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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山对陆象山的认知远没有杨不弃那般到位。在她眼中,这个闻着烤肉香从山上蹿来的老头,即便不是乞丐,也不过是个打杂的。方才他大吼老夫一万七千岁,确实让山山惊了一惊,但反应过来后,山山便只当他是瞎扯。别人越活越老,要么是鹤发童颜,要么是道骨仙风,为什么就你活了一万七千岁却活成了个神棍?所以当陆象山傲慢而悠闲的说出这话时,山山当即便跳了起来:
“我不服!”
陆象山闻言瞅了山山一眼,却并不理会,四下望了望,这才慢条斯理的回道:“‘不服’不是你能留下的理由。”
山山冷哼一声:“你说不能留就不能留?我是我师父的弟子,又不是你的弟子。”
陆象山笑了笑道:“不错,但你师父的去留也是老夫说了算。”
山山不以为然:“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谁啊,闲庭宫宫主么?”
少女的嘲讽没有得到回答,在南晓意捂嘴轻笑,千亦、雨寻烟默不作声的时候,杨不弃从不远处抱来一叠木板,斜搭于陆象山身后,擦净木板上的灰尘,恭敬道:“饭后不宜仰卧,请先生暂靠休息。”
陆象山闻声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惬意的靠了上去。
旁边的山山见状更为不满,指着陆象山道:“老头,那是我砍的树,你凭什么靠?”
陆象山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凭什么?凭老夫是闲庭宫的宫主。”
“哼!你是闲庭宫宫主?”山山满脸的不信和鄙夷,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看你就算想当人家身上的虱子,人家也嫌你寒碜!”
听到这话,千亦终于不能再置身事外,声音微沉道:“山山,不得无礼。”
山山翘了翘嘴,瞪着陆象山道:“师父,明明是这个蹭饭老头脸皮厚,你为什么说我……”
声音忽然垂落。
少女不满的神色凝固在脸上,震惊、慌乱、郁闷、不可置信的神色渐渐涌了上来,她扭头看了看翘着二郎腿,接过杨不弃削好的牙签,正悠闲掏牙缝的陆象山,又看了看一脸“你自求多福”之色的众人,山山眨了眨眼。
半晌后,忽然一阵大笑从场中爆发,震得木叶簌簌而落,也震得陆象山差点摔个狗啃屎。
山山满脸笑容的望着陆象山:“宫主大人,我刚才跟您开玩笑呢!”
陆象山拍了拍身上的灰,没好气的瞪了山山一眼:“我是虱子,不配。”
山山急道:“您怎么不信呢!如您这般玉树临风,面如冠玉,德高望重,谁看不出您就是闲庭宫宫主啊?之前我说那些话,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如大家所传诵的那般气量非凡,现在看来,哪里是气量非凡,简直是气量如海嘛!你不知道,您在鸿国可谓声名赫赫,我还没到永安城耳朵里就被您的名字填满了……”
陆象山闻言摇头叹息:“看来老夫连作虱子都不配,只能作耳屎了。”
山山急忙掌嘴:“我是夸您名满天下啊!像您这等学识渊博,才高八斗的人,早就成为九州的传奇了。有容国院每年十万考生,有一半都是为了见您,我当初也是为了进入闲庭宫才报考的,您在我们心目中,就如神明一般!……”
便在山山口若悬河的夸赞陆象山之时,杨不弃再次走到陆象山身边,递给后者一把用芦苇做的简易扇子:“给您。”
陆象山取扇轻摇,拍拍杨不弃的肩膀:“少年郎不错,留下罢。”
“谢先生!”
……
山山傻了眼。
她到这时才发现,在自己嘲讽和夸赞宫主,杨不弃已帮宫主搭好木板,削好牙签,做好扇子,把宫主伺候得服服帖帖,而但凡有一事杨不弃交给自己做,自己也决不至于落入现在这般境地。
咬牙切齿的看着杨不弃谦逊谢过陆象山,山山只得再次强颜讨好老者。
剩下的时间基本在山山绝不重样的夸赞声度过,千亦都惊叹自己这个徒弟口才之佳,倘若不是那句“你就算想当人家身上的虱子,人家也嫌你寒碜”太过恶毒,恐怕以陆象山的性子,早就接纳了山山,可惜……
夜色愈来愈沉,尽管天空清辉浩然,但四野却早已悄寂,似乎连晚风中的蝉鸣都多了一分倦怠。
千亦长身而起,把缩在自己怀里酣睡的懒懒放在肩头,看了众人一眼,道:“回去吧。”
雨寻烟点点头,拿起身旁的问花剑。
南晓意打了个哈欠,拍拍身上的尘土:“是有些晚了。”
陆象山却没有起来,杨不弃轻摇了一下,谁知不摇还好,一摇老者直接就倒在地上,敢情是早就睡了过去。
山山顾不得口干舌燥,心中郁闷,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把陆象山背了起来:“宫主劳累辛苦,你们不要吵醒他。”
随即又瞪了一眼想伸手帮忙的杨不弃:“师弟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罢。”
说罢,一溜烟冲入山林,消失不见。
千亦见状微微一笑,他倒不是笑山山的行为,而是高兴山山上了山。
有容国院自创建以来,除去上课时间,便不许所有非本学宫的学生接近学宫(天宫如海除外),因而陆象山若不同意山山留在闲庭宫,那么背着陆象山的山山自然也无法上山,而此时山山却毫无阻拦,看来老者嘴上不说,心中却早已有了定夺。
千亦挥手灭掉地上的火星,望着幽静的敬亭山,说道:“走吧。”
脚步声泛起,沉入竹海之中。
……
回到闲庭宫,千亦先安排疲惫不堪的杨不弃暂歇于君慎独的房间,山山则靠三寸不烂之舌得到南晓意的青睐,雨寻烟朝千亦点了点头,也回寝舍歇下,空寂的闲庭宫,又只剩千亦一人。
不过千亦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去竹林间修炼,他从天鸿刀中取出酒葫芦,不紧不慢的走入陆象山的屋子中,鼾声如雷的小屋里,一点如豆之火泛起光明。
千亦拉开窗前的藤椅,极为自然的坐下,随后拔开葫芦塞,一股甘醇清冽的酒香顿时充满整个屋子。
这酒是千亦的忘年之交玉不琢所赠,不知其名,因酒味入口清淡,入喉如火,千亦心中呼之为“云中隐”,意为“绵中生雷”。
云中隐并不多,虽然昨日千亦离开南城街时,玉不琢又赠了些予他,但好酒千杯嫌少,千亦自是极为珍惜。
轻嗅了一番,千亦啧啧两声,似感叹酒之妙,又似感叹身后酣睡之人无法享受。
然而,就在他仰头欲饮之时,忽然一只手从旁侧伸了出来,陆象山笑骂道:“好小子,居然躲在老夫屋中,趁老夫熟睡之际偷饮美酒,该打!”
千亦闻言沉思片刻道:“你说得对,那便不喝了。”
说着,手一挥,酒葫芦便隐遁在天鸿刀中。
陆象山怔了怔,随即大怒:“哪有把东西拿出又收回之理!臭小子,赶紧拿出来!”
千亦却似忘记了喝酒的事,看着陆象山问:“先生觉得杨不弃如何?”
陆象山冷哼一声:“就是何老儿让你收的那个徒弟?”
千亦点点头。
陆象山却不急着回答,负手踱了几步:“早知你小子不安好心,行啊!几天不到,你都戏耍到老夫头上了。”
千亦却没有丝毫轻浮的神色,他起身郑重向陆象山行礼:“请先生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