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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有内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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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湾码头。关成羽卸下肩上的麻袋,用一根指头勾下额头上的汗水,用力甩一下手,接过传灯肩膀上的麻袋往火轮甲板上一丢,瞥一眼背着手在海堤上溜达的黄沙,对传灯说:“我走以后你不要随便跟这个人发生冲突,有事儿就躲着。”

    “我倒没什么,武哥那个脾气能压得住?”

    “我会嘱咐他的。”关成羽冲扛着麻袋过来的杨武勾手。

    杨武从肩膀将麻袋滑到腿上,一用力,麻袋稳稳地落到了货堆上:“有事儿?”

    关成羽扳过他的肩膀,小声说:“刚才我观察到韩仲春一直在打量你,他好像有什么心事,你当心着点儿。”

    杨武笑得有些赖皮:“我当心他?他当心我才对。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想砸我一家伙又没那胆量,想‘舔摸’我呢。”

    关成羽皱了皱眉头:“没那么简单。刚才我看见他出了码头一趟,我怀疑这小子要‘闹妖’(捣鬼)。”

    杨武哈哈大笑:“闹个**妖他?砸不死他才怪!大哥这事儿你别管,看我怎么收拾驴操的。”

    关成羽伸出双手按了按杨武的肩膀:“别逞能,咱们的目的不在这里。”

    “你来这里扛大包还有目的?”

    “你小子净瞎寻思……”关成羽搂着杨武的脖子走到货堆后面,“听我说,我来这里扛包还真的有目的……”接下来,关成羽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对杨武叙说了一番,最后道:“所以,我要复仇!这事儿搁你身上你也会这么办。你不是也跟鬼子有仇吗?听说你爹娘都是那年被鬼子炮弹给炸死的。”

    杨武打了一个寒战:“对,那是民国三年。”

    “那么咱们就应该抱成一团跟鬼子干!”关成羽接着说,“我打算这几天先去找一个叫张彪的兄弟,不管找不找得到,我都会回来,也许回来的时候,年也就过了。你跟传灯和喇嘛好好呆在这里,只要你还拿我当大哥对待,以后我关成羽就带着大家走另外一条道……”

    杨武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他似乎没在听关成羽后面的话,眼睛一直瞄着一个方向,鼻孔大张,白色的雾气从鼻孔里冲出来,飘散在眼前,让他的脸看上去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海堤下面传来一阵汽艇靠岸的声音,不多时候,海堤上就站满了头戴钢盔手持三八大枪的鬼子兵。鬼子兵在海堤上站了片刻,呼啦呼啦跳下海堤,蚂蚁一样沿着码头西面的那条水泥路往北走,好像是在搜索什么人。不一会儿,北边就响起一阵炒豆般的枪声,刺鼻的硝烟味道夹杂在海风里扑向码头。码头上干活儿的人似乎对此司空见惯,几乎没有几个抬头观望的人,这样的景象让关成羽感觉有些没趣。

    杨武还在瞪着远处沉思。关成羽喘一口粗气,继续说:“这条道是什么样的道你应该明白,那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杀鬼子。”

    杀鬼子这三个字杨武听清楚了,猛地一拳砸向货堆:“杀鬼子!”几只麻袋噼里啪啦滚到了甲板上。

    关成羽点点头:“杀鬼子。”话锋一转,“中国人不打中国人,韩仲春只要不投靠日本鬼子,随他去,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杨武捏着下巴喘了一阵气,一挺脖颈:“听你的!不跟这个杂碎一般见识了……不对,要是他蹬鼻子上脸呢?咱哥们儿不吃这个呀。”

    关成羽瞟瞟偷眼往这边看的韩仲春,笑道:“他是个‘角儿’,先让他唱,总有拉幕的人。”

    杨武一怔:“谁来拉幕?你不是说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吗?”

    关成羽收起了笑容:“那得看他有没有中国种。”

    “老少爷们儿,开饭啦——”站在海堤上的黄沙刚喊完这一嗓子,猛然看见正在说话的关成羽和杨武,嚷声“磨洋工”,跺一下脚刚要发怒,冷不丁瞅见杨武用一根指头在点他,踩碎的皮球一般萎靡下来,瘪着嗓子又吆喝了一声:“父老乡亲,开饭……”声音破得像窜稀。

    等在一边的传灯靠过来,拉拉关成羽的胳膊,悄声说:“刚才我看见韩仲春又出去了一趟。”

    关成羽刚要说话,就见喇嘛踩着滑轮似的奔了过来,心头一紧。

    喇嘛冲过来,一把揪住杨武的裤腰,扯身就走。

    杨武懵懂着踉跄几步,回头望望关成羽,关成羽料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轻轻点了点头。

    杨武被喇嘛拉着,转瞬消失在人群当中。

    关成羽退到一只箱子边,反身跳了上去。

    杨武和喇嘛不见了,关成羽舒一口气,跳下箱子,拉着传灯向正在咋呼着维持秩序的黄沙走去:“哥儿几个没有饭碗,怎么吃?”

    黄沙一见关成羽的身边没了杨武,口气一下子硬戕起来:“怎么吃?难道还让老子喂你不成?”见关成羽威风凛凛,有些胆怯,麻雀既然上了老鹰架子又不想下来,只好继续装,“老子也没有饭碗呢。一人俩馒头,咸菜自己抓,要喝稀饭这儿有瓢,轮流着过来舀……”见关成羽还在定定地瞅他,紧着屁股往后退了退,“赶紧吃啊,吃完还有干不完的活儿等着呢……三老四少,第一次吃饭都担待着点儿啊,皇军没预备吃饭家伙。”

    传灯见关成羽直勾勾地盯着黄沙看,以为他在发怒,小声说:“大哥,不值得。”

    关成羽哦了一声,眼睛突然闪过一丝冷光,他看见韩仲春从码头北边溜达过来,尽管貌似悠闲,但关成羽依然瞧出了端倪,他的脸上明显泛着一丝沮丧……这事儿跟这小子有关!关成羽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腰,裤腰里别着的紫铜棋子碰在他的手上,让他的心蓦然一硬。

    “老大,我回来了。”喇嘛突然出现在关成羽的跟前,气不喘汗没出,一脸轻松。

    “杨武走远了?”关成羽盯着喇嘛的眼睛问。

    “飞了,鬼都抓不着他……”喇嘛惬意地眯着枣核眼,说话就像唱戏,“娘的,抓咱爷们儿?没门儿。”张眼朝向传灯,一晃脑袋,“咱爹说了,以后咱们就是亲兄弟!咱爹连名字都给我起好了,你猜叫什么?徐汉杰!多么威风的名字呀。”

    传灯看出来喇嘛是在撒谎,皮笑肉不笑地搂了搂他的肩膀:“汉杰,你是我的亲兄弟,你也姓徐。”

    喇嘛心说,不用烦,早晚我得姓徐……怏怏地退到了关成羽的身后。

    关成羽笑笑,转身就走。

    传灯跟在关成羽的身后往货堆那边走,喇嘛在后面顿了顿,一横脖子向蹲在那边喝稀饭的韩仲春走去。

    韩仲春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一步三晃走过来的喇嘛,没有抬头,继续吸溜吸溜地跟饭碗较劲。

    喇嘛在韩仲春的跟前站了片刻,一跺脚:“乡亲,停一下,哥们儿有话问你。”

    韩仲春没有抬头:“有话就说。”

    喇嘛哟嗬一声,感觉有些伤自尊,抬脚踩住了韩仲春的肩膀:“跟老子拿架子不是?”

    韩仲春将饭碗轻轻放到地上,把两只手插到袖管里,继续蹲着,样子就像半截木头。

    这么一来,喇嘛感觉更加没有面子,脚上一使劲,韩仲春直接躺到了地上。

    喇嘛提起另一只脚,刚要踢他的脑袋,传灯窜上来,拽着他就走。

    喇嘛忿忿地嘟囔:“操他老娘,整个一个‘木逼’!三弟你别拉我,看老子给他放上三升血再说!跟咱哥们儿叫板?看他长了几个蛋子……”走出去老远,猛一回头,韩仲春还在那边静静地躺着,身边两个面相凶恶的汉子往这边倾着身子,模样有些古怪。喇嘛怔了怔,发现这两条汉子的脚分别被韩仲春的两只脚勾着,动弹不得。喇嘛明白,那两个人是韩仲春的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家伙,韩尖嘴儿好大的城府。传灯使劲拽一把愣在那里的喇嘛,喇嘛一个趔趄冲到了前面,传灯回回头,韩仲春已经站起来了,一手一个搂着两条汉子的肩膀走向自己的货堆,旁边的人呼啦一下围了过去。传灯明白了,韩仲春那个组的人全是他的兄弟。

    码头西边的那条水泥路上快步跑来一队鬼子兵,等这队鬼子兵跳下海堤,喇嘛才发现,他们的后面用绳子倒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那个人已经死了,一扇肉似的被绳子扯进了大海。汽艇开动的声音从海堤下面冒上来,幽灵喘息一般瘆人。

    杨武没有回家,他躲在大马路南头的一条胡同口,张着两眼冲一家小饭馆踅摸,身后有细雪飘落下来。

    不一会儿,饭馆里晃出几个维持会的人来,打头的是拿传灯练过八卦掌的斜眼混混。斜眼混混嘴巴上撅着一根牙签,冲左右摆摆头,几个人散去。斜眼混混吐了牙签,摇摇晃晃地沿着大马路往北走,杨武将毡帽往下拉拉,绕出胡同跟了上去。

    斜眼混混走到一条胡同口,犹豫一下,转身进了胡同。

    杨武跳过马路,翻身越过一道矮墙,直接进了胡同。

    斜眼混混站在一户人家的门口,淫邪地一笑,将敞开的黑绸褂子的扣子系上,扭扭裤腰掸掸袖口,抬手拍门:“三嫂开门,我来啦。”

    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动静,斜眼混混有些着急,退到墙边,跳着脚往里看:“三嫂,三嫂,开门啦!呕……”脖子被一双大手猛地掐住了。杨武捏着他的脖子,将他顶在墙面上,笑眯眯地看着他:“谷子,还认识我吗?”谷子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扎煞手。

    杨武把手松了:“说话。”

    谷子吼地喘了一口气,捧着脖子蹲下了:“二,二哥……哎哟,掐死我了……”抬起憋成茄子色的脸,样子像刚死了爹又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二……二哥,你不是去了前湾码头吗,咋又回来了?二哥哎,上午那事儿真的不关我的事儿啊……兄弟一看是你,直接走了……二哥,别笑了,你一笑我就知道没好事儿……二,二哥,真的不关我的事儿呀,是栾会长……不,是栾光杆儿让我们去的。”

    杨武嘬一下嘴巴,慢慢收起了笑容:“你知道刚才宪兵队的鬼子去码头抓过我吗?”

    谷子一愣,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我一个打杂的,什么事情人家点着我?”

    杨武偏过脑袋,斜着眼睛定定地瞅他的脸:“你们回去以后直接回了维持会?”

    谷子的声音像哭:“可不是咋的?一回去老栾就火了,拿棍子挨个抽我们,说他养了一群白吃饭的猪……”一伸脖子,“你看看,你看看他把我给打的……”

    杨武的手又掐上了他的脖子:“吃饭之前,栾光杆儿没出去过?”

    谷子又说不出话来了,只顾摇手。杨武撒了手,就势捏住了他的腮帮子:“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跟我撒谎就是一个死。”“真的,真的,”谷子这次是真的哭出了声音,“二哥,我敢跟你撒谎吗?我有几个脑袋让你割?老栾真的没出去,不信你去看看,这工夫他正在维持会跟几个兄弟喝酒呢……二哥,你是知道的,别看我练过几年‘三间’(武术),其实胆子小得跟蚂蚁一样,我敢跟你‘耍油壶’(斗心眼)?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想留着腚眼儿攒粪了我?”

    “那我就相信你一把,”杨武摸着下巴冲这户人家的大门一瞥,“这是谁家?”

    谷子黄了脸,舌头舔得蛇信子一般:“是……是我的一个‘轧伙’(姘头),他男人去关东闯荡了,家里困难,我没事儿就过来接济接济她……”

    “有你这么接济的吗?”杨武哼了一声,“人家男人回来不割了你的**才怪。”

    “没事儿没事儿,”谷子腆着脸说,“他男人是个‘囊汤糟’(窝囊废),回来也拉到……二哥,我可以走了吗?”

    “慢着,”杨武的眼珠子一转,噘着嘴冲大门口顶,“这个娘们儿长得咋样?”

    “咳!”谷子咧开大嘴笑了,“二哥你也整这玩意儿?好,这娘们儿长得好!除了屁股大点儿,跟画儿上画的似的。”

    “他男人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来着?让我想想……对,叫王老三,外号王麻子,老实得三棍子砸不出个屁来。二哥,兄弟仗义一把,给你们……”

    “关!”杨武猛地扇了他的膊梗子一把,“老子还需要你来牵线?滚蛋!”

    谷子回头望一下那户人家的大门,恋恋不舍地眨巴两下眼睛,转身要走,杨武喊住了他:“回去以后不要跟别人说你见到过我。”

    谷子连连哈腰:“不敢,不敢……二哥,你这么东躲西藏的不是个事儿呀,不如去找找老栾……”

    杨武暴吼一声:“老子不当汉奸!”

    谷子遭了雷劈似的哆嗦一下,撒腿就跑,墙头上的草被带起来的风摇动,簌簌地掉雪渣。

    杨武追上去,拎着脖领将他拽了回来:“别着急走,帮我办件事儿再说。”

    谷子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活阎王,颤着嗓子说:“有事儿您尽管吩咐,兄弟上刀山下火海也帮你去办。”

    “你先不要回维持会,”杨武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首先我得警告你,以后不许做伤害乡亲的事情,听见了没有?”

    谷子蔫蔫地嘟囔:“我没做伤害乡亲的事情啊,也就是跟着栾光杆儿去抓过几个不听嚷嚷的刁民……哦,二哥你是说我找王麻子家的吧?实话跟你说啊二哥,兄弟一直没有得手呢,这个小娘们儿尽管风骚,可她的裤腰紧得很,我猜她这是故意的,我都来十几趟了,银子花了不少,她连手都没让我摸。有一次我借着酒劲想给她来个霸王硬上弓,你猜咋了?小娘们儿直接下了爪子,当场把我挠成了柳条筐……哎,二哥,这事儿您可别笑话我,您不也惦记着她呢嘛。”

    杨武抬腿踢了他一脚:“你耳朵瞎?不是不让你提这事儿了吗?”扳过他的脖子,嘿嘿笑了一声,“这事儿别告诉别人啊……这样,你暂时先别回维持会,去我家找找我哥。注意,好好看着我家外面有没有鬼子汉奸什么的,如果感觉不对,你就回来告诉我,如果没什么异常,你喊我哥过来一趟,我有事儿跟他说。”

    谷子说:“那你就在这儿等我?”

    杨武点点头:“就在这儿。”

    谷子说声“那好”,挪动几步又站下了:“二哥,外面冷,要不我叫开门,你进去等着?屋里暖和。”

    杨武摘了帽子,搔两把头皮:“也好。你叫门……对了,别说我是谁呀,就说我是你乡下来的表哥,记住喽。”

    谷子一步跳到门口:“我知道,”抬手拍门,“三嫂,三嫂!三嫂你啥意思呀?我都叫一百遍门啦……”

    墙头上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再叫一百遍俺也不开……哟,这是谁呀?长得真丑。”

    谷子回头乜一眼杨武,刚想说话,杨武蔫蔫地开了腔:“我丑吗?你什么眼神啊。”

    天色有些擦黑,纸灯笼般朦胧的月亮一点一点冒了出来。

    关成羽用棉袄下摆擦着脸上的汗,招呼刚卸完最后一只麻袋的传灯过来,低声说:“你带喇嘛先回家,明天一早再来上工。回去以后不要跟老爷子提这边发生的事情,老人家容易心事。还有,你打听一下杨武家住在哪里,想办法跟他联系上,嘱咐他先不要毛愣,在外面好好躲几天,需要他的时候我会找他的。”

    传灯点点头,伸手想拉站在甲板上的喇嘛,喇嘛嗖的一下跳上来,身体轻快得像只麻雀。

    关成羽拍拍喇嘛的肩膀,沉声道:“晚上没事儿你去探听一下合胜堂的底细,搞明白最近他们的活动情况,明天告诉我。”

    喇嘛抬手打了一个响指:“这活儿我在行,放心。”

    传灯丢给喇嘛一条脏兮兮的毛巾,眯着眼睛笑:“擦把汗,别乱了形象。”

    喇嘛将毛巾摔了回去:“我有汗吗?空心汉子才有汗,兄弟我翻墙越脊健步如飞,从来就不知道汗长啥模样。”

    关成羽摸了摸自己的脸:“哈,我有汗,我是空心汉子。”

    喇嘛将搭拉到脸上的一缕头发甩上去,一脸不屑:“我是说传灯这个秃驴呢。”

    传灯飞起一脚,不想半条腿被喇嘛抱在了怀里,心一慌,反手扯住喇嘛的一只胳膊,喇嘛的一声“功夫不到家”还没说利索,身子就飞了出去,呱唧一声砸在对面的一只木头箱子上。喇嘛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四下乱看,似乎是怕人笑话。传灯跟上去,当胸推了他一把:“谁告诉你我是秃驴的?”喇嘛一指西面的人群,说声“你看那是谁”,趁传灯转头的机会,猛然就是一个扫堂腿,随着一声哎哟,喇嘛抱着腿蜷在了地上:“三弟呀,你好硬的腿啊……”传灯的腿也被喇嘛扫疼了,跳几下脚,回头冲笑眯眯看他们的关成羽喊:“大哥,你说我该不该收拾他?”关成羽依旧笑:“按说应该,这小子嘴太碎,不过这次看在我的面子上就饶他一把,谁让他比你大呢。”

    喇嘛伸出一只胳膊想让传灯把他拉起来,见传灯不理他,悻悻地爬起来,躲到了关成羽的身后。

    关成羽拉过传灯,将喇嘛拽出来,把两个人的脑袋往起一碰:“好了,以后别这样闹了,咱们都是亲兄弟。”

    黄沙站在一个高处嘟嘟地吹哨子,关成羽拉着传灯和喇嘛凑了过去。

    黄沙咣啷咣啷提了几下手里的钱袋子:“大伙儿听着啊,领完了工钱,愿意在这儿住的就在这儿住下,皇军给安排住处……”

    关成羽发现,不远处站着的韩仲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黄沙手里提着的钱袋子,表情十分晦涩。

    关成羽跟在韩仲春后面过去领工钱,韩仲春有意无意地回了一下头:“天黑了。”

    关成羽说:“嗯,天黑了,真快。”

    随着一阵海风吹过,天果然一下子黑下来,就像打了一个黑闪。

    韩仲春往前让让关成羽,一张手:“兄弟,你先来。”

    关成羽做了个请的动作:“别客气,你来。”

    韩仲春边报自己那帮人的名字边望天,刚刚出来的月亮没了,繁星密布,整个天空就像一只巨大的筛子。

    关成羽将自己这个组的工钱领回来,招呼大家过来分钱。

    一个浑身狐臭的汉子捻着几张票子嘟囔:“不是说好给三块现大洋的吗?这不是洋票嘛,在我们老家,这玩意儿不好使呢。”

    那个书生模样的年轻汉子用肩膀碰碰他:“老哥你可以在这边把它换成苞米,回家不是一样换银元?老实说,咱们的工钱不低。”

    狐臭汉子仿佛刚刚明白过来,张着大嘴笑了。

    哑巴望着狐臭汉子,似笑非笑,目光中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冷意。

    书生领过自己的钱,冲关成羽笑了笑:“你的两个兄弟走了。”

    关成羽用胳膊将他往旁边一隔:“下一位。”

    书生讪讪地摇摇头,捻着自己的工钱挤出了人群。关成羽发现,他直接走出了码头,头都没回,心中不觉一顿。

    关成羽一帮人走到码头南门,正碰上站在一堆货物旁边嘀咕的黄沙和韩仲春,关成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黄沙几乎是在咧着嗓子喊:“你少跟老子来这一套!前天你是怎么跟我说的?老黄,没事儿,码头上哪个混帐敢跟你顶牛,全看兄弟我的……我他妈看见你啥了?我他妈看见你个屌毛灰了!我被那个狮子头‘忙活’,你他娘的去了哪里?还跟老子在这儿装……”韩仲春的一只手貌似无意地捏着黄沙那只没受伤的胳膊,声音不高,但充满力度:“我说过的话是给自己做主的,麻烦你说话不要带上爹娘。”灯影下,黄沙的脸色突然僵硬起来,身子一抽一抽地想要把自己的胳膊从韩仲春的手里抽出来,可是不管用。

    韩仲春看见了关成羽,撒开手,冲关成羽笑了笑:“兄弟,晚上你也住这儿?”

    关成羽回笑一下,点点头:“也住这里。”

    韩仲春侧脸对黄沙说声“以后你会明白的”,踱过来,冲关成羽伸出了一只手:“兄弟韩仲春。”

    关成羽跟他握了握手:“关成羽。”

    韩仲春抽回手,跟着关成羽走了两步,开口说:“还是住这里好,身上带着钱,走夜路不方便啊。”

    关成羽附和道:“是啊,当心着点儿没坏处。”

    韩仲春沉默片刻,歪头一瞥关成羽:“兄弟不面熟,哪儿的?”

    关成羽指指前面走着的一群人:“你的兄弟在等你呢。”说完,大步上了马路牙子。

    韩仲春站在当地愣怔片刻,仰面朝天,鸟叫似的哈哈几声,远处站着的黄沙冷不丁打了一个冷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