不是那个只会惹是生非的三皇女了。
“还有,”李云棠被太阳晒得快要睡着,眼睛半睁半闭,幽幽开口,“许宾客她……”
李云析知她要说什么,轻轻放下茶杯,道:“此事我已知晓,东宫眼线甚多,多她一个不算多,有人看着呢。”
李云棠听后,放心地闭上眼睛窝在窗前晒起了太阳。楼下人群中不时传来两句对裴杨的夸赞,嘴角不由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