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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成羽一脸肃穆地走到供桌旁,双手捧着匣子轻轻放在烟雾缭绕的供桌上,在旁边的一个脸盆里净了手,没有应声。
胡占山诧异,上前一步:“打开我看。”
黄道子挡住了胡占山:“大当家的,酒过三巡再看礼品,不要轻易坏了山门规矩。”
胡占山愣怔片刻,退回正桌:“哦……此话有理。关老弟,能透露一下你带来的是什么礼物吗?”
关成羽沉声道:“一个上好的香炉。”
胡占山说声“难得关老弟有心供养十八尊”,拉关成羽坐到身边,拍拍手说:“请各位入席。”
门开了,刚才搜关成羽和张彪身的那四条汉子径直走进来,一边两个站到胡占山的身边,随后进来两个看似保镖的人,直接站到了胡占山的身后。胡占山指指对面的座位,对黄道子说:“黄先生领酒。”左右一摆头,“都坐下吧。”张彪瞅定正数第三张椅子,刚要挪步,胡占山身边的一条汉子抢先坐了过去,肩膀紧挨着关成羽。张彪的心悠忽一提,不自觉地就来瞟关成羽。关成羽明白过来,把头转向胡占山,笑道:“大当家的莫非是想让我做主陪?”胡占山不解地问:“什么意思?今天你是客人,哪能让你陪酒呢?”关成羽抬手拍了拍旁边那条汉子的肩膀:“是不是这位兄弟的座位才是我的?”胡占山明白过来,两眼竖起,冲黄道子一瞪:“这个应该你来安排吧,你怎么先坐下了?”
黄道子连忙站起来张手:“换,换!请二位移步。大当家的,你真好记性啊,刚才是你让我先坐的。”
胡占山的脸上泛出一丝不快:“是吗?那就是了。张彪兄弟,还愣着干啥?请坐。”
见关成羽已经坐在了正数第三张椅子上,张彪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拱拱手坐在了关成羽的对面。
胡占山拍拍桌子:“开席之前,先请黄先生简单说几句。黄先生请吧。”
黄道子从袖管里悠然调出一把镶着铁皮的折扇,慢悠悠地打开,清清嗓子,话随着扇子出来了:“既然承蒙胡大当家的高看,那我就斗胆跟在座的罗嗦两句。所谓虬龙在天,鳌蟹入泥,万物皆有道也。古人云,道法自然,自然生万物,万物皆存道法,然者,世间法则清浊无序,嗡嘤盘旋,章法不一,则需顺其自然,不可忤逆自身之道,是为上上者也。古人云,浊者自浊清者自清,以雷霆以闪电以魔法皆不可轻易拧转之,此所谓顺其自然。古人云,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意思就是做人要坦诚,其实说到底就是要效法自然。古人云……”
“古人云这些**玩意儿干啥?”忍了好久的胡占山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子,“让你简单说个开场话,你他奶奶的罗嗦起来就没个完,谁他娘的能听懂你‘罗罗’了些什么玩意儿?”回头冲站在后面的两个人一吹胡子:“傻愣着干嘛,筛酒!”回头冲关成羽一笑,“别笑话啊兄弟,我这帮吃货就这德行,得不时敲打着才行。”
关成羽瞥一眼正襟危坐的黄道子,心里感觉有些毛糙,刚才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好像他想表达的是顺其自然,是不是他传达出来的信息是,我黄道子不会去管目前这件事情?那就好。冲胡占山笑了笑:“做大哥的就得这样,呵呵,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胡占山似乎对关成羽的回答不太满意,鼻孔里哼一声,端着满满一碗酒,左右一横:“今天这酒本来是应该慢慢喝的,刚才被黄道子这个半仙给耽误了一阵时间,我就不罗嗦了,山门上也没那么多规矩,一个字,喝!喝不痛快谁也别想从我胡占山这里活着出去!”咕咚咕咚灌了这碗酒,用袖口擦着嘴巴,继续说,“关老弟是个聪明人,我不用点化他应该就能知道。当初他是走投无路才来投奔本山寨的,我没推辞,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山重水复疑无路,”黄道子说着,悠然一收折扇,“柳暗花明又一村。”
“反正都是一个意思,”胡占山摇了摇手,“我崂山抗日救国军仗义出手,收下了这帮兄弟,大义凛然!”
“词不达意。”黄道子说话的声音又粘又涩,嗓子眼里像是卡着一口浓痰。
“达什么意?老子是不是收留了这帮兄弟?”胡占山有些恼火,大张着鼻孔看黄道子,“要不你来个达意的?”
黄道子将已经插回袖管的折扇又调了出来,当空一摇:“下街七虎少年英雄,轻叩山门乃是本山头之荣幸,本山头本该笑脸相迎,接纳七虎兄弟……不对,目前应该说是六虎……也不对,反正我的意思是,广收天下豪杰方能振兴山寨,封妻荫子,光宗耀祖。纵观七虎兄弟蹒跚来投,所受磨难乃是有目共睹。然,豪杰已来数日,至今仍未……”
“黄半仙,你给我滚出去!”胡占山将手里的碗猛地砸向黄道子,黄道子歪头闪过,微微一笑:“大当家的,所谓修心养性乃是为尊者之首要德行,古人云……”“古人云你娘那个逼!”胡占山猛地将身边的那条汉子拽起来,“把他给我‘叉’出去!”
那条汉子刚要动身就被关成羽按下了,双手抱拳冲胡占山拱了拱:“大哥消消气,刚才我听明白了,黄先生不是故意跟你犟嘴,他那是想让咱们消除误会,是个好意。”冲黄道子努努嘴,“师兄,大当家的不生气了,还不赶紧谢罪?”
黄道子摸一把胡须,斜眼看着胡占山,笑得有些不屑:“多谢大哥点拨,不然我又要不分大小了,恕罪,恕罪。”
胡占山的脸色难看得就像被人用铁锨拍过的猪:“老子就允许你这一次啊,下次多嘴,别怪老子‘认扁不认圆’。”
关成羽端起了酒杯,笑道:“大哥,各位兄弟,刚才这个小小插曲都怪我。好了,这事儿就此过去,请大家举杯,在下给大家赔个不是。”
喝了这碗酒,关成羽无意间看到张彪在不停地向他丢眼色,心中明白,丢一个眼色回去,意思是不要慌,等待时机。
“既然关老弟认了错,我就不再提投奔山门这个事情了,”胡占山跟着灌了一碗酒,将碗往桌子上一丢,“满上!现在我就提一下今天这酒的意思。实话好说难听点儿,我先来说点儿难听的。关老弟,你为什么来投奔我,我胡某心知肚明,咱们俩都是闯荡过江湖的,我不说你也明白……”见关成羽茫然地看他,胡占山笑了,“你拿我胡占山当‘彪子’对待呢……”接着呸呸两声,“操,这叫啥话?关老弟,这句不算啊。首先,你坏了我山门的风水!一开始你安排杨武和张彪来见我,尊重不尊重我另当别论,他们是什么打扮?白衣白鞋!我知道这是给死去的杨文戴孝,可是我山寨不受肮脏?我本人……好了,第二天你跟彪子来,又是这付打扮!你让我怎么寻思你们?这些咱们暂且不说,我想说的是,如果我胡某想要处置你们,不需要亲自动手,我安排一个兄弟就可以去日本人那里领取赏金!想必你知道我表弟孙有才是干什么的,还需要我多说吗?”
“不需要多说了,”黄道子接口道,“关师兄什么都明白。”
关成羽笑了笑,没有搭腔。
见关成羽不说话,胡占山灌一口酒,继续说:“说实话,我能容许你留在华楼山,那已经算是给足了你面子。难道华楼山就不是我崂山抗日救国军的势力范围?你们留在那边其实等于是我胡某人收留了你们,你说是不是?刚才黄先生说话的意思好像我对你们照顾不周,这是不对的。当然,我是不会老是让你们呆在那边的,我一定会给你们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今天请你们来,就是解决这个问题。也就是说,要么继续呆在华楼山,要么离开那里,另攀高枝!”
关成羽的心提了起来,这就原形毕露了?不能再等了!抓起眼前的酒碗当空一晃:“大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这里先谢谢大哥!”
趁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酒碗上的工夫,关成羽迅速将另一只手别到桌下,心一下子敞亮起来,呵,不错,家伙在。抓住那把粘在桌子反面的雁翎刀往前一推,张彪的手早就在那边等好了,反手扣住,悄悄别到了胳膊后面。
关成羽干了这碗酒,望着胡占山,等待他说话。
胡占山似乎对关成羽的表现很满意,咳嗽一声,将自己的酒干了。他没有放下酒碗,一直抓在手里,这个动作让关成羽感觉有些奇怪。
胡占山抓着酒碗,站起来,慢慢绕出了椅子:“列位兄弟,我胡某人混荡在绿林之中也不是一年两年的光景了,草莽之人尽管不懂什么叫做二十四史,可我对江湖上的规矩还是十分尊重的。关老弟率领几位兄弟远离风程前来‘挂柱’,我胡某人诚惶诚恐,生怕安置不好让江湖中人嗤笑。所以,这些天我琢磨了好久,七虎兄弟必须离开华楼,进军仰口!”轻乜关成羽一眼,话说得充满激情,“我胡某知人善任!像关老弟这样的栋梁大材我不能不让他撑起一方天地!大家应该知道,路公达现在龟缩在仰口一带,已经成了秋后的蚂蚱,一场小霜就可以把他冻死。这场小霜由谁来下呢?关大炮关老弟!路公达是个什么势力?无非五十几个人,十来条枪!依照关老弟的能力,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他们拿下!当然,拿他不需要真枪真刀地跟他们开战,你只需要派几个兄弟找到他的老巢,然后将他从窝里捅出来就完事儿了。完事儿之后,仰口那一带就是你的!我崂山抗日救国军的外四梁又多了一梁,那就是你关老弟的一梁,跟赵大结巴平起平坐,威名显赫的七虎堂!”
这条老狐狸终于沉不住气了,关成羽心里发笑,谁不知道仰口是崂山义勇军董传德的地盘?现在路公达归顺了董传德,不管他们是不是貌合神离,这个当口我去“捅”人家,将就我们兄弟三个,那等于过去送死。
关成羽将酒碗墩到桌面上,貌似无意地站了起来:“首先我要感谢大当家的不嫌弃,收留了我这个落魄之人,其次我也有几句话要跟各位交代。大家都知道,我是背着案子上的崂山,离开崂山就是一个死。我没有投奔任何人,直接奔大当家的来了,可是我遭遇的是什么呢?领了盗取国宝的任务,等来的是汉奸鬼子的埋伏,我死了一个兄弟,两个兄弟下落不明……我中了一个人的奸计!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想置我于死地,好在我临时脱不开身,不然我和我所有的兄弟都将死的死,没的没!”顿一下,慢条斯理地说,“害我的这个人是谁呢?”慢慢接近供桌,抓过匣子,走到一脸惶惑的胡占山身边,将桌子上的盘子一个一个挪开,放下匣子,慢慢打开,“大当家的,这就是我说过的那个上好的香炉,麻烦你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一只给十八尊上香的好香炉?”
一见孙有才的人头,胡占山猛然苏醒过来,一扬手,可是他的手已经被关成羽控制在了自己的手上。
胡占山用力过猛,连人带椅子滚到了地上。
关成羽将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冲正想起身的那几条汉子嘘了一声:“大家别慌,我跟大当家的没有什么。”
那几条汉子直卤卤地盯着胡占山,犹豫着动手不动手。
胡占山的手里抓着那只酒碗,啪地在地上一磕:“还等什么!”就地打一个滚,忽地往门口蹿去。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寒光一闪,胡占山硕大的头颅横空飞起,嘭地落在桌子上,翻滚两下不动了。
与此也同时,那四条汉子从关成羽的身边炸开似的跌出去,没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个个的脑袋就离开了身躯。
张彪从他们身边站出来,横刀一指正往关成羽这边扑的一条汉子:“想活命的就不要毛愣!”
那汉子刹不住脚,跌过来,直接被关成羽扭断了脖子。
关成羽转身来找剩下的最后那条汉子,没找着,刚一楞神就见张彪将大刀扣在手腕后面架着一个人的脖子:“别出声!出声杀了你!”
那个人老牛大喘气似的嚷:“别杀我,我是黄道子……”
“放开他,他是自己人。”关成羽找到了躺在地上的最后那条汉子,心神一定。
张彪撒了手,抓起桌子上的一块手巾,在大刀上擦抹两下,手一晃,刀不见了。
“关师兄……”黄道子的脸色焦黄,不停地咳嗽,“你这位兄弟出手好重啊……咳咳,不是你拉着,我今天就跟胡占山一样了,”剜了默立在一旁的张彪一眼,“也不看看是不是自家兄弟,直接拿我的脖子……”用手里的折扇一指地上躺着的那条汉子,“你没看见我出手?这小子正摸暗器想要伤关师兄呢,被我一扇子戳死了。”
张彪定睛一看,那个人的脖子上果然有一个黑洞,汩汩地往外冒血泡。
关成羽迈着沉稳的步子靠近门口,顺着门缝一看,外面没有丝毫异常,雨依旧在下,灯笼映照下,雨线纷乱如网。
黄道子换了一盆净水,边洗手边回头:“不用看了关师兄,目前外面全是咱的兄弟。”
关成羽舒一口气,慢慢踱了回来:“赵大结巴在外面控制着?”
黄道子用几张烧纸擦着手,淡然一笑:“是贫道设的计谋,大结巴奉命行事罢了。不慌,一会儿他就过来。”
关成羽张开双臂拥抱了黄道子一把:“真没想到,黄师兄竟然如此深明大义!”
黄道子推开关成羽,刷地将折扇打开:“古人云,鸟奔高枝落,今人说,宁给好汉牵马坠蹬,不给孬种当祖宗……关师兄,自从第一眼看见你,贫道就认定了以后跟着你干准没坏处这个道理!你是个真正干大事情的人。可是我发现,当初你并没有把贫道放在眼里,目光中甚至流露出一种怀疑。之所以我提前没跟你们接触,就是怕你想多了,办起事情来畏缩不前……好了,第一步咱们已经顺利地走下来了,下一步就该大开山门号令诸侯了!估计大结巴已经控制了局面,咱们……”“慢着,再等等。”关成羽歪头示意张彪出门看看,回头冲黄道子一笑,“黄师兄想多了,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有才份的人,不应该给一个满脑子浆糊的人效力。”
张彪已经翻遍了每具尸体,六把匣子枪齐刷刷地摆在供桌上,见关成羽朝他使眼色,疾步出门。
关成羽拿起一把枪掖进后腰,将供桌上的桌布扯下来,一抖,铺在地上,将剩余的枪包起来栓在腰上,拖一把椅子坐下了。
黄道子摇着扇子来回踱步:“这个山头不好整治,可以说是一盘散沙……比如赵大结巴的‘绺子’,完全就是一群土匪……”
关成羽摇了摇手:“这都是后话。黄师兄,山头上一共有多少个兄弟?”
“不少,前前后后各个山头加在一起大概有……”黄道子捻着指头说,“赵大结巴有一百多人,刘秃子有八十几个,孙*子、李老三加起来有一百多个,加上西山‘秧子’(肉票)房那边的老弱病残,有三百多人吧。这些兄弟大都不在山上,农忙的时候回家,闲下来或者山上找,就回来。平时老呆在山上的大概也就百十来号人,都是些外地来的残兵流民,没有几个有能耐的……这些咱先不说了,趁外面清净,咱们先商议商议改换山头的事情?”关成羽笑道:“我不太懂得这些规矩,你先说说你的打算。”
黄道子收起折扇,有模有样地板起了脸:“那贫道就当仁不让了。首先咱们得改名字,因为这支队伍并不是什么抗日救国的队伍,严格说来也不算是土匪,就是一帮吃不上饭的穷哥们儿聚在一起打穷食的。我想,以后咱们也不应该跟日本人过不去,那是拿着鸡蛋碰石头的买卖,不是聪明人干的活儿。所以嘛,这名字应该从这方面起……我想了一个,你看如何?保一方。”
“保一方?”关成羽不解,“什么意思?怎么听上去像个商号?”
黄道子说:“这不是商号的名字,纯粹是绿林豪杰相聚在一起保护一方百姓……”
“我明白了,”关成羽拍了一下大腿,“就叫这个名字!保一方,简单,顺口!”
黄道子乜斜着关成羽,柔声道:“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敬重你吗?”
关成羽摇头,黄道子轻哼一声:“就因为这个!你是个尊重人才的好头领!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希望你不要介意。如果我有心想要除掉胡占山自己取而代之,任何想要跟我争夺位置的人我都可以将他除掉。因为将就目前的情况,我完全可以做到……也许这事儿你没在脑子里过过,因为你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你好好想想,赵大结巴是个跟李逵一样的莽汉,可是他现在听我的,如果在你们举事的时候,我撺掇他横插一杠子,你们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我敢说,你就是有孙悟空那样的本事也走不出这座大山!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我这个观点。可是我没有这么做,因为什么?名义上我讲究江湖义气,实际上我尊崇一个道理,那就是名士侍明主!我盘算过,我不是一个帅才,可是我绝对是一个将才,不是武将,是谋士,是张良、范增、诸葛亮那样的大谋士!说实话,以前我不是没有想过要当刘邦、项羽、刘备,可是我遭了胡占山那一顿打,彻底明白了,我不具备那样的素质,贫道具备的是……”
“你别说了,我都听糊涂了,”关成羽笑道,“和着你说我是刘备?我有那么大本事吗?不谈这些了,继续说下一步的打算。”
黄道子摸出怀表瞅了瞅,继续说:“名号既然有了,下一步就该整治山门规矩了,正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关成羽的耳朵已经不在听他说话了,脑子里全是猎猎大旗与莽莽烽火……他看见自己跨着一匹高头大马,挥舞战刀冲入敌阵,身后是汹涌不断的山头兄弟;他看见随着战刀的挥舞,鬼子的人头四处乱滚,漫天都是鲜血,这些鲜血被狂风吹过,整个天空都变了颜色;他看见自己的师父站在云端之上,一忽一忽来回飘荡,他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他只看见师父脖腔里喷出来的血跟鬼子的血凝和在一起,发出厉鬼一般的尖叫,尖叫声中,关成羽赫然看见了杨文,杨文在冲他喊,大哥,报仇啊……关成羽打了一个哆嗦,眼前竟然出现了传灯和喇嘛的影子,传灯在哭,喇嘛在笑,传灯说,大哥,快来救我,喇嘛说,谢谢大哥啊,大哥不安排我下山,我怎么能来这么好玩的地方……
“大哥,赵大结巴回来了,”大门一开,张彪站在门口,“他来不及进来,让你们出去。”
黄道子应声站了起来:“妥了!关师兄,整整衣裳,跟我走。”
关成羽轻瞄张彪一眼,意思是外面确实妥了?张彪点了点头。
关成羽从后腰拽出枪,将黄道子拉到身后,一步跨出大门。
尽管小雨依旧在下,可是松明子的火光强烈,外面灯火通明,映红了半边天。
黑栩栩的大山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将这边衬托得犹如戏台。
赵大结巴双手端着一挺机关枪,站在一块石头上来回扫瞄:“三老四少都听好了,本山寨改换门庭啦!有请新当家的——”
关成羽跳上最亮堂处的那块石头,将双手往下压了压:“别的我就不说啦,大家回答我,愿不愿意跟着我继续‘吃打饭’?”
一群人欢呼雀跃:“愿意——”
一群人在喧哗。
赵大结巴跳下石头,用机关枪指着一个光着脑袋的罗锅腰:“刘秃子,不应声的是你的人吧?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刘秃子扒拉开赵大结巴的枪管,径自向关成羽走来。
这家伙想要干什么?关成羽警惕地捏紧了匣子枪。
刘秃子走到关成羽身边,闷声道:“我想看看胡占山的尸首。”
黄道子冲旁边的一个兄弟一歪头。随即,胡占山的尸体被拖了出来,脑袋丢在一边。刘秃子轻瞥一眼,转身就走。
赵大结巴叫声好,将枪口对准了那群喧哗的人:“你们当家的都看见啦,胡占山已经死了!大家还在犹豫什么?”
刘秃子挥臂大吼:“想继续跟着我刘秃子吃饭的,说声——关大当家的,我们跟着你!”
喧哗声接着换成了“关大当家的,我们跟着你”。
赵大结巴重新跳上那块石头:“我再问一遍,还有谁不答应?”
南头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接着,一个沉闷的嗓音传了过来:“我。”
赵大结巴直接把枪口对准了这个猩猩一般长相的大个子:“孙*子,我就知道你会闹这么一出,想死?”
孙*子不理他,轻跳几步站到了关成羽的身边:“这位老大,你是不是在逼迫我们?”
关成羽冷冷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冷笑一声,回转身来,冲整个大山来回地横指头:“大家听好了!愿意走的可以走,愿意留下的,都是我关某人的亲兄弟!”
孙*子腰上别着的枪已经被关成羽身边的人下了。孙*子好像麻木了,看一眼地上躺着的胡占山,两腿一软跪了下来:“大哥,你走好,兄弟不能送你了……”站起来咬了咬牙,“姓关的,你不是人。”
关成羽没听见似的继续冲四周喊:“各位兄弟,老少爷们儿,赶紧拿主意,要走要留,我关大炮绝不干涉!”
“胡大当家的,你一路走好……”孙*子扎煞着两条胳膊,两腿一软又跪了下去,“想我孙*子跟你鞍前马后十几年,罪也遭过,福也享过,实指望最终能够跟你一起横行江湖,哪曾想你就这么走了,你就这么撇下兄弟,自己个儿走了……”抓起地上的沙雪一把一把地往胡占山的尸体上撒。
见孙*子还在磨蹭,赵大结巴猛地将枪口对准了他:“*子,你他娘的装什么仁义人?给个痛快话,哥儿几个以后还继续做兄弟不?”
孙*子暴吼一声:“老子没有奴才腿!”慢慢站起来,盯着关成羽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姓关的,你不得好死……”
随着一声枪响,孙*子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眉心正中赫然出现一个老鼠洞大小的窟窿,整个身体门板似的仰面张倒。
关成羽吹一口枪管里冒出的青烟,继续喊话:“想必大家对我也有所耳闻,在下姓关名大炮,就是从白云洞逃下崂山的那个道士!关于我的身世,我的为人,大家应该清楚!所以,废话我不多说,是兄弟的就留下,不是兄弟的我不强求。但是,在我面前装孙子,装爷爷的,我坚决不让他活!”抬脚一踢孙*子的尸体,“这就是例子!”横枪指向南头的那帮人,“你们可以全部走,感觉这个人是你们的大哥,我不阻拦你们,你们也可以回来找我报仇!”
话音刚落,赵大结巴手里的机关枪就响了:“操你妈的,不听话?老子全都‘突突’了你们这些王八操的!”
枪声响过,尸横遍野,山上山下立时没有了声音,远山有布谷鸟的叫声传来,柔和而沉静,整个大山变得空洞异常。
黄道子跳上关成羽站着的那块石头,手里的折扇不停地划圈:“各位兄弟,老少爷们儿,大家不要紧张,听我的吩咐……”
关成羽舒一口气,跳下了石头。
张彪迎过来:“武子过来了。刚才被大结巴扫射的那帮人里有跑的,被武子从后面全部清理了。”
关成羽问:“他在哪儿?”
张彪嘿嘿一笑:“操,他那德行还能去哪儿?直接奔了胡占山的‘后院’。”
关成羽皱了皱眉头:“拉他回来,我有话对他说。”
不知黄道子喊了些什么,山上山下沸腾起来。关成羽这才发现,赵大结巴手上的机关枪不见了,手里挥舞着的是一面杏黄色的大旗,上面大书三个字:保一方。关成羽的胸口一堵,好嘛,黄道子早就安排好了,蓦然感觉自己跟黄道子的位置有些模糊,不由得瞥了依旧站在石头上的黄道子一眼。黄道子在细密的雨中摇着折扇,对着欢呼的人群点头,一脸惬意。赵大结巴挥舞了一阵大旗,呼啦一下将大旗丢给旁边的一个兄弟,飞身跳下悬崖,一声“一醉方休”被他嚷得犹如戏台上角儿出场时的那声叫板。
山上山下乱了套,海啸一般涌进山崖。
杨武斜挎着*,被张彪拽着,不情愿地晃到关成羽的身边:“大哥,找我?”
关成羽点点头:“你去见了胡占山他爹?”
杨武说:“嗯,被我一枪崩了。他不老实,要跟我玩命……别难受,他早就该死了,是村里的恶霸。”
关成羽沉吟半晌,开口说:“你不要呆在这里了,回华楼山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去东北。”
杨武恋恋不舍地瞅了后面一眼,扯一下张彪的袖口:“三哥,那个娘们儿就托付给你了,谁也不许动。”
张彪笑道:“我不动没人敢动,放心走吧你就。”
望着杨武的背影,关成羽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但愿他能早一天找回传灯和喇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