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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斯特盯着自己染满传令者鲜血的手,然后抬起手指。他触摸并品味了一阵脸上深可见骨的豁口,其中伤口边缘的肌肉已经发生异变,化作细小的肉色触须。密密麻麻的触须好似排水管里淤积的半透明的蠕虫堆,——蜷曲、打开、蜷曲、打开,向他面目周遭扩散。他的意识——或者说让他停留在世界外侧的理性——正遭受侵蚀,视线中的黑暗愈发阴郁,仿佛灵魂孤悬在无底的深渊边缘,摇摇欲坠,不过,他却异常平静。
僧侣赫尔耶斯特在自述中写到:在世界里侧的无尽迷宫中寻觅真知时,必须有牺牲品当作探路的工具。这些牺牲品冒着绝大的风险触及印记,所换取的看似是伟大的力量,实际上呢,却是只能散布恐怖的恶毒诅咒。茹毛饮血的年代里,此类人士被僧侣唤作奴隶战士,到了方今年代,他们又被神秘学者称作猎手。奴隶和猎手的不同之处在于触及印记时手段的粗劣或精细,相同之处则在于,他们都要视其为莫大的荣誉。
不幸之处在于,莱斯特本人正是某批猎手中沉沦最深的一位,当时他的神智几乎完全销蚀,灵魂差点就坠入深渊。幸运之处在于,过往的经历能够磨砺心智,他对灵魂遭受侵蚀的感觉也还算熟悉,至少,这比直面印记的痛苦要平缓得多。
不......这不重要。现在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维里亚的传令者已经背叛,他所得知的一切也必定被异己得知。
这意味着我身处于莫大的威胁之中,莱斯特想到。
方才突兀的袭击没有悉心谋划,也没有可见的后续安排,很大程度上,它更像一个恶劣至极的玩笑,或是充满戏剧转折意味的戏耍。它以炽热的鲜血编织,以阴冷的背叛构造,就为让受到袭击的人面目扭曲,为其背后的含义恐慌不已,进而怀疑自己身边每一个人是否忠诚、是否可信。传令者背后的人能把维里亚的背叛者当成一个玩笑,送回到他手里,只意味着两个可能,要么此人性格极度扭曲,把制造混乱的场面当作趣味,要么此人已经把他们看作手边的皮虫子,随时都能捏死。
莱斯特更愿意相信前者。
确实,很多神秘学者本身就是残忍和扭曲的化身,探询世界里侧必然会引来心智的异常、血肉的畸变,其区别只在于应对的方式,以及程度高低而已。在莱斯特看来,黑暗的夹缝中闪烁不停的鬼灵并不恐怖,哪怕盘踞在更深处的怪异也距离太远,真正恐怖又近在咫尺的,乃是如今以真理自称的神秘学者。
他们是如此渴望镜子那一边的真理,这种渴望成为无可救药的疫病,感染他们周遭的每一个人、每一片土地,直到环绕他们的整个世界都被疫病侵蚀得阴森扭曲起来。也许,只是也许,莱斯特想到,上一个纪元的米尔索教才是正确的。
但他也是只是想想。
莱斯特将指甲剜入他脸上蜷曲的触须,剜到深可见骨的地方,然后将自己半张血淋淋的面部都撕扯下来,连着他长出血红色触角的一颗眼球一起,扔到传令者的尸体身上。一簇阴郁的灯光照亮了黑暗的房间,携带诅咒的血泊已然侵染了地毯,使得周遭散发着馥郁的芳香,——无比诡异的芳香。
他平心静气地掷出骰子。
十七。
很好,虽然他脸上鲜血流个不停,不过这数字还是很好。吉兆。令人心情舒缓的吉兆。他微笑起来,苍白的嘴唇扯出一条柔和的细线。带着这样的微笑,莱斯特把老式货车的柴油从库房搬到房间里,悉心地环绕尸体倒了一大圈,直到泛黄的黏液将地毯和蜷曲的尸体都浸得湿透,馥郁的芳香也被刺鼻的恶味遮盖,他才心满意足地停下举动。
因为柴油的刺鼻恶味,已经死透的尸体蠕动起来,仿佛包覆在一起的水蛇群打开了,伸出一条条长长的、没有关节的纤细肢体。可见空气随着肢体的挥舞泛出波纹,现实和虚幻的界限也朦胧起来,而莱斯特闪烁的眼珠在柴油黏液中挣扎了一阵,竟然用许多条血红色的纤细肢体站了起来,想往外爬。
莱斯特给了它一枪。
白色和红色的黏液溅开,浑浊地融入其中,使气味变得越发刺鼻。他咳嗽了一声,划了根火柴,扔进眼前灾难般的景象里。一如既往,熊熊火焰席卷开来,点燃其中的一切黑暗和污秽。破碎的尸身发出非人的嚎叫,整个躯体都在颤抖、碳化。莱斯特漠然注视了这一幕一阵,然后他转身离开,穿过走廊,阖上身后的大门。
尽管清晨的灰暗和雾霾让莱斯特很难看清太远的东西,但他发现自己脸上的血还沾在自己衣服上。外出寻找异己的维里亚家族的神秘学者恰好回来,他们俩人对视了一眼,其中隐含的意味令他露出微笑。
“如果你在异己那边发现了相当程度的内讧,还有幸见证到扭曲的尸体。”莱斯特踏出阴暗处,让对方看到他撕下来一半的脸,“那我觉得这并不奇怪。就在你和其它人离开的时机,你们自称‘忠诚永远都不会动摇’的传令者袭击了我。作为正当防卫的结果,我杀了他,顺带把他受到印记诅咒的尸体也焚烧殆尽了。”
对方深深皱起眼眉。“这说明了什么?”
“你是白痴吗?这什么都不能说明。”莱斯特回答说。他觉得觉得眼前这人一瞬间扭曲的表情简直是要让他发笑。“除了一句我们都知道的废话,”然后他补充道,“这地方非常引人瞩目,涉足其中的混蛋绝对不止你们,也不止你们的仇人,更不止依扎兰听命于艾洛莎统领的人。”想到这帮白痴自称永远都忠诚于家族的卫士就这么背叛了,脑袋像个卷心菜一样在火中燃烧,其中的荒谬感更是让他想要发笑。从远东而来的白痴们在他面前扮演得如此神秘,到头来还是被未知的存在搞得焦头烂额,这可真奇妙。
“那么她呢?”
“你们多事又任性的大小姐永远都不会待在我身边,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