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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御仙剑法
【2·误入禁地】
几日之后便是玉空山的仙法试炼。道云师父每次出关后，都会举行一次规模一般的试炼，意在检查在他闭关期间我们有没有认真修习。试炼的内容很传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任务，而是要求我们在一日之内找到二十只小妖，将它们收进困妖镜且不能伤害它们。范围仅定于玉空山。
收妖不难，可要在仙气常驻的玉空山找到一只小妖，可是着实不易。玉空山小妖不少，但大都躲得隐蔽，一日之内找到二十只，那困难程度相当于让晴悠吞下一只大象。往次试炼，只有莫商能完成这样的试炼。
而相比之下，我们这些小弟子则会非常痛苦。以至于有一次，我们集体输掉了试炼，然后被罚在后山桃树上倒吊了一天。这样的直接后果便是——那年的桃树，一个桃子也没结。
道云师父惩罚我们的方式十分丰富，倒吊这招最受用。那次之后，就算我们再怎么偷懒，也没再输掉试炼。
今次试炼对于我们又是一大折磨。不过让我们十分意外的是，本来作为新弟子无需参加试炼的夜一寻居然主动要求参加试炼，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一定是有什么精神上的顽疾。但试炼开始一个时辰后，我便知道是我多虑了。
试炼开始一个时辰后，我在南山遇到了夜一寻，躺在一棵老树上，月白长袍垂在空中，乌黑的发似缠绕却不杂乱的藤蔓。走近看，他一只手遮着眼睛，另一只手放在腰侧的剑柄上。那剑柄上镶了一块半月形的黑曜石，幽幽似他的眸子。
夜一寻微闭着眼，状态慵懒，却又给人一种“此人应自画中来”的超凡。清淡的玉茗花香萦绕在他身侧，我几乎可以看到那沁香渐渐蔓起的纱帐，似梦又真。
可他不去捉妖，为何在此打盹？我走上前，抬头定定看着他问道：“夜一寻，你在这里做什么？”他似乎早已察觉到我的到来，并未移开手臂，身体也未挪动半分，好听的嗓音自树上泻下来，缓缓流入我耳中。“卿歌师姐难道看不出我在睡觉？”
我一时语塞。的确，这睡觉的动作如此明显，第一个问题纯属废话。我抿唇又问道：“你不去捉妖，怎么跑到这里来睡觉？”皱了皱眉，“你知不知道被师父发现你偷懒的话，你会被罚得很惨。”
夜一寻拿开遮住眼睛的手，偏头向下看着我，幽黑的眸子细细地打量着我，一副看不出情绪的表情。若是一般女孩子，被一个如此貌若上仙的男子盯着，怕是早已羞红了脸。可我却没有半分害羞的意思，就这么抬着眼与他对视。我想，这一定让他对自己的容颜感到自卑了吧。可那也不能怪我，我不知道一百一十三岁前的我是怎样的，可自这段记忆之始，我便一直生活在玉空山，接触的男子大多清心寡欲，不太懂俗人之情，所以我在这方面的认识除了在小说和戏折子里看到的，基本为零。
沉默了许久，夜一寻突然轻轻笑出声：“师姐是在担心我受罚？”我抽了抽嘴角，侧身抱起晴悠，淡淡回他：“多虑了。”
夜一寻自树上翻身而下，树叶如风拂过般轻摇了几下，甚至连树上歇脚的鸟儿都未受到惊吓。他踏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近我：“是我多虑了。不过师姐无需为我担心，那二十只妖，我已经捉到了。”“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一个时辰，二十只妖，他完成了？而且，自他在树上睡觉的状态来看，应该是早就完成了。
我怔愣许久，努力消化下这个事实，试探着问：“你、你不是来修仙的吧？”夜一寻似笑非笑：“这话，从何说起？”“你的修成很高了，甚至和师父有的一比，你来玉空山……”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成了小声嘀咕，“不会是来体验我们这些小仙的疾苦吧……”夜一寻却淡淡回我：“人各有所长，我许是在一些方面比较擅长罢了，师姐实是言重了。”
他的语气中总是不透半分情绪，偏偏我又爱揣测别人的情绪，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真的很想直截了当地问他——你生气了吗？你会不会生气？你怎么不生气？你生个气好不？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但我必须要有身为师姐的端庄啊。
我十分挫败地摇了摇头：“算了，你不明白。有你这样厉害的师弟，我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的。”夜一寻没有说话，只是张着好看的眸子看着我。他似乎很爱这样观察别人，像是品一幅画，从笔法到色彩，从勾勒到着墨，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歪头问他：“你既已完成，为什么不回去交差呢？师父一定会夸你的。”夜一寻抱起胳膊，随意靠在一棵树上，声音清淡，带着丝丝慵懒：“我想逛逛这为世人称道的玉空山，逛得累了，才小憩了一会儿。”
这怎么能不叫人感叹上天不公呢？我们为了捉妖累得半死，有人却是游山玩水享受到累，还有空小憩。我正欲开口感叹，便听到身后有人叫我。
“阿卿。”“师姐。”
太熟悉了，这两个声音太熟悉了。我登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我转过身，像模像样地抹了抹眼睛：“莫商师兄，晞瑶。”语气中硬掺了些委屈。我明显看到曲晞瑶无语地咽了咽口水，摆明了表示受不了我这副假惺惺的样子。而莫商却上前一步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说完他的目光越向我身后，望向一脸风轻云淡的夜一寻。
我干笑一声。其实，我只是想要莫商帮我捉几只妖而已。我不动声色地挡在莫商面前：“没什么啊，会发生什么啊。”我顿了顿，忽然灵机一动，继续委屈道：“方才我想让夜师弟陪我捉妖来着，可师弟他没答应。不如，师兄你带我去吧？”
莫商看了夜一寻一眼，又回头望向曲晞瑶：“晞瑶，你方才不是说累了吗？要不你先把我的困妖镜带回去交差？”曲晞瑶蹦上前来，泛粉的小脸布满阳光：“不用，我要和师姐一起。师兄，你来帮我们就好了啊。再说，师父一定不会相信我会这么快完成试炼。”
莫商点了点头，笑道：“好，那我们走吧。”我心下大喜，就等着师兄这句话呢。我一个人捉妖，不知道要捉到猴年马月，有了莫商，我和曲晞瑶连手指都不用动就能完成试炼。
可我全然忘了那个无辜被冤的人——夜一寻。我转身打算离开，却被夜一寻上前拦下。他速度很快，月白色袍子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回神，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们就如此对视了几分，他突然柔和一笑。我毫无防备，平日里习惯了他清冷的表情，即便是笑，也是凝了寒露般让人不敢靠近，而这一瞬他有意无意露出的微笑竟如三月的暖阳般温润。
然而这样好看又惬意的微笑只停留了一瞬。就像雪花钻入掌心般转瞬即逝。
“师姐错意了。方才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师兄便出现了，我怎会不愿陪师姐捉妖呢？我还担心师姐会嫌我碍手碍脚。可既然如此，那便由我同师姐去吧”我霎时愣在当场。夜一寻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所以我不敢确定他有没有因为方才我的各种‘诬陷’而生气。
但他的反应委实让我始料未及，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你、你……”夜一寻继续笑道：“师姐，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快些走吧。”说罢，夜一寻一把拽起我向另一个方向飘去，我完全失去思考能力，任由那股不由分说的力道将我带走。莫商似乎是低低叫了我一声，我没答应，因为这场面已经完全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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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一寻的步伐很快，踏在风上的步子稳而从容，我得施几倍的法才能跟上他，我在心中继续大叫不公——为什么我在玉空山修习了一百八十三年，在这个才来玉空山不到一个月的师弟面前，却像个初入仙灵的小毛孩？纠结了一会儿，我得出了结论——因为我怀里抱着晴悠。
趁他不注意，我抽出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暖，而指尖却泛着莹莹的凉意。这样的触感一瞬消失，我微微顿了顿，停下脚步。夜一寻也停下来，回头看着我，薄唇隐约上扬。
我觉得气氛诡异极了，明明我们就还不熟。我轻咳两声，尴尬地别开脸，毕竟刚刚我才胡言乱语说了些胡话，自知理亏，我的语气软了不少：“你、你干嘛拉我离开？”夜一寻好笑地睨了我一眼，声音珠玉般温吞：“你说呢？难道，师姐是想我被别人说成是不敬尊长、自大不恭之徒？”我讪讪地笑了笑，的确，若是按我那样说，说是他不愿与我同行，再被曲晞瑶那小嘴巴一渲染，是会很麻烦。
“对不起，我忘了。”我低头道。夜一寻似是叹了口气，语气中有股既来之则安之的随意：“也罢，既已答应了师姐，那我便随你一同捉妖好了。”我眼睛一亮，立刻点头道：“好啊好啊！”
夜一寻：“……”
我想，这个夜一寻这样厉害，有了他，我就不愁这试炼了。
但是很快，我就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泪流了好几面。
“哎，夜一寻，它跑了！”
“我看到了。”
“……你怎么不捉住它？！”
“我为什么要捉？我已经捉够二十只了。”
“你！夜一寻，你究竟是不是来帮我的？！”
“我只说陪你，没说帮你。”
“……”
我压住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指向左边的林子深处，平静地说：“看到那个地方了吗？那边走十里会有一个悬崖，听我的，你不适合这里，从那里跳下去，你便能到你本来该去的地方。”夜一寻挑眉：“什么地方？”我咬牙：“夜一寻，你去死吧！”
我是不是该自认倒霉？人家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只说要陪我捉妖，没说帮我。我生平第一次这样讨厌文字游戏。气愤，十分气愤。因为自己的原因生的气往往更加让人不可忍受。我赌气快步走在前面，而夜一寻毫不费力地跟在我后面，游玩似的打量着周围的景物，还时不时停下来观察一番。
不知走了多久，夜一寻突然叫住我，：“师姐。”我不耐烦的回头：“干什么？”他示意我看看四周，淡淡地说：“你确定这条路能走？”被他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南山离玉空山禁地很近，方才只顾生气，不会是不小心进了禁地吧？
说是禁地倒也不是因为这里藏了什么机密或是宝贝。只是自打道云师父定居玉空山起，便独独在这么个小地方设了结节，凡是进入结界的小仙，一般都会失了仙力，变得与常人无异。而仙力稍微大一些的前辈，也会失去部分术法。
我不知道道云师父为什么设这样一种结界，记得我才来玉空山不久时，便不小心闯进了这禁地。禁地没有仙法护佑，小妖们往往十分顽劣，虽不会做出什么食骨掏心的事，但也会把人捉弄个半死。那时幸好恰逢师父的一位好友前来探访，众弟子齐聚相迎却独独少了我，道云师父这才在禁地找到我。
时隔多年，这一次倒是不止困了我自己。我抱着侥幸心理动了动仙术，最后，我阴沉着脸看向夜一寻，缓缓挤出一个疲累的笑：“恭喜你，有幸来玉空山禁地一游，开不开心？”“……”
我向夜一寻讲明了现在的情况，本以为他会责怪我，但他的反应却比我想象中冷静得多。他靠在一旁，月白的袍子晃了晃：“那现下怎么办？”我吸了吸鼻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等。”“等？”“嗯！等师父发现我们不见了，来找我们。”我一面说，一面想着道云师父的那位老友能不能再来一趟。
夜一寻微微皱眉：“为何不直接走出去？”我叹了口气：“我也想啊，可这个地方很危险的。我们没了仙法，万一碰到什么打不过的妖怪，会死的很惨的。”他看了我半晌，轻笑道：“那便听师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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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实在是闲不住的，因为没了仙法不敢到处乱跑，夜一寻又不爱说话，自一开始便倚在一旁闭目养神。我揪了无数片叶子后终于忍不住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角：“哎，夜一寻，给你个人情欠，你要不要？”
夜一寻缓缓睁开眼，盯了我一会儿又闭上眼，淡淡开口：“我从不欠别人人情。”我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抱怨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趣？作为师姐，我有责任让你学习一下处世之道，你看，你从不欠别人人情，一定不懂欠人情的感觉吧？我是在教你啊，我……”夜一寻显然受不了我的唠叨，他轻轻扶额，无奈道：“好，那我便要个人情欠一下好了。”
我得逞一笑，靠近他坐下，努力为自己要唱歌找了个还算高雅的理由：“你看今天的月色……虽然不太美，但我还是很喜欢，所以我要给你唱歌。”夜一寻闻言抬头看了看被云遮得只能看清轮廓的月亮，点头笑道：“好。”
其实平日里很少有人听我唱歌，因为大家都听得腻了，再美的歌声也无趣了。人真是很奇怪，如果你一直让他满足，那到最后他一定会觉得你多余。这也是我会在深夜独自对着空山唱歌的原因吧。至少，那样包容众生的山不会嫌弃我。
夜一寻他从未听过我的歌声，我想，他应该会有那么一点惊艳的吧。
歌声如绽开的玉茗，浸了微凉的雨水，连芳香都湿哒哒的，透着淡淡的伤怀。
乐由心生，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我在玉空山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湾静潭，可我的歌声中总带着这驱不散的伤怀。也许真的如曲晞瑶曾经玩笑时所说，我一百一十三年来经历了那样的九死一生，甚至即使保住命也失去了记忆，那样的过往，就算我不知道，但也可想而知，一定太过斑驳。
不似小说中的情节，对于过去我一无所知，甚至连梦都不曾梦到过，更别说偶尔的记忆闪现。看来为我设了忆咒的人手法真的很高超。
不知以前的我是否也会如此，无论开心难过，或是烦闷无聊，都可以找一个人，把心事唱给他听，不管他能不能听懂，都只求他用心。
一曲毕，我抬头看向夜一寻，期待他能说出些赞许的话。他微闭着双眼，鸦翅般好看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新生的蝶一样美好。风款款地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带动幽幽的玉茗香，所谓的画中仙，也不过是如此吧。
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摇摇他的手臂，轻声问道：“喂，怎么样？好听吗？”夜一寻睁开眼，意味深长地打量我一眼，眸中泛起一丝莹莹波光，然后才恍然道：“原来那唱歌的女鬼，竟是你？”
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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