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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颉沿着哈德逊河往前走,高高低低,兜兜转转。他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随着这条谈不上宽敞的马路一直向前,两侧是青翠的绿化带,在黑夜的笼罩下,摇曳出墨色的影子。不知有多少车与他擦身而过,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苏颉拒绝了安妮的邀请,一个人随意的漫步,就像一场心灵净化的旅行,他感觉到,属于每一个细胞的平静。头脑的影像依然停留在发布会的现场,那些杂乱的闪光灯,模糊了他的眼睛。
“让一让!让一让!谢谢!”
他高昂着头,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的伸手拨开挡在身前的记者。一道包藏着欣慰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苏颉知道,这道视线是主人是马丁——那个手拿最后结果,矗立在讲台上意大利裔老头。
“他居然还敢来!”
拉里贝尔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目光聚集在苏颉和安妮紧扣的十指上,黄色和白色的皮肤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完美的和谐,十指相扣的甜蜜仿佛预示着拉里贝尔的失败。
“这个该死的家伙!”他暗骂了一声,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苏颉终于坐到了属于他的座位上,这是他一度放弃的王座,但现在他回来了,并且即将征服这里。耳朵捕捉到了并不友好的窃窃私语,但又如何?没有人能阻止他。
安妮不着痕迹的松开苏颉的手,乖巧的坐在男孩身后。她不发一言,也没有看镜头,视线凝聚在男孩的背影上。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干什么。
苏颉回望,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安妮羞涩的低下了脑袋。她读懂了男孩眼神里的爱恋,那是一种超过了普通朋友甚至超过了兄妹之间的情感,炙热的就像火山,足以融化最冰寒冷的坚冰。
一名摄影记者的相机,忠实的将这一幕记录了下来。许多年以后,当人们回首往事的时候才发现,这张相片的内容竟是如此和谐。
“咳咳!”马丁重重咳嗽,以吸引回所有人的注意。
“先生,我不得不斥责你的时间观念。”他说。任谁都看的出老头眼神里的欢喜,就像自己当了新郎一样。
苏颉笑了笑,回答:“今天遇到了一些事情,但后来解决了。幸好路上没有堵车,我并没有错过什么,不是吗?”
马丁哼了一声,“是的,先生,你什么都没有错过。”
如果马丁-斯科塞斯精通中文,一定会听过喜上眉梢这个成语,就是他现在的表情,眉头微微向上挑,嘴角勾出一抹晦涩的弧线。
“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欢迎最后一个入围者的到来吧,我本以为他会缺席的。但他勇敢的来到了这里。”马丁高昂着头,声音比最开始不知欢喜了多少倍。
掌声淅淅沥沥,并不热烈,在夏天慵懒的天气里,人们仿佛吝啬自己的体力,不愿为苏颉奉献掌声,甚至连由衷的笑容也没有。
苏颉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这些记者们眼中的厌恶——一种发自于内心的真实情感。
他耸了耸肩,不以为意。身后的安妮也趁机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镜头正好捕捉到了这一幕,令无数观众扼腕叹息。
“他就是只魔鬼,诱惑了我们可爱的天使。”
“绞死他,这种人不应该存在与世界上。”
“呜呜呜!我的安妮!”
……
电视机前的恶毒语言足以编出一部生僻的字典,索性苏颉并不能听到。他就带着温暖的微笑,就像照亮了整个冬天忧伤日子的暖阳。
马丁毫不理会现场的尴尬,自顾自的说:“感谢每一个参赛者为纽约之星做出的努力,你们每个人都非常棒。”他挑了挑眉毛,话锋一转:“你们每个人都非常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与特色,但最后的优胜只能有一个,那会是谁呢——”
马丁将自己的声音拖了很长的时间,直到调动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他才满意的一笑。
“现在我宣布,获得第一界纽约之星优胜的是——”
老头的视线扫过每一个入围者,特别在苏颉和拉里-贝尔的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是我!是我!《小城故事》”拉里-贝尔紧握着拳头,掌心早已被汗水所侵湿。纽约之星对于拉里-贝尔来非常重要,是他事业起点,但他显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正在电视机前祈祷着他的对手,获得最后的胜利。
“《朱诺》!《朱诺》!”
曼哈顿莱辛顿街的高级公寓中,休斯-贝尔紧张的望着电视直播画面,他毫不压抑自己的声音,恐怖的嘶鸣撞击着房间冰冷的四壁,带来阵阵回音。他将所有的电灯打开,以防止黑暗溜进房间,更为了躲避那潜藏在黑暗阴影里的淡淡杀机。
“最后获得优胜的是——恭喜你,苏颉,《朱诺》。”
拉里贝尔瘫软在木质的靠背椅上,绵软的织绒无法给他带来丝毫的温暖,失望、沮丧、还有愤怒,种种负面情绪充斥着他并不宽阔的内心。
他双目无神的盯着天花板,口中念念有词:“不……不是这样……应该是我……是我才对……”
此刻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失败者,那些喜欢或不喜欢苏颉的人,都聚拢在他的身边,闪光灯对着他不停闪烁,话筒就像一支支恐怖的蛇,在第一次时间窜到了他的嘴边。
苏颉想要找寻安妮的踪迹,却发现女孩早已退到圈外,她右手伸出,遮住了自己的嘴,眼睛在黑暗中闪烁,水汪汪的,是泪水还是兴奋,早已经分不清楚。
“请问您对《朱诺》获得最后优胜有什么看法!”
“请问您是否想对电视机前的女生家长说一些什么!”
“请问您是否觉得《朱诺》为社会做了一个并不好的示范!”
……
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就像连珠炮似得抛到了苏颉面前,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感受到周围的这些人,没有丝毫真心诚意的感谢,他们更像为了发泄内心的不满而提问。
“哼,还真是一群无理取闹的人。”
河风抚摸着面颊,那温柔的触感就像母亲的手——将苏颉从思绪的旋窝中带了出来。他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拉里铁青的脸。那是一个危险的人,随时可能向自己挥舞拳头。
可那又如何,我赢了,他输了,失败者总是心有不甘,苏颉暗自思忖。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素有曼哈顿水上心脏的第九十二号码头,码头的喧闹并不因时值夜晚而有任何停歇,在苏颉的并不清晰的记忆中,九十二号码头永远如此,充斥着机器运行的声音。
天蓝色或红色的集装箱被吊车高高吊出,然后又被铲车推到属于它们的位置,在这里它们会等待一段时间,直到卡车将其运走。休息日这种东西,在这里并不存在,码头工人总是三班倒,卡车司机也是一样。
苏颉曾经去过华盛顿的凯尔索市里的一个小型木材搜集市场,那里的喧闹和九十二号码头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一路走来,他不知与多少卡车擦肩而过,那些狰狞的猛兽险些咬下他肩膀上的一块肉——他承认是自己没听到轰鸣的喇叭,以至于肩膀被卡车行驶而过的劲风,刮了一下,火辣辣的,就像抹上了一层墨西哥的魔鬼椒。
“嗨!杰克!今天看了直播吗?”
“当然!实在是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
……
码头工人总有一副大嗓门,即便隔着老远,苏颉也能听清一些对话。他猜测那些人正在用并不友好的语气谈论着自己。
我是不是应该躲起来,或者找块布蒙上脸,苏颉暗忖。他猜测那些码头工人一定有自己的女儿,按照美国人多子女的习俗来说,全生儿子的概率并不大。
他们会用扳手敲打我的脑袋,用脚踢我的下体,那一定很痛。苏颉开始胡思乱想,他感觉自己的下体凉悠悠的,就像挂着空档在马路上狂奔。
下意识的,苏颉想远离这个地方,但一辆卡车的灯光突兀的刺进了他的眼珠里。
“该死的!”他嘴里骂着,用手稍微挡了一下强光。
刺耳的喇叭轰鸣,就像断开的电锯声,刺激着苏颉的耳膜。颇为好笑的是,他的眼睛却在这样的声浪中适应了强光。
透过车窗的玻璃,他看见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很胖却不高(苏颉猜测),坐在驾驶位上挺着圆滚滚的肚子。
司机的旁边坐着一个女人,苏颉猜测那是他的妻子,一头像是泰迪卷毛一般的金发,还有脸部硬朗的线条就是他对这个女人的全部印象。
还有,她正对着他竖起中指。真是个没教养的家伙!苏颉暗忖,他猜测他们认出了他,而且家中应该有个凑巧上九年级的女孩,所以才会如此激动,苏颉不怪他们。
卡车从苏颉身边掠过,卷起一片烟尘,同时来到的还有一股难闻的汽油味。这种味道反而让苏颉清醒了一些。他继续向前,漫无目的。
《朱诺》获得最后优胜并没有冲昏他的头脑,苏颉知道还有更多、更艰难的事情在等着他。首先五百元美元的预算比前世《朱诺》六百五十万美元还要紧张,索性加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制片人,他也许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接下来是拍摄地点,苏颉依然决定选择加拿大,现在的美国还没有影片退税制度,所以在加拿大拍摄显然节约更多的成本。真金白银,他不得不精打细算。
最后就是演员了,苏颉苦笑了一声,一想到演员的问题他就头皮发麻。现在已经不是能否选择片酬低廉的合适演员的问题了,而是根本不会有演员前来面试,好莱坞就是一个名利场,所有人都珍惜自己的羽毛,他们不会和苏颉一起冒险。
“也许我可以尝试一下启用电视剧演员或百老汇演员,甚至新人。”他小声的嘀咕着。现在的美剧远不如2013年以后的势头凶猛,美剧演员大多盼望的登陆大荧幕,《朱诺》的名声虽然不好,但至少比那些默默无闻的独立影片要强得多,对于那些美剧和百老汇演员来说,还是有一定的吸引力。
接下来就是电影拍摄完成后的上映问题,又是一个大问题。一念及此,苏颉不仅仅是头皮发麻这么简单,他甚至开始头疼,针刺一般。
院线代表可不是想要出名的演员那么好糊弄的,作为电影资本力量的代表之一,只有电影的期待票房才是他们所关注的对象。
你的影片是否优秀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这群吸血鬼只在乎钱,对的,绿油油的美元。
一想到这里苏颉的心情反倒好上了不少,如果只是钱的问题,那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他可以学习前世《朱诺》剧组:参加电影节,利用电影节的力量宣传自己的电影,这也是那些励志得奖的电影的生存之道——用奖项刺激票房。
“好吧,也许又一个问题解决了。”苏颉一向很乐观,特别是在遭到这次挫折之后,他更加明白保持乐观的重要性。
夜又沉了一些,天空被一团乌云所笼罩,一块浓重的墨迹遮蔽了原有的透彻,带来压抑的感觉,就像一支笼子。而苏颉觉得,自己就是笼子里的一只鸟。
雨点淅淅沥沥的落下,灰的犹如凯特缝衣服用的细针,不偏不倚的拍打着每一辆经过苏颉身边的卡车。
他再也看不清看些玻璃背后,卡车司机的脸,他们可能是络腮胡子,也可能有一条从额角拖到下巴的刀疤,但更可能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总之他看不见那些竖起的中指,这是一个好现象。
雨水将这条通向九十二码头的道路冲刷的干干净净,侵湿了高高的堆积在一排,无人照管的码头垃圾。
苏颉不禁加快了脚步,他想要找到一可以避雨的地方,一个合适避风港。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天气。就像上次他来到哈德逊河边的时候一样,生活总是充满了外,只是这一次的意外中,没有那个女孩。
苏颉的脑海里莫名其妙的浮现出一个女孩的影子:一头发亮的金黄色香发,英气勃勃,聪明异常。两眼散发着诱人的魅惑,眼珠的颜色时而从墨色变成宝石灰。她身段苗条清丽,拥有一身晶莹雪白的肤色。
“先生,我想你需要一把伞才不至于在明天清晨的时候,受到头疼发热的困扰。”一个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还没等苏颉回过头,就感觉头顶被什么东西罩住了。
那是一把雨伞,伞面是红色的呢绒布料制成,骨架是铝合金,硕大坚固,而密不通风,足以为两条纤细的身子遮风挡雨。
苏颉脸上露出慧心的笑容,仿佛雨后的彩虹一般绚烂清雅。
“米莎,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那张熟悉的女性面孔转到了苏颉面前,“是的,我的大导演,你终于想起我了!”米莎说,她的肤色随着情绪的变化,从晶莹雪白变为深玫瑰色。
米莎的打扮并不招摇,带着一头亚麻色的假发,穿着一身与其年龄并不相称的保守黑色纱衣,袖子和下摆的位置有些蕾丝边,算是一点别具匠心的点缀。她画着浓妆,眼角描着眼影,艳丽的红唇就像一朵盛开的康涅狄格的玫瑰。
“你才百老汇出来?”苏颉问,他想起了米莎的身份。
“不错,纽约的百老汇是世界戏剧的中心,我当然要工作到这个时间。”她将雨伞递给了苏颉,优雅的伸了伸懒腰,“发扬一下你的绅士品质,谢谢。我今天真是累死了。”
“工作沉重?”苏颉笑着问,他下意识觉得这不可能。
果不其然,女孩摇了摇头,“不,工作很轻松,我的资历又够不上主角,戏份并不重。”她停了停,接着说:“就是某人让人不省心。”
苏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知道她说的是谁。男孩感觉话题会向一个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他决定扭转它。
“去哪里。”他说,明显是在岔开话题。
“走走吧,就沿着哈德逊河,我很久没有嗅过河风的味道。”
苏颉下意识的看了看远方的河滩,几艘小船错落的停泊在港口边,懒洋洋的。
“如你所愿。”苏颉优雅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是一段漫长的旅途,女孩就像不知疲倦似得,仍由男孩擎着雨伞控制着速度。一路上并没有嗅到什么河风的味道,雨水洗去了河风的清丽,带来了浑浊,苏颉感觉就像把脑袋插进河滩里,一股泥土的气息呛满鼻腔。
米莎巴顿却好像乐此不疲,“今天给你打电话怎么不回。”女孩明显是在旁敲侧击。
“没什么,我关机了。”苏颉显然不想在这个特别的女孩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怯懦,他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没电了。”
“你应该随身携带一个备用电池。”
“我只有一块电池。”苏颉漫不经心的回答。
“那我送给你一块。”
“不用了,我习惯用一块电池。”
男孩与女孩说着一些无聊的话题,对于米莎来说,只要和苏颉在一起就会感觉轻快。好似疲倦已经远离了她的身子。
米莎抬头看着苏颉,用她那双灰宝石色的眼睛,纤细的下巴高高抬起。她真希望自己知道如何向他坦诚感情,但偏偏事与愿违;至少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安妮。
话题很快就牵扯到了安妮,“你和安妮是手牵手进场的。”女孩的语气幽怨,但明显苏颉没有感觉出现,他轻挑着眉毛,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是的。”
“没有她我到不了那里。”男孩补充了一句。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像是眉飞色舞。
女孩面上浮过一缕苍白,“送我回家好吗?”她低声请求。
苏颉差异的望着女孩,“好的。”他回答,但并没有注意到女孩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一个女孩子在半夜独自回家挺危险的,苏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