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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自豪世间开的桃花都不及我们夙王府的,而夙王府的桃花,当以我的清嘉院子最甚。
李嬷嬷听闻总笑说,那么小郡主就该去江南看看,那里四季如春,花开不败,河岸都是延绵的各色名花,白色中藏着一点红,美不胜收。
他还说:“其实夹竹桃是桃花中较为耐寒的一个品种,能移栽小郡主的闺阁,可见王爷着实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其他的品种大多喜温,不适宜在大夏国生长,而江南就是出名的盛产桃花,尤其是那金陵城……”她说着说着,语气竟有些哽咽了起来。
我惊讶:“嬷嬷原来竟是来自江南的么?”
她笑我,把我抱在怀里,让我背靠着她,不再说话,静静瞧着庭院里的花。
经过精心培育,修剪疏根的花树,漂亮异常。
我心中对江南充满了神往,听说那里不仅美丽的植物多不胜数,一年一度的赏花集会,琼花宴,更是传承了上百年名人雅士对花草风情的赏识之情。
届时百花争妍,那该是一番何等壮观的胜景啊。
每次南巡父王很少驻足停留,非公事从不留连山水。所幸今年他总算是答应我了。
燕廷宇来的时候,我正在榻上抱着球球浅寐。
“芳华!快起来!懒鬼,都这个点了,还睡!”他的出场总是这么风风火火。
我习以为常,丝毫没有被他惊到,更没有被吵醒的不耐。
“干什么?廷宇。”
早听说过些时日景王家会上门拜访,看来正好是今日。
“你还有心思睡!你知道我方才听见了什么吗!”他此时的表情显得尤为郑重。
我揉揉眼,“什么啊?”
“方才我父王与你父王在正厅谈事,我偷听到了,你知道吗,他们在谈你的终身大事!你就要被嫁出去啦!”他指着我,一脸坏笑。
什么!
我腾地站起,困意全无。
我问他:“你都听见什么了?快说!”
他一副大爷的样子,在另一方榻上支着头躺下,慢悠悠嚼着我爱吃的桃花饼,作云淡风轻状。
看得我只想一拳打平他鼓囊的腮帮子。
在我焦急的眼风中,他不急不慢地说,原来他父王景王叔本来带着公事来与我父王相商,谈完之后,就顺带话起了家常,说着说着就谈及了我的婚事,景王说,寻常的贵家千金,到我这个年纪,家中父母都开始留心女儿的婚事了,挑选好婿家,在找个稳妥的媒人牵个线,约定好一桩姻缘,等年纪一到,就安排成婚。
我急了,竟有这事!我忙问道:“那我父王是怎么说的?!”
他手握茶盖,轻轻晃了晃茶杯,嘴巴吹吹气,再抿了一口,心满意足地看着我心急如焚的样子,方才慢悠悠说道:“夙王叔没有表态,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不过我看他认真思索的样子,想来他心里也是赞同的吧。”说完他如愿以偿看到了我急得挠头的神情。
他大笑,安慰我道:“好啦!芳华,我看你也不必如此忧心,女子到了及笄之年,都是要嫁人的,你看,我姐姐都已经是有两个孩子的人妇了,而且……”他嘴角露出让我恨恨的坏笑,“而且我看,那中书令家的公子……也还是不错的!”
“你站住!燕廷宇!你有种别跑。”我抄起笤棍,就向他招呼过去,不过他早有防备,侧身一闪,拔腿就往院子跑去,我们一追一赶在树下兜着圈子,我体力不及他,没多久就累得俯身喘气。
他在另一棵树下叉着腰看着我,说道:“喂,燕芳华,如你这般泼辣,依我看,宋思嘉那小子都不一定看得上你哟!”
我狠狠一脚踢过脚边的石子,阿桃赶来替我拭汗。
我袖子一甩就往屋里走,燕廷宇见我像是真的生气了,知道玩笑开得有点过了,停止了讥讽,也跟着我往里屋走,一路揣测着我的脸色,踌躇不知怎么开口。
看他这样子,我心里好气又好笑。
他踟蹰道:“芳华你别生气啊!你听我说……其实吧,我也觉得,宋思嘉那小子有点女兮兮的,满腹酸溜溜的文气,却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他偏头看我,见我仍不说话,遍补充道:“不过我保证,如果我父王问我关于此事的意见,我一定明确表示我不看好!说不定反对的人多了,你这事就黄了呢!”说完他一脸笑眯眯,看着我。
我心里狠狠骂他傻子,如果此事真的被我父王采纳,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哪个大人会闲的没事来询问他这个小屁孩的意见,再说他的意见有什么用,他自己的那堆事都还没捋清楚呢,还来管我的闲事。
我谑笑他:“别光说我呢!你和云初小姐的事怎么样了?”
景王叔世袭前代景王爷,也就是我皇爷爷的亲兄弟。我清楚,夙景交好,都甚过父王跟他的那些个亲兄弟们。
所以他的那些桃花幸事,我也知晓一二。
果然,他不开口了。稍稍别过脸去,耳边爬上了一丝可疑的红晕,嘴上仍是不饶人:“那个男人婆啊,比你还野呢!我可不要娶她,省得将来被她打出毛病来……”
聂云初是轻骑将军的女儿,应该从小就是个练家子,跟着父亲学了几手把式,看燕廷宇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不禁大乐,估计他没少在她手里吃苦头吧。
各自都有本难念的经,让你多管我的闲事,吃瘪了吧!
一番争吵后我俩各自躺在院里的竹榻上,没有了我俩的吵嚷,此时难得的安静,看着天边,各怀心事,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只道世人不知少年愁。
唉,真是惆怅万千。
傍晚,景王一家留下吃过了晚饭,燕廷宇他娘拉着他跟冯侧妃在花厅闲话家常,却不见父王。
我准备去父王所住的悠然居找他,一来问问江南之行何时动身,二来探探关于我婚事方面的虚实。
正走到悠然居的轩窗下,我隐隐听见,房内传出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君华兄,你其实不必太过忧虑,毕竟此事当年知道的人不多,现在的话,就更少了,而且,即便知道,仗着你多年的威信,又有哪户人家敢介意芳华的身世……”
竟然无意听见了我的名字,我正欲扣门的手僵在半空。
我的身世?难道……我除了夙王府的郡主,还有什么隐秘的身世吗?
我警觉了起来。
“不论这些,我只希望她将来能幸福……”父王的声音里竟有些疲惫。
“唉……”景王叔轻叹了口气,“当年的事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起初你死活不相信的事,这么久都音讯全无,也是该信了吧……”
父王没有答话。
王叔又继续说道:“君华,那郢州抓到的逆党,你看怎么处置?”
逆党?如今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并未听闻哪里发生了叛乱啊。
我觉得我似乎是窥听了什么重要的军事,正想转身离开的时候,父王却说话了。
“那些逆党里面……有那边的人么?”
“君华,你还没放下这份执念么?这些年,逆党的旧部一波一波地被清剿,早就没有当年的那些人了,现在只余一些旧楚泥古不化的遗民还在作乱,圈地为牢自诩清高,还渴望着那些叛军能救他们于水火……”
“好了,言茂。”父王稍许清咳,制止了景王的滔滔大论,“这些年一直都是你在负责这事,我跟父皇一样信任你,你只继续监察就好……”
“嗯,”景王应下,“将来逆党一有异动我便传信于你。”我听见父王好像正想说什么,又噤声不语,景王继续道,“不过,你要是实在担心当年的事泄露,不如就由我去把花牌楼的那个‘旧人’给……”
“不用!”父王声音提高了几度,语气颇有不悦,对景王郑重道:“言茂,对于这件事,未经我允许,你万不可轻举妄动!”
景王自知失语,忙愧歉道:“君华兄,愚弟嘴笨失言!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大不了我不再提就是了……”
后来的对话,我没有再听,我的脑子犹如一团乱线,已经忘了我是何时走出的悠然居了,听到的信息太多太杂,很多捋不清楚,思绪纷杂,我就是这么恍恍惚惚地独自踱步走回了清嘉小筑。
我的身世……“那边”的余党……清剿的旧部……花牌楼仅剩的“旧人”……还有…“旧楚”……
印象里,从市井中透露的风声得知,那分明是十多年前就已经灭亡了的国家。
这些句子都是什么意思?千头万绪,不知是我理解不能,还是我不愿意去解读。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强烈地确信,我的娘亲,就来自让那父亲百般避忌的地方。
又想起那句,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如此缠绵悱恻,如此魂牵梦萦的……
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