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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夜晚的首尔已然不再能蟋蟀的叫声,井然的街道社区四周的绿化带在没有路灯照明的地方白日的清新不再,独留黑黝黝的影子,像是冷漠的兽潜伏在暗处。
一大一小两个影子疾走在街道上,特意挑了路灯照不到的暗处。
身量较高的男人穿着普普通通的常服,夏日的夜晚凉气不住地往身着运动短袖的那个身量瘦弱的男孩身上钻。
两人若是能站在灯光下让人看清五官,就会发现他们长相相似,而且眉眼周正。
男人脸上的胡茬也不能阻挡他眉宇之间的英气。
两人的服饰都是往最低调了去搭配,男孩的运动装已然半旧不新,父子俩这样不修边幅的穿戴便不难看出他们家中并没有个贤惠的女人。
两人的脚步踏在被烈日灼烧了整天的石板路面上,脚步声就像是踩在刚刚出炉的新鲜薯片上,哪怕刻意压低仍无法减小音量。
男人行动间有意无意地护着自己的孩子,把他往自己的身前带。男孩脚步被父亲的动作弄得踉跄,却仍然没有怨言。
男人心中祈祷能再快一点,只要遇到个非敌的陌生人他们父子俩就能得救。
但是凌晨三点的首尔不会有太多的人行走在这样的小巷子里。
男人腹间的伤口早已裂开,不淡的血腥味在他异常敏感的鼻子中闻起来格外清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血腥味简直就是父子俩的催命符。
“闵蕤,如果等下有事发生,千万不要停下来。”闵荇微弯着身子在男孩耳边耳语,“不要回头看爸爸。”
闵蕤跟着父亲从中国一路逃来,已然了解苦苦追了他们一路的究竟是什么。
听着父亲的话,闵蕤忽然无法抑制地冒出来一个疯狂的念头——或许今天之后他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爸……”他还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巴。
男人一把抱起他直接飞奔起来,身后的追击者速度也快了起来。
夜间的风吹在他们的身上剥夺着热量,男孩能感觉到自己露在衣服外的手臂在一度一度地降温。
“记住爸爸的话。”闵荇在他耳边低声道,跑了一长段距离终于到了市区内的地下酒吧旁,已然可以听见嘈杂的乐声,父子俩敏感的鼻子也嗅到了刺鼻的酒味和烟味。
身后追击者速度快了起来,身着黑色兜帽的身影在酒吧外露的灯光下显现出来。
闵蕤不出声地被放在地上,闵荇转过身来正面对上从中国一路追到韩国的追击者。
“你想要的东西在我身上。”闵荇简洁道,“但是我不会交出来。”
追击者微微摇头,他已经知道东西早就被送到了美国那边,眼前的男人在撒谎。
而之所以撒谎,不过是为了那个孩子。
闵蕤往里走的时候撞上了一个胖子,胖子眨着醉眼朦胧的眼睛,看见闵蕤小小的个子,忍不住再眨了眨眼睛:“这不是小孩子来的地方,我送你回家。”
他已经喝上头了,为着新成立的自己的公司,在江南区的夜店里与自己的合作伙伴应酬。
闵蕤冷冷地看他一眼,甩开他握着的手,弯下身子往酒吧里钻进去。
方时震一把抓住这个小鬼的衣领:“呀,不懂礼貌的小子,里面不是你可以进去的地方!”
闵蕤狠狠瞪着这个男人,想挥开他抓住自己衣领的手,却无奈于力量悬殊。
方时震已经喝的有些神志不清,嘴里嘟囔着:“这样的小孩子可不应该进夜店。”
一边说一边把闵蕤往外拖。
闵蕤见又重新回到门边,脸色变得苍白。他比之前更加用力地奋力挣脱着方时震,迫切地想要进到夜店里。
“喂!”方时震有些拉不住他,干脆把他抱起来,“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闵蕤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抱到外面,那样一来闵荇的牺牲就变得毫无意义,无奈之下他只能对这个男人说:“外面有危险!”
“什么?”听到陌生的语言,方时震楞了,有些麻木的脑袋清醒了些,“你说的是中文?”
闵蕤无奈,实在听不懂这个满口酒气的男人在说些什么。
见他又把自己往门口抱去,闵蕤在他的手上掐了一把,自己跑到门边把门锁死,不住地对眼前的男人挥手:“不可以出去!外面有危险。”
方时震这时听到枪响,酒吧内的音乐声仍然没能改过枪声。
这下酒全醒了。
闵蕤跑到他跟前,抬起脸看他:“help!theredangerous!my fatheroutside!”
情况紧急之下他嚷着英语,指着门外,语速飞快。
听到他清澈的童音,方时震第一反应居然是——这孩子似乎很适合唱rap。
待到一秒后反应过来这孩子说了什么,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听到枪声,他迷迷糊糊的意识清醒了那么一秒,随即而来的便是漫天的恐惧。
闵蕤实在没有办法,看见他慌慌张张地拿出手机报警,无奈于语言不通没办法催促,只得一脸焦急地把脸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但除了club里嘈杂的音乐声外,他只能听见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闵蕤心下一紧,暗叫不好。
他往club里飞快地跑去,从最外面拖来一个椅子抵在门边,死死地抵住门的同时往方时震那边看去。
方时震吞吞吐吐地报着地址,但酒喝多了舌头有点大,那边的警察不是很相信他的话。
“help!sos!”闵蕤感受到了推门的力道,往方时震方向跑去,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电话拼命吼道。
醉酒的方时震楞楞地看着这个孩子上蹿下跳地用英语报警,莫名其妙心里就冒出“啊,这孩子似乎能做高音担当呀……”
闵蕤要是知道这胖子的想法跳起来打一顿都算他脾气好。
方时震恍惚间只能看见孩子挂了电话向他走来,两人对视着,方时震不知如何开口。
闵蕤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方时震,心里更多的是挂念着门外闵荇的安危。
虽然今天早上坐在飞机上的时候闵荇就让他做了思想准备,但他终究还是个十岁的孩子。
一行泪就这样从他脸上流下来,滴在那件半旧的白色运动衣前襟上。
闵蕤擦了擦泪水,抿着唇把方时震往里拖了几步,他的力气比同龄孩子大上不少,身体素质也强很多。
但就是因为与旁人不同的血统,他的全家被卷进了龙族的恩怨之中。
闵荇今天早上在飞机上告诉他,追他们的不是普通人,而是龙。
准确地来说是龙与人的混血种。
闵荇曾拥有过一件让他们趋之若鹜的东西,但他交给了更加可靠的人。
只是这些追捕他们的人不知道。
闵荇说他们只是想杀死知道关于那件东西的人,而闵蕤不知道,所以闵蕤只需要到韩国找到个妥善的人照顾就可以了。
闵荇本来是有个可靠的朋友的,但来到韩国之后追他们的人速度太快了,以至于闵荇根本没有时间联系对方。
闵蕤听着夜店外的动静,直到警笛声响起,他才敢推开椅子往外望去。
闵荇站在门边,他的尸体已经僵硬了。
但即使这样他还是牢牢地抵在门口,闵蕤推不开门正是因为他的尸体护在门边。
闵蕤木讷地伸出右手,想要像以前一样牵起父亲的手,闵荇的手还是温热的,尚能屈伸。
方时震目睹着这一切,随即恐惧感从尾椎骨一路上升到天灵盖。
如果刚才不是这个孩子,估计现在死在门口的就是他了!
方时震不明白这其中的恩怨纠葛,理所当然地以为是这对父子遇上了想要袭击夜店的暴徒,父亲为了保护孩子把他往酒吧里推,自己却舍生斗罪犯……
不得不说方时震猜对了大半。
刺耳的警笛声在闵蕤的耳中听来有种迟来的无措感,他的手仍然握着父亲的大手,突然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
那是闵荇的血液。
闵蕤木着一张脸,呆呆地透过门缝看见警察们一拥而上,在这样本该寂静宁谧的夏夜却发生了这样的惨案,蜂拥而来的记者们焦虑地按着快门,取证的警察分了几组小队忙活着。
其中一组向闵蕤走来,他们搬开闵荇的尸体时,闵蕤的手就从父亲的大手中滑落。
警察们说着对于闵蕤而言完全陌生的语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一刻他只是觉得茫然,漫天的闪光灯就像是幼时父亲母亲带着他去到山上野营时所看见的星星,刺眼到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
“这孩子是中国人。”方时震做笔录时已经醒了酒,记忆确实无比清晰,“他不会韩语。”
做笔录的警察点头,他们也发现了这孩子只会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而眼里满是茫然。他们无论说什么都得不到回应。
“这孩子和他的父亲算是救了我一命。”方时震看着坐在警视厅沙发上撑着脑袋双眼无神看着电视机的男孩,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决定。
“没错。”做笔录的警察也道,“这明显是有预谋的恐怖袭击。”
方时震转过头来看着他。
“这孩子的父亲死于枪击。”警察记录用的水笔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光滑的纸面上滑过,他的表情凝重,“如果不是他意志力够坚定死死抵着酒吧的门,估计袭击他的人就推开门进了酒吧对着里面的人开始扫射了。”
方时震很快联想到了那个画面,当时的自己已经神志不清而且走到门边了,如果不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
估计第一个死于枪下的就是自己了。
这么一想,他好像真的欠下了救命之恩。
“我们很快就能找到说中文的人了。”警察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这孩子估计会告诉我们更详细的情况。”
“这怎么行?”方时震皱眉,“亲眼看着父亲死在面前,对一个孩子来说你要他叙述整个事情的经过未免太残忍了些。”
警察摊手:“这也没办法,除此之外我们也得想办法联系他剩下的家人。”
方时震又回头看了眼那孩子,发现他正楞楞地盯着自己的手心。
饶是一个成年人遇到这样的事也足够留下心理阴影了,更何况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方时震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孩子的家人。
警察所说的懂中文的人很快就来了,简单翻译了几句之后,闵蕤只是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们,一句话都不说。
“这该怎么办”翻译问,“他什么都不说。”
方时震看着他们围着这孩子时,这孩子也没有任何的羞涩以及不好意思,更多的是漠然。
这样的心理素质,如果是站在舞台上的话……
方时震忍不住唾弃自己,现在什么时候,要是想着趁火打劫实在太不是人了些。
“你问问他关于妈妈的事。”警察用胳膊捅了捅翻译。
翻译之后,孩子冰块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松动。
但就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之下,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在韩国吗?”警察问道。
“死了。”孩子冷冷回答,脸上的表情不辨悲喜。
其他人闻言大恸,这么一来,这孩子岂不是父母双亡
闵蕤扫了眼这些人的表情,顺带又说了句:“我没有家人了。”
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却没想到听在别人耳中却是无尽悲凉。
方时震沉默了。
如果不是遇到了这样的事,这孩子还在和父亲沉浸在出国旅行的喜悦之中吧?
眨眼间唯一的依靠就没了。
这样绝望的心情他能理解,但是没人能体会这孩子内心的悲苦。
其他人也沉默了。
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
这意味着这个孩子在今天起就是孤儿了。
他即将独自一人生活在陌生的国度。
按照法律程序来的话,跟中方领事馆交涉之后这孩子就得去中国的孤儿院了。
方时震脑子飞速地转动着。
在怎么说这孩子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亚洲这边的孤儿院环境并不乐观……更何况这孩子似乎很有天赋……
“录完笔录你就可以离开了。”做笔录的警察收拾着手上的资料对方时震道,“我们接下来可能还会联系你。”
方时震点点头,看见闵蕤正盯着自己。
“那这孩子怎么办……”方时震跟他对视片刻,仍然放不下心来。
闵蕤看着方时震,忽然站了起来往他的方向走来。
“你……”闵蕤刚想开口,却苦于自己不会韩语,只得转头看向翻译,“我有话跟他说。”
翻译扶了扶眼镜,无所谓道:“那你说吧。”
方时震一见闵蕤走了过来,实在按捺不住心中那个跃跃欲试的想法,他低头看着闵蕤的眼睛:“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的公司刚刚成立,如果这个孩子愿意当艺人的话就好办了,他定然会倾注所有资源给这孩子25%的股份;如果不愿意当艺人,那就供这孩子上学吧……
反正他这条件也不打算结婚生子了。
闵蕤听了翻译的话,再次看向他。
方时震被这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有些发虚,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觉得这孩子的眼神中带着审视。
“可以。”
闵蕤应下,对着方时震挤出一丝笑意。
他一定是世界上最不孝的儿子了。
父亲尸骨未寒就想着给自己找下家。
闵蕤自嘲地笑笑,把满腔的苦涩硬生生吞了下去。
闵荇在飞机上就告诉他,这次注定他们父子会天人永隔,闵蕤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活下去,能活多好活多好。
父亲从来不会说些矫情的话,教导他的时间也不长,住在寄宿学校的闵蕤也只能在节假日的时候跟父亲住在一起。
在他的印象中,父母离婚之后父亲带上他净身出户,也不知道闵荇的工作究竟是什么,反正每逢假期就带着他满世界乱跑。
闵蕤的假期作业都是在前一天从同学那里借来通宵赶完的。
闵荇的性格大大咧咧颇有些没心没肺,闵蕤完全继承了父亲的容貌和个性。要换做一般的孩子目睹父亲死在眼前估计会是终生的心理阴影,偏偏闵蕤的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表情好似完全不在意一般。
“这可不符合程序啊。”一旁的书记员道,“法律不允许……”
“只要这孩子愿意就好办。”方时震拿出手机决定咨询自己的律师,安抚似的对闵蕤笑了笑。
“这孩子……”警员给闵蕤递了杯用冲剂泡出来的果汁,对着闵蕤露出笑容。
闵蕤现在没什么心情,但是出于礼貌还是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面部肌肉有点僵硬。
方时震有些摸不准这孩子的性格,牵着他的手走在去公司的路上,连夜办好了身份证明申请了居住证明之后警方扣下了他的证件确保这孩子的安全,他就想着带这孩子去公司给他洗个澡换身衣服,两个人在公司里找个地方歇一歇。
闵蕤低着头,回想着这几天的逃亡生活,脑里都是闵荇的身影。
方时震看着这个孩子脸上绷着的表情,到底还是忍不下心来,想开导他:“如果申请成功的话,我就是你的监护人了。”
闵蕤戴着他从警局拿来的自动翻译耳机,倒是听明白了方时震的话。
他恩了一声作为应答。
方时震问:“你现在或许会很难过,难过就哭出来吧。没关系的。”
闵蕤看了他一眼,撇过头去。
方时震叹了口气,这孩子倒是坚强。
看着之前救下他的举动不像个性情凉薄的,只是因为不愿意让人看见他内心的脆弱吧。
闵蕤一路上沉默着,两人办好一系列证件已经是早上了。
闵蕤的国籍不一样,其他各个单位大半夜的也没有上班,那些申请程序暂且全都放在警局里,他们先回去休息。
bighit的公司只是栋不起眼的小楼,位于清潭洞。
方时震知道现在说再多反正这孩子听不进去也听不懂,倒不如实际行动来的实在。
闵蕤拿着毛巾和方时震新买的给练习生用的衣服换上,洗了澡出来就在指定的床上睡下了。
方时震有意想当个合格的长辈,一早跟家中决裂的他还没体会到多少亲情的温暖,索性给他安排了床,自己卷了两床被子盖在地上睡下了。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