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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要不要咖啡呀?”王策忽然抬起头,扶了扶他厚比瓶底的镜片,或许是为了表示友好,他还咧嘴笑了一下,露出几颗发黄的门牙。
“不用了。”刘文辉急忙摆手,“王老,我们继续聊下去吧,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他这么说,完全是为了逃避另一碗咖啡,但是他也知道,这种说法无疑会让眼前的的老学究大受鼓舞,年轻人已经悲伤地意识到,恐怕自己要把一整个下午都耗费在这里了。
“好,好的。”王策连连点头,他搓着手,似乎正在思考从何处继续,过了几秒钟,他抬头问刘文辉:“小刘啊,这部《幽默脸的滑稽相》,你是没有看过对吧。”
刘文辉摇摇头,这部电影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个中学生,对花花世界完全没有概念。
“那时候能看的电影少哇,现在的摩登先生小姐们,每过几个月就能看到一部新片子,我们那时候根本不能想象。现在的电影噱头也好,口吐飞剑,腾云驾雾,反正我是欣赏不了[1]。
“哦,对了,小刘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国际著名魔术师阿莱斯特?克劳利造访上海的事?当时也是引起轰动的大新闻。克劳利先生逗留上海期间还专门提到了《幽默脸》,花重金四处搜购拷贝,可惜无功而返呐。”
刘文辉笑了笑,没有做声,他知道这个阿莱斯特?克劳利是何许人也,那位仁兄并不是什么国际著名魔术师,而是一个神棍,他标榜自己是魔法与神秘学大师,写过不少怪力乱神的书,很是吸引了一些拥趸。他访问上海时期,沪上一干大小记者对其趋之若鹜,不吝笔墨地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当世罕见的国际大师,充分显示出了本地媒体少见多怪的一贯作风。
“其实啊,克劳利先生那次就是专程为了电影而来的,他在事后出版了一本中国游记中说,他原本是在河南调查一宗起因古怪的血吸虫病大爆发。当地一个名叫郑顶娃的农民在整理一块废弃农地时,挖出一块刻有怪异文字的骨片,之后全村都开始闹起了‘大肚子病’。那个地方过去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血吸虫病,但这次的症状与之前完全不同,患者啊,双眼血红,腹大如鼓,几乎不能走动,吓人得很呐。病情加重后,患者还会胡言乱语,并伴有间歇性的暴力倾向。疫情爆发的两周后,一个在当地旅行的天主教传教士把他的见闻告诉了郑州耶稣圣心堂的约翰逊神父,后者在写给主教座堂的信中特别强调,病人的呓语中反复出现了‘摩奴’一词,这则报告最终惊动了国际著名魔法……呃……魔术师,密斯托克劳利。”王策含糊地帮这位国际著名某某家冠了头衔,显然他也弄不清楚应该如何定义这位“密斯托”。
老学究继续讲他的故事,当然,里面少不了对于阿莱斯特?克劳利的盲目美化,在他的故事里,这信口雌黄的英国神棍简直成了一个不远万里来到中国闭塞乡村中行侠仗义的洋侠客。
按照王策的说法,克劳利先生听到消息后,几乎是立刻放下了手头所有的工作,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安阳,当时疫情已经严重恶化了,但是奇怪的是,范围却始终限制在郑顶娃的村子里。克劳利先生在游记里说,从当月5号开始,村子里几乎每天都在向外抬出棺材,而即使是质量再好的寿材,也没法掩盖里面传出的恶臭。村子里的人对外人的提问三缄其口,而整个下葬过程则完全不对外开放。克劳利先生和翻译只能在远处的山丘上遥望整个过程,他看见村民在下葬之前和之后都往墓坑中倾倒了大量白色粉末,他怀疑,那些是生石灰。
在村子里,病情最严重的是一名新近丧偶的魏姓寡妇,早前路过此处的传教士曾经希望当地镇正府能够对魏寡妇给予注意,因为他认为迷信的村民将会对寡妇不利,然而镇正府也因为忌惮此处民风彪悍而表示爱莫能助。
克劳利先生到达之后,很快就被寡妇奇特的症状所吸引:她的肩膀处生出了两条十厘米长的肉肢,就像是多了一双退化的手臂,她的脸严重变形,牙齿也掉光了,几乎看不出是一个人,她腹部的水肿比所有人都庞大,呈现出一种潮红色,而且还伴有间歇性的颤动。虽然疾病让魏寡妇吃尽了裤头,但是她的精神却异常平静,她向拜访她的克劳利先生先生讲述了一些古怪的神谕,显然,这可怜的妇人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当作是某种神圣的试炼,她说她要把自己在病痛中领悟出来的道理传授给乡亲们,哪怕他们听了后会要了她的命。
克劳利先生和魏寡妇畅谈了三天,游记里并没有明确写他们谈了什么。在这三天中,他收到了一封从欧洲寄来的信,信里面肯定提到了佳梅耶夫,因为他从读完信开始就一直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一个来询问克劳利先生还有什么需要的当地官员向神秘学家透露,在上海公映的影片《幽默脸的滑稽相》在完结之前出现过佳梅耶夫的名字,这让克劳利先生异常兴奋,几乎想立刻就动身前往上海,那时候魏寡妇已经很虚弱了,她在最后一次对谈中向克劳利先生展示了自己突触密布的双臂,请求他继续追寻摩奴,因为“他们两的相遇是它的旨意”。
克劳利先生不久后就启程前往上海,而魏寡妇则在一周之后病重不治。在她临死前的几天,村子里时常可以听到不明来源的怪声,男性开始出现神志不清的状况。村里发生了好几起原因不明的斗殴,每一起都打出了人命。有一个终日里疑神疑鬼的女人坚称她死于血吸虫病的丈夫又从地下爬了出来,绕着屋子蹒跚行走,狗开始无缘无故地对着魏寡妇的房子吠叫,人们相信,魏寡妇那聋哑儿子正日以继夜地熬煮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魏寡妇死状很狰狞,显然弥留之际她并不好受,人们发现她腹部的水肿全部消失了,瘪瘪的肚子简直就像是刚生下了一个小孩一样。她的聋哑儿子失踪了,两年后,在青岛火车站附近的铁轨旁有人发现了一具年轻流浪汉的尸体,从死者仅有的遗物来看他正是来自于那个村子,但是不是魏寡妇的儿子已经没法验证了。
郑顶娃后来也死于血吸虫病,他死后,骨片辗转送到了中州大学[2],根据著名考古学家董作宾的解读,骨片上的符号有很浓烈的殷商雄伟期的风格,书写时期不会超过小辛或小乙。然而后来,大学里一个看门人勾结外贼,将历史系大量文物洗劫一空,骨片也不能幸免。
说到这里,王策一脸的遗憾,他说,要是骨片还在,说不定我们能够解开关于摩奴的秘密,这将是20世纪最伟大的发现:“可惜啊,那个在克劳利先生与寡妇对谈时作为翻译的南洋公学学生,在回到上海后不久就因为情绪失控被关进了疯人院,恐怕在中国,再也没人知道他们谈过什么了。”
注[1]:指在当时风靡全国的《火烧红莲寺》系列神怪武侠剧。
注[2]:现河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