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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十一节【胡笳十八拍】

作者:永恒的夏亚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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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老一少在房中又默坐了一阵,周问鹤的心绪才算是彻底平复了下来。张君宝问他要不要听一听从天宝年间一直到现在所发生的大事。道人摆摆手说:“真人,我此时一点都没有心思听到这些,我只想知道,大赟回来了没有?”

    真人略一沉思,回答道:“已经好久没有人提到这个名字了,事实上自从前辈失踪之后,奇怪的事发生得越来越少。当初暗流涌动,耸人听闻的那些传说,现在只剩下了乡野轶闻中的只言片语,我想,如今恐怕已经没有人还记得《异客图》了吧。”

    说到这里,老者忽然停住话头,拭了拭眼角,仿佛强忍住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前辈见笑了。”他红润的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与尴尬,“在下只是……想起了我的徒孙晚晴……”这一刻,似乎那一身的仙风道骨都离他而去,如今在道人面前的,仅仅是一个伤心的老人。

    “杨霜先生……一定是个了不起的英雄。”道人说。

    张君宝笑了笑,吃力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那样子看上去,无比的苍老。他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清空了眼窝里最后一点湿润,苦笑一声说:“油腔滑调,轻浮毛躁,自以为是,没大没小,总觉得自己比所有人都聪明,还有点不够男子气概,晚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一天到晚不是摆弄乐器,就是写他那些不知所云的书。”老者一面说,一面走到床头,抚摸着床头悬挂着的“无弦”,脸上全是自嘲之情,“但是,他是个好孩子。”他看着那把剑,仿佛对着黑色的剑身注入了无限的感情,“是个好孩子。”

    话音未落,他忽然一手抽出宝剑,同时身形一动,整个人已经跃到门外,拧腰展身练起了一套剑法。周问鹤看那老者的招式,时而回旋斜劈,时而蜷身上挑,快时如脱兔掠地而走,慢时如蕴万钧雷霆在身,进退收发,似合着弦鼓之律,细细看来,竟有几分像是唐时的胡旋舞。眼前的张君宝,老态全无,矫健的身躯里含着无穷混元待发之劲,宝剑切风,发出曹曹之声,当真像是一把无弦黑琴。

    转眼间,老者已经演完了一十八招。他面不红气不喘,就好像根本没有动过。“刚才晚辈所用的,就是劣徒孙杨霜所自创的‘胡笳十八拍’。”

    周问鹤没想到张真人会把自家徒孙压箱底的绝技毫无保留地展示给自己看,一下子窘迫了起来。张君宝却还是一副淡然神色:“晚晴的剑法,本比我刚才所施展的,要奥妙得多,我只是在他演给我看时,记住了一些皮毛,不过此番下山,用刚才晚辈那几招来蒙混一下江湖人,晚辈想应该是够了。”

    现在这个情况,要是再推脱,只能显得虚伪,周问鹤作了个长揖:“真人大恩,周问鹤无以为报。”

    看到道人的表现,张君宝显然很满意,他招呼周问鹤坐下继续吃菜,又说:“晚辈吃完这顿饭后,也要动身,这事我没有跟任何人提。如今武当多事,我要去找我两个旧友帮忙。”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如果松溪的师父还在,我该有多省心啊……唉,老孙啊老孙……”周问鹤听弦外之音,似乎武当山上的老一辈,颇有些难言之隐,只是看张真人的表情,又不愿意对自己言明,只能继续吃他的菜。随后,两人又聊了一些如今江湖上的见闻,张君宝见识之广,让道人大开眼界。

    当天夜里,道人开始着手收拾他的行李。让他感到新奇的是,现在的人都不再使用丝绢铜钱,作为替代,他的师父师伯们为他准备了一刀交钞,它们看上去像是盖过好几个官印的文牒,正面写有“中统元宝”和“诸路通行”,以及一些外邦文字,反面则有“至延印造元宝交钞”的一方大印。同时,师父还给他准备了一些成色不错的碎银子,师父说,交钞虽然是官府的强制货币,但是信用已经越来越堪忧,事实上,很多地方的人宁可相信白银。前些日子,道人还在桌上发现了一叠《悬琴纪闻》的书稿,现在也一并用油纸包了,他打算趁这次外出的机会,通过书稿好好研究一下杨霜这个人。

    清点完了交钞,周问鹤正打算再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要吹灯休息,忽然听到有东西砸在门上,万籁寂静中,这一击听得尤其清晰,道人一惊之下,顺手将油纸包塞入怀中,抄起无弦冲了出去。

    夜色早已深了,武当山上,只有远处零星几点灯火。周问鹤借着月光,依稀看到远处房梁上站着一个人,正朝他招手。道人紧走几步到了那栋房子下面,抬头却看见那人又已经飘到了远处另一棵树上,此人不单轻盈如燕,行动也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

    周问鹤心想此地是武当山,量这人也不敢拿自己如何,便大胆跟了上去,如此反复了几次,那人把他引上了自己小屋对面的一座孤丘。到了小丘上,周问鹤却不愿再往前走了,这里已经超出了他所熟悉的地域,再往前,天知道自己会被带去哪里。

    那人连连向他招手,道人只是抱剑而立,一点都没有妥协的意思,那人没办法,只得三步并两步赶了过来。他用起轻功来身形极为古怪,既不是掠,也不是奔,更不是纵跳,而是像猫一样贴地窜行,看上去又轻又快,敏捷有余却灵动不足,反倒有一股蛮莽的野性,尤其这种功夫手脚并用,可想而知,施展这一门轻功的人一定会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几个呼吸间,那人已经到了自己面前。周问鹤对其上下打量了一番,此人穿着夜行衣,身材娇小,显然是个年轻女子。她两臂不长,手腕手肘都有些内弯,想来是个用外门兵器的高手。这姑娘的夜行头巾扎得很是随便,甚至还有几丝乱发挂在外面,不知道是她粗枝大叶,还是自负轻功高强。她的脸上蒙着黑纱,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像一对小灯笼一样尤其醒目。这样一个年纪的姑娘,本都是极为可爱的,但眼前这丫头,从头到脚都是灰扑扑的,像是刚跟泥地里打过滚一样,实在让人无从喜欢。

    那女娃一把扯掉黑纱,压低声音问:“连我你都认不出了吗?”她的语气听起来非常急切,又有点委屈。

    自己认识这个人吗?道人又仔细打量她,可惜虽然这个女人与自己近在咫尺,偏偏月亮此刻却藏进了云里,一片昏暗中,除了那双闪闪发光的猫儿眼,他什么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