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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刘万财却没注意到,就在他一味的嫌弃避让那挖大粪的老者时,办事的官差此时正用一种非常异样的眼光在他和老者两人间穿梭着。
老者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众人那嫌恶的眼光和恶毒的话语,应该说,已经习惯了。挖大粪,自己干了一辈子了,要是真为了这样的三言两语就想不开了,那岂不是已经死过数不清的无数次了。
但老者也很自觉,他主动站的离众人都远了些,却很恭敬的问了那官差一嘴,“大人,要找我办事的人已经来了吗?”
“恩,来了,你稍微等等吧。”官差的眼神滑向刘万财,只可惜,刘万财又因为这老者满口的方言土腔而嫌恶不止,又没注意到官差的神情。
好容易,终于等到了自己。
“大人……”
“叫什么名字,要办什么事啊?”
“回大人,草民刘万财,今日特来兑现昨日的承诺书的。”
“哦,是你啊!你等着!”官差起身进里屋,估计是去拿什么盖手印的材料去了,刘万财一时也顾不得那满身大粪味儿的老者了,放下捂住鼻子的手,接连的用两手互相摩擦起来。手心儿里的汗啊,也不知道是真的天热,还是过于兴奋紧张,是一个劲儿的往外出。
终于,期待中的官差……更确切的说,是期待中的官差手中拿的那张决定他命运的纸终于到了。
“刘万财,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是自愿?按了手印可就无法反悔了昂。”官差“好心”的提醒道。
对于官差直呼他姓名这件事,刘万财心里是十分不舒服的。哼!按了手印,按了手印连这里的知县大老爷都得尊称他一声“刘老爷”了,可现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官差居然还这么狗眼看人低,连之前的一声“刘公子”都懒得称呼!还有什么“自愿”,这不废话吗?那么大笔财产,傻子才会不要!这个官差是不是穷惯了,最可恶的是他还拿他的标准来衡量一切人!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到底不是读过书的人,真是有些语言不通的感觉。
此时的刘万财已经很是不耐烦了,“大人,我确定自愿,绝对自愿,而且,绝不会后悔的,可以了吗?在哪里按手印?”
“在这里!”官差似也看出了对方的不耐烦,打开了他拿出的材料,指了指要按手印的地方,刘万财想也没想,便按上了自己的手印。口中还嘀咕道,“真是麻烦!”
正当刘万财准备拿起那张官府认证的材料就走人,回去当起他刘府主人的时候,却见那官差一挡,说句,“等等,还没完呢。”
“还没完?还有什么?”
“你还得在这里签个字,备案。”
“就这里是吧?……好了!”刘万财在官差指定的地方大笔一挥,留下了他的墨宝,哼!便宜了衙门,要知道,他的字,在以前也曾经是千金难求的。虽然那些求字的人大多是冲着与他爹生意上的来往,虽然最后求字的千金也基本都落入他那守财奴的爹和后娘的口袋中,但事实,毕竟是存在过的。
“这下总可以了吧?”
“哦,下面的与你无关了。老尚头儿,你过来,在这儿按个手印。”
“在这儿?”之前那个挖大粪的老者上前一步,指着材料上的一处空白,再次向官差确认道。
“对,就是这里。”
“等等,我的材料,为什么要让他按手印!”一直被万贯家财充斥着头脑的刘万财终于有一丝清醒了起来,隐隐的不安之感也瞬间涌上心头。
“为什么要让他按手印?之前挖大粪的活儿可一直都是这老尚头儿在做啊。如今你申请要接手,而他也是一把年纪,该回家养老了,要是普通的交接你们两人私下说说,找个证人也就罢了,偏偏你把材料都递交来了官府,而老尚头儿手里的一辆车加上四个运粪桶都是官府出的,这可是官家的资材,不让他来按手印,交接一下,能行吗?”
一番话下来,说得刘万财是目瞪口呆。呆了半晌,才像疯了一般抢过刚才那份按了手印的材料,只见上面清清楚楚的写道,“现有浙江金华赤松乡人氏刘万财自愿顶替挖粪工尚得一,官府之资材已如数交接,特此证明。”
嗡的一声,刘万财的脑子就像炸掉了一般。他是来拿回他的财产的!他是来官府摆脱他的厄运与不顺,他千里迢迢往返于浙江与京城,是为了要做老爷的!挖粪工?让他做?一个当地首富的公子,一个读过十年圣贤书的文人!耻辱!绝对是莫大的耻辱!
一定是官府搞错了!怎么会是这样的呢?苏漫修写给他的那张承诺书,他这一路上不知偷偷看过多少回,也不知偷笑过多少回,所有财产!官府判给苏漫修的所有财产因为这一张小小的承诺书都该归他的才对!怎么会莫名的成了来顶替什么尚得一,也就是那个干了几十年挖粪的老尚头儿呢?
“官爷,您一定是弄错了!我来办的不是这个的。”
“哦?不是这个?那依你的意思,就是我在胡乱办理喽?”
“不是说您胡乱办理,只是里面是不是有了什么误会。就昨日我给您的那张承诺书!您不信打开来看看,绝对不是这个内容的。”
“承诺书?就昨日里那张是吧?好,我拿与你瞧!”说着,官差就取过了刘万财昨日给他的承诺书,“喏,你自己瞧吧。”
刘万财半有疑惑的接过承诺书并打开来看,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没气得吐血。上面分明写着,“浙江金华人氏刘万财,因感父母罪孽深重,为替父母减轻罪孽,超度亡灵,同时为赤松乡百姓造福,今自愿申请挖粪工一职,应得酬劳均捐与当地贫穷,个人不取一钱,请酌草民诚恳之心,定与许应。”落款人刘万财。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我没有写过这个东西!我没有!”
“没有?刘万财,你不是在耍弄官府吧?这个罪,你可担待不起!”
“不,不是,官爷,不是的,这真的不是我写的,我昨日给您的也不是这个。”
“这个是不是你写的且先不论,昨儿个我瞧见的可清清楚楚就是这一份儿。你忘了,我还几次问你是否确定,是否一定要办,是否会后悔了,你的回答可都是斩钉截铁啊!这可没错吧!不仅如此,你瞧瞧你刚才的签字,跟这个落款可是完全的一致,要说不是你写的,鬼都不信!”
“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一定是的!苏漫修!一定是他!一定是苏漫修!”
“苏漫修?哦!你说的是苏府现在的当家人啊!不瞒你说,前日里咱们县太爷还接待了苏府的管家呢,说是想请苏老爷来府里坐坐,可你道怎地,人家苏老爷人还在东京城中呢,说是万岁爷请了苏老爷进宫呢!哦!这才两日,他就能从东京城的皇宫里一下子出现在这赤松乡?还特意莫名的写份儿什么让你自愿当挖粪工的申请书诬陷给你?你真当别人都闲得无事可做了是吧?”
“不是的,他跟我有仇,他一定是恨我父母害死了他的亲生父母,恨我想要回财产,可那是我的,凭什么我爹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却不费吹灰之力落入他手!我不服!不服!”
“呵呵,我说刘公子,你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至于看金银财宝看得这么重吗?基业?说句不好听的,这里的人谁不知道你爹是怎么创下这份儿基业?几条人命啊,没株连九族就算你命大了,你还不知道感激,还想要财产?不是我说你,做人那,不能太贪心,适可而止吧。”
适可而止?他哪里做错了!他不过就是想要回本应属于他的东西罢了,更何况,解药和杜雪儿的藏身之处他都依约给了苏漫修了,苏漫修为何不履行他的承诺!狐狸!狡猾的狐狸!恶毒的狐狸!不仅不兑现承诺,居然还横摆他一道,让他当什么挖粪工来羞辱折磨他!这口气,让他如何能咽得下去?
而至于为什么他那么确信是苏漫修设计坑了他,则主要是因为那个“刘万财”的签名。刘万财清清楚楚的记得,这是在苏漫修大婚当晚,他逼苏漫修写下承诺,而由于对方太笨,自己主动写下名字让其模仿的。就是因为这个摹本,想不到苏漫修居然借题发挥,而自己确实也忽略了一个曾经在百花馆做小倌儿的书法的本事,没想居然真的可以以假乱真!模仿他的笔迹写下这么一篇看似忠义,实则要害苦他的什么申请书!
而刘万财的厄运似还没有到此结束。因为已在官府签字按手印,无论他怎么求,官府那个办事的官差都不同意他撤销请求,还是最后老尚头儿开了口,说可以再陪他干上个把月,带带他,等他上了手再回家养老。
这样的结果不是刘万财想要的。可是,他更不想要的,是债主的追债,和人们无尽的议论纷纷,以及那刺耳的讽刺与嘲笑。以致于在极不情愿的跟在老尚头儿身后(虽然只是跟着,什么也没有做)的头一个晚上,他便噩梦不断,一会儿梦到白日里看到那粪桶时呕吐不止的场景,一会儿梦到刘府的前管家领着众人,拿着棍棒逼他还债,一会儿梦见西街的二狗子嘲笑他读了那么多年书有什么用,还不是个挖粪的……
苏漫修!你可真是把我往绝路上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