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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一曲相遇
【3·宿醉酒香】
不知是那夜的月色太过静美还是怎样，我练得很好，甚至渐渐不像一个初学者。
江溟稍稍施了些仙法，带我一路到了永乐湖中央。脚下的水面上碎了一轮明月，合着波光轻轻颤抖，一阵清寒隔着薄薄的衣衫传到身上，心脉瞬时静下来。
江溟转身看着我，月光顺着他头顶柔柔地泻下来，温润而清澈，像他的嗓音一样清冽透彻：“闭上眼睛，默念心法。”我听话地闭上眼睛，默念临水心法，但仍觉得脚下虚浮，完全是靠着江溟的仙法才能站稳，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唯恐自己再次掉进水里。
见到我的样子，他轻轻地笑出来，发出一声无语地叹息，低声安慰我：“卿哥，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
这句话宛如一股温润的清风，完全拂去我心中所有不安，我慢慢放开手，确定站稳了，才敢睁开一只眼，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又睁开另一只眼，目光放在面前的人身上。
“你仙资确然极高，不愧为卿逍离和凌萋的女儿。”他抱臂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卿逍离……”我有些木然，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经忽然觉得无比陌生，他是我的父亲，是世间人人称道的“剑仙”，是江国瀛世子的师父。
而我却从未见过我的父亲。
似乎是见我怔怔然的样子想到了什么，江溟伸手抚了抚我额前的碎发，安慰似的说：“师父很是想念你们，他定是有苦衷的。”
我看着他清冷的眸子，仿佛里面绽开了无数白梅。
我从未见过白梅，睿国属南，气候虽分冬夏，但却不如北方的肃杀，生不出梅花。那之后我时常想，有一天我若能离开这里，一定去一个开满梅花的地方生活。
我看着江溟，歪了歪头：“你能不能唤我‘阿卿’？”我的语气轻轻的，不时询问，倒像是要求。他愣了愣，眼波如水，在我身上流动了片刻，而后淡淡勾唇，颔首道：“好，阿卿。”
那之后，江溟便时常来找我，一般是深夜，然后我们便在永乐湖中临水站很久。他偶尔会教我剑法，那剑法我使得异常顺手，他便常赞许地颔首：“阿卿，你很适合使剑。”
然后他便给我讲他手中的长剑。那把剑叫做青渊，剑锋在月光下泛着青蓝色的仙气，修长的剑身尖厉而美观。那把剑是卿逍离送他的。
我伸手抚摸那把剑，冰冰凉凉的触感让我微微怔愣。他便轻笑一声，收回剑：“你是个十一岁的小丫头，怎么这么安静。”
我偏头咬唇，没有接他的话。这委实是因为我不知该如何接，他却以为我是生气，便绕道我面前，笑道：“这有什么好气的，来，我再教你一套剑法。”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我觉得这个瀛世子确然是闲得很，不然怎么会时常来找我。但这个想法在我十三岁那年有了改观。
那日江溟来找我，不似往常一样轻手轻脚，而是衣角带动窗子发出很大的声响。我皱眉看着他，远远地闻到一股酒气，他也没有穿平日来时干练的黑夜，而是穿着玄色秀了龙纹的长袍，长发随意地顺着两鬓束起一半，仿佛刚从宴会上赶过来。
我一面上前扶住他，一面担心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惊动了母亲，便直接带着他去了永乐湖。
在湖边找了个角落，我让他靠在树边，伸手想催法给他醒酒，刚一抬手却被他抓住，我一愣，看着握着我手腕的手，被这个举动吓了一跳。
“别……”他冷冽的嗓音多了一丝含糊，看来他是真的醉了，他一只手握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扶额，俊美的脸庞泛着一丝淡淡的红色，好看的眉蹙起，双眸微闭，微微颤抖的睫毛像蝶翅一般动人心魄，薄唇微抿，许久才低声道：“醒了，就忘不掉了……”
我有些不明所以，歪头看着他，抽了抽我的手，却纹丝不动，我无奈地笑：“好，不醒便不醒，先放开我。”他却好像没听到一样，反倒把我的手腕我的更紧了。我皱眉正打算再说一遍，刚一开口，话却很快被卡在喉咙里。
江溟忽然睁开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我，深邃幽然的眸子像落了星光的寒潭般摄人心魄，那双恍若世外的眸子像魔咒般抽走我所有的思绪，完完全全被吞没。
这一眼让我愣在原地，只能怔怔看着他，任由自己陷进他的眼神中。
“今日是我母妃的祭日。”他忽然开口，眼神却没有移开，依旧看着我，“他们以为我不记得，但我记得清楚。”
我这才隐约想起，以前听菁乐阁的某个姑娘讲起过江国瀛世子的身世。
江溟的母妃原是江国凤阳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只因江王微服私访时途径凤阳，被刺客暗算，受了些不轻不重的伤，又恰好被江溟的母妃遇到，便受了些恩惠。
江王估摸着是三宫六院的女子看得厌了，便对江溟的母妃动了心，在凤阳与她成了婚，行了夫妻之礼，却没有把江溟的母妃带回江王宫，而是时常出宫与江溟的母妃见面。
江王的那位正室王后母家姓夏侯，掌握了江国近一半军权，在朝堂上势力极强，自然是容不得江王日日跑出去与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厮混，于是在发现了江溟的母妃的存在后，便将她接进了王宫。
这位王后自然是没安好心，只是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江王碍于她家族的势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多留心了江溟母妃的生活，处处护着，生怕哪里伤了她。
而那王后却一直没有对江溟的母妃做什么，一直到她怀了江溟，还日日派人送些安胎药或是婴孩的用品，着实让外人摸不到头脑。
外人一直猜想，许是因为在朝堂上与江王室关系极好的钟离家小儿子的正妻与江溟的母妃要好，夏侯氏也忌惮钟离家的势力。夏侯家虽掌握了将尽一半的兵权，但钟离家却是相当于有江王的势力，钟离家世代出良将，夏侯家的军队也有大部分是钟离家的将军带着，势力一拉一扯在朝堂上倒也相安无事。
后来江溟出生，作为江王的长子，江溟理所当然成了世子，赐号瀛。
江溟出生这天，连旱了三年的江国竟下起了瓢泼大雨，江王大喜。
母凭子贵。所有人都以为江溟的母妃此番是要坐实了要当太后了，而谁也不曾想，江溟出生三天后，江王忽然一道圣旨赐死了江溟的母妃。
一杯鸩酒，这个原本应该有着世间所有美好的女子，喝下了最爱她的男人赐的毒药，死在了自己襁褓中的孩子面前。
事后，江王对外宣称江溟的母妃无德，设计巫蛊之术陷害王后，所以赐一死谢罪，而坊间却对这件事甚是介怀，大多觉得江溟的母妃是冤死的，但毕竟王宫的事，无人能妄加评判。
由此可见，本不是帝王家的人，沾染了帝王家都会这般下场，更不用说出生在帝王家的人。
现下江溟在他母妃祭日大醉，跑到菁乐阁来找我，阻止我帮他醒酒，还说着什么他都记得的话，莫非是说他记得他母妃如何被害死的？但他那时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孩，无论如何也不该记得的。
他仿佛猜出我的心思一般，忽然和我说：“阿卿，你信不信，有一种人，自出生时，便是带着记忆的。”
我一愣，从前确然是没听过这样的说法，襁褓里的婴孩怎么可能会有记忆，我看着江溟，觉得看着他的样子难过极了。他却兀自苦笑，看着我的眼中慢慢积起一层风雪，阻止着所有想要一探究竟的人。
“你也不信。”他忽然松开手，手腕上一阵清风拂过的清凉，我微微一顿，伸手抓住他马上要收回的手，认真地看着他：“我信。”他却皱了皱眉，我怕他不信，便解释道：“我信你，你第一次见我，就像是在见一个故人，‘歌无欠字，与君无欠’，后来我知道，那是我的名字，族长她……”我顿了顿，改口道，“我母亲只和她的故友说过，然后告诉我父亲，除外没有其他人知道了，你定是那时在父亲身边记得这句话。
“还有你的眼睛，分明你只比我大两岁的，但你的眼睛里却有着比任何人都要深的心思，我虽不及你生于帝王家经历那样多，但在菁乐阁这十三年，至少我还是看得懂人情。我信你，因为两年前初见你时，你便说过，我们两个很像，我们的眼睛，很像。”
我赶着说了许多，有些喘不上气，说完之后便微喘着看着他，他目光凝在我身上，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继而看着我笑出来，一阵酒香晃了晃，他忽然反手重新抓住我的手，意味深长道：“阿卿你第一次同我说这么多话。”
他竟忽而笑出来：“原来我醉了，你便可以同我说这许多话。”
江溟这个举动让我有些猝不及防，我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你心情变好了？”
他却忽然笑出声，而后看着我点头道：“嗯，好了。”
他两年来似乎第一次笑得这样真实，仿佛凭空开出无数的莲，俊朗的眉眼沉醉了月色，就像身后永乐湖的细碎的水声。
【本章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