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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第七十章
承儿几人不知道谁是薛神医, 只好奇地听着。
钟璃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干了一般,单薄的身形都不由轻轻晃动了一下, 夏荷担忧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姑娘?”
钟璃眼睫轻颤,脸色染上几分疲倦,她只摇摇头, 掀眸对夏草道:“夏草, 你去置办马车吧,我们在茶馆候着你。”
港口到新府邸, 尚有一段距离, 他们又带着孩子, 不可能徒步走过去, 夏草连忙点头。
秋月和夏荷面带忧色, 陪着她入了茶馆。
茶馆内果然有好几人在议论薛神医的事, 薛神医出自医学世家,父兄医术皆很精湛,整个薛家人在江南一带都很有名, 薛神医是年轻一代中最出色的子弟, 十几岁时就曾治好不少疑难杂症, 会稽城内也有不少百姓, 曾得过他的医治, 他还不收穷苦之人的诊金,提起他, 没人不竖拇指。
他秋后问斩的消息, 刚从京城传来, 大家几乎压不住心中的愤慨,有胆子大的甚至骂起了裴邢, 说他残暴不仁,凶狠毒辣,难怪能做出谋逆之事。
江南远离京城,裴邢登基的消息,原本并未引起寻常百姓的关注,毕竟,不论谁当皇帝,日子不照样过?只要战火别烧到他们身上就行,唯有鞑靼侵犯的消息传过来时,引起了他们的大肆议论,这会儿薛神医被问斩的消息再次引发了他们的不满。
不满的自然不止江淮两地的百姓们,大臣们同样不满,薛神医的名号如此响亮,大臣们哪舍得他被杀,得知裴邢要将其斩首时,大臣们就联袂上奏,恳请他收回成命。
裴邢根本没理,大臣们在朝堂上足足跪了两个时辰,裴邢依然不为所动,没几人知晓事情的真相,见他不听劝谏,他一意孤行,肆意妄为的形象一度深入民心。
第二日无需上朝,数位大臣却再次觐见,说来说去,依旧是薛神医的事,让裴邢慎重行事,他若真斩了薛神医,说不准会引起公愤,他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裴邢眉宇间满是不耐烦,冷声道:“不服气的,就吱声,可陪薛神医一道被问斩。”
大臣们顿时噤若寒蝉。
见他们总算安静了,裴邢紧蹙的眉,才舒展开来,随后就让侍卫,将他们轰出了皇宫。
大臣们气得心肝肺都是疼的,只觉得颜面受损。
先帝尚在时,虽无政绩,对他们这些老臣,却再恭敬不过,时常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他们的意见,他也愿意倾听,到了裴邢这儿,皇宫真真是成了他的一言堂,气得老臣们忍不住破口大骂!只觉得江山交到他手中,早晚玩完!
裴邢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让人将消息以最快速度传了出去,所以,远离会稽的钟璃,才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
钟璃一路上只觉浑浑噩噩,连承儿都瞧出了她的不对,小家伙依偎到她怀中,蹭了蹭她瓷白的脸颊,小手搂住了她,“姐姐不舒服吗?”
对上他担忧的小脸时,钟璃才压下满腹顾忌和忧虑,她回抱了他一下,笑道:“没有,姐姐就是坐船坐久了,有些累。”
承儿坐在了她身侧,特意坐直了小身体,拍了拍自己的双腿,“姐姐躺下休息会儿。”
他累时,钟璃都是让他趴在她膝盖上睡一觉,小家伙有样学样,钟璃弯了弯唇,心中都轻松了些,“一会儿就到家了,回去再睡。”
承儿还蛮失望,乖乖点了下脑袋,“好吧。”
他不自觉嘟了嘟小嘴,小模样可可爱爱的,钟璃圈住了他小小的肩头,将人往怀里搂了搂,“咱们过两日就回京好不好?”
承儿咦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是要回去看张妈妈和祖母吗?”
钟璃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半晌才颔首,“会见他们的。”
马车一路南行,车轮滚滚向前,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噪音,不知不觉就到了新府邸。
承儿等人也有些累了,用完膳,便歇息去了。
清楚主子肯定想沐浴一番,秋月便吩咐丫鬟烧了水,钟璃这一次泡得格外久,室内水雾氤氲,将她嫩白的小脸蒸得粉嫩嫩的,雪白的脖颈,也透着一层粉。
秋月帮她擦过背,自然清楚,她这身雪肌有多柔软细腻,她根本不敢多瞧,每当水要凉时,会自觉给她加水。
等钟璃沐浴好,秋月伺候着她穿上了里衣,这件里衣,是上等的蜀锦制成,入手绵软细腻,质量再好不过。
直到伺候她穿好衣服,秋月才小声问了一句,“主子,后日当真要回京吗?”
秋月自然清楚,她多向往自由,薛神医被斩的事,若真是三爷布下的局,主子此番回京,不啻于羊入虎口,哪里还能逃出来……
钟璃眼眸轻动,粉嫩娇软的唇,不自觉抿了一下,“回去。”
若是不回,他当真斩了薛神医,该如何是好?钟璃不能赌,也不敢赌,薛神医是承儿唯一的希望,若能治好承儿,母亲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钟璃已经没有精力,去猜裴邢的心思。
不管等待她的是何等报复,她既算计了他,就只能承受他的怒火与惩罚,承儿也是他的侄子,只要她肯回京,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他应该会让薛神医为他诊治。
钟璃不想她们担心,露出一抹笑,安抚道:“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与其在外漂泊不定,还不如回京。时辰不早了,你们快下去歇息吧,休息个两日咱们再启程。”
秋月没再多说什么。
*
时间一寸寸流逝着,路上,薛神医一脸麻木,他被暗卫带着赶了许久的路,颠得骨头都要散架了,身边还足足跟了十个顶尖高手,简直插翅难飞,想逃走不啻于痴人说梦。
这些暗卫,也不知是不是铁打的身子,一路上风餐露宿,客栈都不住,只闷头带着他赶路。
来到溪边时,为了喂马儿喝水,暗卫们才停下歇息了片刻。
他们席地而坐,根本没有将薛神医放下来的意思,薛神医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被绑在马背上,喝水吃饭,都需要人喂,他多少有些心累,苦口婆心道:“兄弟,你们好歹透漏一下,是谁想让我治病吧?你们的主子是谁?”
暗卫们闷头啃饼,根本不理他,薛神医原本还以为他们是群亡命之徒,如今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对他们几个的性情多少有几分了解。
他嘟嘟囔囔抱怨了几句。
暗卫啃完饼,才走到他跟前,喂他吃东西,说实话,这些暗卫吃得都是粗粮,喂给他的却都是做工精细的糕点、包子一类,得知他爱饮酒时,水囊里也给他灌了不少酒,伺候得还挺周道。
见他们不肯搭理自己,薛神医忍不住发了发牢骚,“不需要你们喂,一群大老粗,你们给我松绑,我自己喝酒。”
暗卫依旧没理。
见他唉声叹气的,其中一个年龄小点的忍不住开口道:“你医术了得,肯定擅长用毒,我们老大是怕你逃走,才不给你松绑,主子说了,你狡猾得很,得让我们看好你!”
这一个月,也就这位十几岁的少年,会偶尔搭理他一下,薛神医嗤道:“依我看他才狡猾得很,一路上将我这么绑过来,也不怕我到了京城,不肯帮忙医治。”
少年被凌三淡淡扫了一眼,他瞬间有些怂,安静地缩到了一边,薛神医没好气地瞪了凌三一眼。
直到入了京城,薛神医才总算松口气,他本以为又是哪个贵人,得了什么罕见病症,谁料,暗卫竟是一路将他押进了皇宫,入了皇宫,压根没人召见他,也没让他治病的意思。
他都有些怀疑,刚登基的这位皇帝,是不是有些怕死,才在没病的情况下,将他大张旗鼓绑了过来。
这两日,裴邢都在忙政务。
秦兴那边还算顺利,到了北境后,就借东风烧了鞑靼的营地。他这一仗,打得十分漂亮,在不损失人手的情况下,不仅扬了国威,还打了个鞑靼措手不及,各小国得到这消息后,蠢蠢欲动的心思都被灭了下去。
大臣们没了担忧后,又开始搞事,好几位大臣都有心将女儿嫁给裴邢,今日,在朝堂上,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提起了他和钟璃的亲事,说钟璃身份低下,不堪为国母,话里话外都在逼裴邢将这桩亲事就此作罢。
裴邢听到这话时,漆黑的眉眼间满是戾气,若非不想造杀孽,他一准儿将这些人拖出去砍了。
裴邢低垂着眉眼,居高临下审视着他们,轻蔑道:“她不堪为国母,谁堪?”
他声音虽淡,眉眼间的杀意却一闪而过,胆子小的都已经闭了嘴,有的大臣却没眼色,甚至以为,在众大臣的施压下,他肯定会娶个名门贵女,妥协是早晚的事,毕竟皇上成亲,与寻常百姓可不同,立后乃国事。
李大人便站了出来,他是礼部侍郎,家中也有好女,当然,这个时候,他不可能提自家女儿,他拱了拱手,提起了顶头上级的女儿,道:“依臣之见,赵大人的嫡长女,出身高贵,又蕙质兰心,棋琴书画样样精通,比起钟姑娘,自然是她堪当国母。”
裴邢漆黑深邃的眸底,闪过一抹讽刺,他玩味地看向了礼部尚书,懒洋洋问道:“赵大人觉得呢?”
他这话问得还算和蔼,也听不出动怒的意思,赵大人并不希望自家女儿蹚这趟浑水,他笑道:“小女性情顽劣,哪里堪当国母,京城这么多贵女,随便一个姑娘,都比小女出色,依臣之见,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裴邢觉得他还算识趣,只略微颔首,他淡淡扫过文武百官,声音慵懒中又透着一丝冷清,“哪位大人有合适的人选,今日不若都说出来,朕没有耐心,也只允许你们提这么一次,说吧,让朕听听,都是哪位姑娘堪当国母,是否真有合适人选。”
他这么一说,好几位大臣都精神了起来,最后报出了六位贵女,这六位贵女皆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女,她们的父兄也都盼着她们入宫,这会儿他们心中皆有些激动,甚至以为,皇后之位,会从这六人中诞生。
这六位姑娘,有阁老的孙女,有侯爷之女,尚书之女,任何一个身份都不低,其中也包括赵秋婷。
赵秋婷本就对裴邢有意,当初得知,郑菲凌与裴邢相看时,还挤兑过郑菲凌,如今裴邢成了皇帝,赵秋婷自然也想入宫。说起来,她这般年龄,迟迟不肯定亲,就是不甘心嫁给旁人。
就在这几位大臣天真地以为,裴邢要六选一时,却听到他打了个响指,下一刻,就听他吩咐道:“让锦衣卫将这几位贵女的信息递上来。”
闻言,大臣们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锦衣卫很快就走了进来,递上了六个名册,裴邢一一打开,念了起来,“秦尚书的孙女,秦大姑娘,确实出身高贵,十二岁时就仗着嫡姐身份,刁难庶妹,只因其妹得了父亲的赏赐,自己没有,就让庶妹在大雪中跪了一宿,险些令其高烧不退,丢掉小命,这等为了争宠,胆敢谋害亲妹的女子,若当了皇后,会不会仗着身份,陷害其他妃嫔?”
他话音落下后,秦尚书和秦老爷子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两人都抖着身体,羞愧地跪了下来。
不等他们说话,裴邢继续道:“赵阁老的孙女,赵秋婷十五岁时,纵马上街,踩死一个小孩,花笔银子就买了他的命,这等性情跋扈,目无法纪的姑娘,若当了皇后,岂不令天下人嗤笑?”
赵阁老同样腿一软跪了下来,哭道:“皇上,这事臣不知情,臣若知晓……”
裴邢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他的眼神实在太冷,赵阁老不由住了嘴,裴邢继续念道:“英国公府的二姑娘,十四岁那年……”
不等他说完,英国公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啊,臣女尚且年幼,性子天真鲁莽,同样不堪为国母。”
他怕皇上当众念出二女儿的丑闻,她向来骄傲,若是丑事被揭,日后还如何做人?万一一抹脖子,不肯活了,让他如何是好?
见他识趣,皇上也没咄咄逼人,“成吧。”
他说完,就将册子合了起来,寻出了归德侯府李姑娘的册子,念道:“归德侯府,李大姑娘十五岁那年……”
这下不仅归德侯跪了下来,另外三个大臣也赶忙跪了下来,唯恐自家姑娘真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德行有亏。
这般众目睽睽之下,被皇上念出来,别说当不了皇后,日后只怕说亲都难。
他们算是明白了,皇上压根就没有换皇后的意思,否则,又岂会让锦衣卫,特意调查她们,他们谁也不敢保证,女儿没有污点,也没人敢冒这个险,万一女儿真做了什么事,根本不是一句年幼无知能弥补的,这会儿他们异口同声道自家女儿不堪为皇后。
裴邢本就是杀鸡儆猴,毕竟也不是所有女子都犯过大错,其中赵家姑娘就知书达理,蕙质兰心,锦衣卫根本不曾查出她的大错。
裴邢将册子合了起来,丢给了锦衣卫,扫见大臣们紧张又复杂的神情后,他唇边不自觉挑出一抹笑,突然觉得当皇帝也没那么无趣。
瞧瞧,他们一个个的表情,不是很有趣?
裴邢悠悠道:“众爱卿起身吧,既然没人比得上钟家女,让朕更换皇后之事,勿要再提,婚约已定,朕若擅自更改,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之人?你们也不想逼朕言而无信,违信背约吧?若一国之君,都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百姓们再上行下效,届时,大晋会变成何等模样?”
这下所有大臣都跪倒在地,脑袋也深深埋了下来,皆有些汗颜,有两位大臣,甚至感动不已,只觉得是近日的劝谏起了效果,才让裴邢总算有了点当皇帝的样子。
谁料下一刻,就听他冷声道:“下次谁若想劝朕,就先休掉自己的发妻,再来与朕商议此事,否则别怪朕不讲君臣情分!”
大臣们皆有些懵,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后,一个个脸色都有些难看,刚刚那两位有些感动的大臣,瞬间又咬牙切齿起来,只觉得他当真是……肆意妄为,不可理喻!
裴邢说完,就站了起来,“退朝。”
他如今虽已登基为帝,却不像旁的皇帝,凡事都亲力亲为,每日送入皇宫的奏折没有一千份,也有几百份,单靠他一个人,真去傻乎乎批阅,只怕睡不了两个时辰。
裴邢自然没这个耐心,如今帮他一起分担政事的,除了三位阁老,还有安国公、定国公,无论何事皆需五人一同决议,他们能处理的就直接处理,他们几人无法决定的再递交到他这儿来。
纵使如此,裴邢也有不少事,直到第二日傍晚,裴邢才总算有时间来见薛神医。
薛神医被安置在景阳宫,景阳宫本是淑妃的住处,裴邢入宫前,便将宫妃们撵出了皇宫,有家的回自己家,没家的则在裴邢的示意下,搬去了行宫,至于皇子和公主们也跟着自家母妃一并离开了皇宫。
生母已经去世的共有三个,一个小皇子,两位小公主,裴邢自然没兴趣帮杀父仇人养孩子,将他们三人一并丢给了三皇子。
太后早已仙逝,宫妃们一走,整个皇宫便只剩裴邢一个主子,景阳宫虽是后宫,离乾清宫不算太远。
裴邢过来时,薛神医正蹲在角落里对着自己的药箱唉声叹气,他一日都闲不住,最近这段时间,只觉得人都要废了,也不知皇上关他到什么时候。
听到小太监的那声,“皇上驾到!”
他才悚然一惊,连忙站了起来,站完,又反应过来,理应跪下,他正欲下跪时,却被裴邢扶了起来,“薛神医不必多礼。”
他力气大,被他扶起后,薛神医才抬头,入目的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男人骨相极佳,剑眉星目,额头饱满,鼻梁挺直,五官糅杂在一起时,矜贵又俊美。
薛神医还是头一次瞧见这等出尘的男子,一时竟看愣了,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裴邢竟如此年轻俊逸。
裴邢将其扶起后,才松手,淡淡道:“朕实在没法子,才命暗卫将您带来,害您一路奔波,望薛神医不要介怀。”
薛神医连忙拱手道:“皇上言重了,不知皇上请草民来所谓何事?”
裴邢道:“朕的皇后有个幼弟,四岁那年从假山跌落,不慎摔伤脑袋,自此便停在了四岁,不知薛神医对这类病症,可有医治的法子?”
薛神医倒也见过这类病症,他如实道:“每个人情况都不同,能否医治还需要诊治完方能知晓。”
裴邢微微颔首,与他探讨完承儿的病情,他让人带薛神医去了镇北侯府,让他为老太太把了把脉,薛神医把完脉,下的诊断,与太医说的基本一致。
老太太年岁已高,各项器官已衰弱,就算用药使其清醒,最多也只能延长两年寿命,薛神医留下两个药方,一个需口服,一个则是药浴。
为老太太诊治完,护卫又将他带入了景阳宫。皇上虽交代过侍卫,不许他出宫,倒没说,他不能在宫里乱转,在景阳宫憋了三日后,薛神医便到处走了走,恰好遇见一个小太监身体不适,他便出手为他诊治了一番。
宫里有不少宫女太监,身染恶疾的自然也不在少数,自打得知薛神医愿意给人治病后,就有不少太监悄悄去景阳宫,找他诊治。
一时之间,景阳宫倒是热闹了起来。
薛神医最怕闲着,忙起来后,反倒精神许多,日子一久,他就发现了不对,总觉得过来寻他看病的小太监们总用一种同情又悲悯的眼神望着他,搞得他一度以为,自己才是得病的那一个,薛神医并不清楚自己被“问斩”的事。
他治起病时,很是心无旁骛,也没再像之前那样,日日追问承儿何时归来。
此时,钟璃才刚带着承儿等人下船,他们怎么也还需要十几日,才能赶到京城。
天气愈发热了起来,不知不觉就步入了夏季,这个天气赶路多少有些热,承儿也有些蔫,钟璃也没法子,手上几乎不离蒲扇,给他多扇了扇风,好在小家伙很乖,一路上都不曾闹腾。
七月份时,他们才赶到京城。
马车来到城门下时,承儿等人都下了马车,望着巍峨的城门,小家伙双眸不自觉亮了起来,“姐姐,进城后,可以给我们买鸡丝面皮吃吗?”
钟璃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含笑应了下来。
为了安全,他们路上皆乔装打扮了一番,承儿仍旧扮做了小女孩,也有侍卫在城门口盯着,一一对比着孩子的相貌,承儿虽扮成了小女孩,可他说话时,天真稚气的模样,却不像八九岁的孩子,侍卫瞧出不对后,就往皇宫递了消息。
裴邢此刻,正在处理公务,得知侍卫传来的消息后,他才将手中的狼毫笔,搁在笔架上。
其实,早在前几日,他就已经得到了暗卫传来的消息,说在冀州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裴邢当时,便让人备了马,马儿一路疾驰,冲出了皇宫,跑到城门下时,他才停下,那一刻,他竟莫名生出一丝怯意,明明每日都在盼着她的归来,得知她近在眼前时,他反而不敢上前。
等他反应过来时,马儿已经掉转方向,回了皇宫。
裴邢在书案前坐了许久,他薄唇微抿,下颌绷得有些紧,深邃的眉眼,被夕阳染上一丝暖意,纵使如此,依旧显得深不可测。
时间缓慢流逝着,不知不觉,已暮色四合,他坐着仍旧没动,凌六亲自点了灯,摇曳的烛火,打在他脸上,将他那张俊美的五官,衬得异常瑰丽。
他总算开了口,“将薛神医给她送去。”
凌六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钟璃此刻已经回到了家中,听到门房的通报声,张妈妈才得知他们回来了,她连忙迎了出来。
承儿已经跑了进来,小家伙小炮仗似的,一下子扑到了张妈妈怀里,“张妈妈!承儿好想你呀!”
张妈妈被他撞得踉跄了一下,她连忙伸手搂住了承儿的小身体,眼眶不自觉有些湿润,“哎呦,我的心肝,妈妈也想您啊!”
她与承儿亲热了一番,才看向钟璃,见她瘦了许多,张妈妈眼眶又有些发酸,“瞧瞧,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又没了,路上肯定很折腾吧?青松也是,回京前,怎么没送封信?老奴也没能出城迎接您。”
青松站在一侧没吱声,他个头好似又高了些,皮肤也晒黑了,瞧着异常挺拔。
钟璃笑道:“就是怕您出城迎接,我才没让他写信,进去再说吧。”
他们虽然不在,张妈妈却一直让丫鬟打扫着室内,前段时间,裴邢还过来住了两日,室内十分干净。
张妈妈让丫鬟给他们换了崭新的被褥,又让厨娘去做饭。
钟璃笑道:“我们在街上已经用了晚膳,妈妈不必再张罗。”
几个人正坐在一起说话时,就听小厮进来通报,说侍卫将薛神医送了过来。
钟璃眸中闪过一次诧异,随之而来的便是惊喜,她一直以为,需要她入宫恳求,裴邢才肯帮忙,谁料不等她提任何要求,他就将薛神医送了过来。
钟璃连忙带着承儿出去迎接了一下,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钟璃赶忙吩咐道:“再多点几盏灯。”
丫鬟们应了一声,赶忙寻灯笼去了。灯笼被高高挂起时,整个府邸亮如白昼,地上的树影,也被拉得很长。
钟璃带着承儿出了府,瞧见薛神医后,她就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薛神医已经知道她回了京城。见她竟给自己行礼,他连忙避了一下,“钟姑娘不必行此大礼。”
钟璃含笑道:“应该的,承儿快来见过薛神医。”
承儿特意学过如何行礼,两只小手抱在一起,像模像样地给薛神医行了一礼,小男娃清澈的双眸中满是好奇,正眨着一双大眼,好奇地打量着他。
薛神医没忍住,摸了一下小男娃的小脑袋,“你就是承儿?”
承儿早就不怕生了,闻言,乖乖点了点头,笑得露出两颗小白牙,“承儿九岁啦!”
薛神医并不高,南方男子普遍不如北方男子身材魁梧,他生得很斯文,瞧着也不过三十多岁,并不显老。
钟璃将他迎进了府,他毕竟是外男,钟璃将他安置在了前院,笑道:“天色已晚,薛神医先好好歇一下吧,明日再为承儿诊治。”
承儿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眸,长睫动了动,小模样很是稚气,“为我诊治?承儿又病了吗?”
他这个模样,无端令人心酸,薛神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他笑道:“承儿并非病了,我是医者,可以让人变得更聪明,承儿想变聪明吗?”
承儿当然想变聪明,去年他还能教小泉弟弟认字,今年弟弟认的字竟然比自己都多,好几次,承儿都急得不行,也想记住,可惜,他总是忘,根本记不住,过年,和姐姐一起去寺庙上香时,承儿还给观音菩萨磕了个头呢。
承儿顿时兴奋了起来!难道薛神医,是观音菩萨给送来的!?
小家伙主动拉住薛神医的手捏了捏,见是热的,活的,承儿又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觉得观音菩萨可真厉害。
薛神医不明白他在捏什么,也没当回事,清楚钟璃肯定很急切,他笑着看向了钟璃,“不必等明日,时间尚早,我先为他把把脉吧。”
钟璃感激一笑,“那就有劳薛神医了。”
等待的过程,无疑很煎熬,薛神医把的很慢,把完脉,又翻开承儿的眼皮看了看,甚至拿出银针,在他头部几个穴位上扎了一下,每扎完,都会问他是否会疼,是否有发热感,扎完针,已是两刻钟后。
小家伙口齿清晰,逻辑顺畅,比薛神医预想中的情况,好很多。
薛神医这才长长舒口气,道:“他脑袋里有淤血,我先给他开个活血化瘀的药,日后每日会为他针灸,先针灸一个月试试。”
见他神情轻松,钟璃一颗心不自觉紧了紧,甚至不敢去询问结果,这些年,她已经失望太多次,如今都不敢抱希望,“那接下来一个月就有劳薛神医了。”
少女神情紧张,眸中甚至带着一丝惧意,薛神医向来心软,忍不住劝道:“他年龄尚小,应该容易恢复,你压力不必这么大。”
他其实根本不觉得承儿的病是什么大问题,若是当时就让他医治,估计针灸十来日,就没有大碍了,可惜中间又隔了四五年,具体恢复的如何,也得看情况。
钟璃感激一笑,“那就有劳薛神医了,承儿,快谢谢薛神医。”
承儿乖乖道谢,笑得神采飞扬的,也不知在偷偷乐什么,小脸上满是纯真。
裴邢让侍卫将薛神医带走后,又枯坐许久,他总是想起她那句:回京后,还是当你的暖床工具吗?
他本想明日再去寻她,以免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想起薛神医毕竟是外男,年龄也不是太大,裴邢又有些坐不住,明灭不定的烛火下,他这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发有些冷峻。
他终究还是站了起来,去了她的府邸。
裴邢向来果决,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踌躇不定。
来到她院墙外时,他竟是又在院外站了许久,月光倾斜而下,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莫名显出一丝孤寂来。
其实若只是介意薛神医的存在,他完全可以令侍卫将薛神医请出来,他终究没能克制住心中的贪婪。
裴邢没有惊动护卫,飞身跃入了她的小院中,他过来时,她尚在前院,室内根本没人,裴邢转身入了她的寝室。
他没等多久,钟璃便回来了,她有些累,回屋后便直接入了室内,打算先卸妆,秋月和夏荷也跟在她身侧,秋月道:“奴婢已经命丫鬟烧水去了,等主子卸完妆,浴室便能使用了。”
她的声音突然止住了,因为瞧见了室内的男人。
钟璃也瞧见了裴邢,一年不见,只觉得他变化很大,瘦了,五官更立体了,身上的威压也更重了,只是往那儿一站,便觉得气势惊人,有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强势感。
钟璃一颗心不自觉提了起来,没料到,他会这个时候出来,毕竟,按时辰算,宫门应该关了才对。
两人互相对视了片刻,一时谁都没说话。
最终是裴邢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扫了一眼秋月和夏荷,“你们先出去。”
两个丫鬟下意识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刚刚她们已经听张妈妈说了,他确实向自家姑娘提了亲,甚至已经走完了下聘的流程。
钟璃红唇微抿,道:“你们下去吧。”
两个丫鬟退下后,室内一下子便只剩下他们两人,裴邢仅仅盯着她,饶是少女上了妆,此刻的模样并不好看,他依然贪婪的盯着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唯恐,眼睛一眨,少女便不在了。
男人目光漆黑深邃,被他这样盯着,钟璃只觉头皮发麻,她无端有种错觉,下一刻,他就会冲上来,一口咬断她的脖颈。
她紧张地抿了抿唇,一时也不清楚要不要主动提起,给他下毒的事,她悄悄咽了一下口水,终究没提,只道:“三叔,谢谢您将薛神医送来。”
裴邢淡淡嗯了一声,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低声道:“过来。”
钟璃站着没动,被他这样盯着,她无端有些紧张,他其实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每次被他深邃的眸紧紧注视时,都会给她一种错觉,好像他早已对她情根深种。
每当这个时候,钟璃都会不自觉垂下眼睫。
她再次忽视了他的眼神。
她不肯动,裴邢只得走到了她跟前。
靠近后,他胸腔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冲动,忍不住长臂一挥,将她紧紧拥进了怀中。
钟璃的鼻尖撞在了他硬邦邦的胸膛上,鼻端满是男人身上的清香,钟璃心中不由一跳。
他紧紧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力道大的,似乎要将她嵌入身体内。
钟璃忍不住挣扎了一下,下一刻,就听到男人沉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他的声音无端有些哑,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钟璃不由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