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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漩涡(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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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能在这场争端里杀了他,那她这段路途才会没有任何缺憾,并且得到完满。至于理由,既然都拔出了剑,杀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这是她的饥渴,这是她的希望。

    蒙扎知道,或者说清楚得不得了,她很可能是被搜查长扔出来探路的一把匕首,刺入岛屿心脏的同时也可能撞到坚固的甲胄,把她这柄刀刃撞得粉碎。既然如此,将自己性命的赌局放在更久之后,在令人反胃的阴恻恻的血尸堆里死去,尸体支离破碎地融入阴沟,还是现在跟这人搏命以满足自己的渴望,哪个更好?当然是后者......

    不是每个人都把遵守秩序视作理所当然的。

    这正是生活的真理!

    这人在尸体堆里站了一会儿,就像要把她这幅神情刻在自己的记忆中。然后他耸了耸染满血的手臂,把头发从额前往后拂去,露出沾染道道血痕的脸。不过从他脸上,蒙扎还是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很喜欢拿自己的一切来冒险,以满足你那些危险的情绪吗?”这人提问,然后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们名义上要找的西洛的使者......杜恩·安菲里格。你这样作为,从来不考虑后果吗?”

    “既然我先找到了你,为何我不能给自己一点奖励呢?”

    “这么说来,你并不在乎自己的任务,你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满足私人情绪,是这样吗?”

    “说得没错,我只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在你身上留下点痕迹。”

    这人还是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不,并非如此,”他反而反驳起自己的推论,“我倒是觉得你很在乎任务。你在这里对我拔剑,是因为你发现任务背后的指派者并不在乎你。你尽心尽力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依扎兰指派给你的事情,但是某些人却对你犯下罪行,让你无法饶恕。我想,你现在和我一样落入困境,无法去责问对你犯下罪行的人,所以,你就开始抗拒这次任务,并且转而满足自己的私人情绪。这种满足正要从我开始。我当前的处境,正是你一系列遭遇的结果之一。”

    尽管她的心因这话语而颤抖,其中既有着难以理喻的惊讶,也有以往从未有过的钦佩。但是,蒙扎的脚步和举止不为所动。这是个危险的人,比她最初的印象更加危险,危险得多......连话语也会成为武器的一部分。

    怪不得那个土著少女如此畏惧他。

    “仔细想想,”他续道,“你还是挺可怜的,对吗?”

    “你的话语就像刀啊,朋友。”蒙扎继续往前跨出一步,她睁大眼睛,“不过既然你迫不及待地把刀递了过来,这是不是说明我们俩能开始了?”

    “我觉得,”杜恩稍稍低头,“两个孤身旅人在这种困境中下生死相见,并不能算一件好事。”

    一阵大笑,蒙扎把剑指向这杜恩·安菲里格。“正是生死攸关的困境才能留下最为难忘的记忆,让人铭记一生啊?难道你还喜欢在无趣的训练场里拿把破木棍子跟人像小孩一样相互斗殴,并且必须点到即止吗?”

    “这么说的话,如果我把你制服,你能为你对我犯下的罪行做出补偿吗?”

    他在挑衅?“你觉得这是能谈条件的时机?”

    “我觉得你是个讲道理的人。”

    “连我自己都不经常这么想。”

    “我只需要一个回答。”他敲了敲指节,“如果你能给我回答,那我就可以满足你想要去做的一切。”

    “所谓的许诺,在现实面前并没有太大意义。”

    “尽管人心易变,但你觉得,自己是这样虚伪的人吗?”

    “我不在乎人是否虚伪,你尽管可以来看看我是不是。”

    “我很想看看,但我不太擅长剑术。”他说,对她一笑。

    蒙扎也对他笑了笑。“我也不在乎战斗是否公平,更不会扔给你一把剑。换句话说,只要你死在这里,我就能得到满意的结果。”

    “你说这话时神情自若的样子,实在让我难忘,并且大开眼界。”他用相当嘲讽的语气说。

    “你会更让我难忘的!”她大喊着,朝这西洛的使者扑去。

    对方从腰间跨带里抽出一根生锈的螺旋钢筋,挡住她一系列凶猛的剑击。真银长剑不畏惧损耗,所以她可以尽情释放力量,逼着他步步后退,并让他离开此地最危险的东西,——那把上好膛的步枪。螺旋钢筋被削去一截又一截。和她以前面对的所有剑士相比,这人的破绽都要小得多。或者说,她印象中,简直没有人比这家伙更善于应付她的剑术了。

    但是,蒙扎仍然察觉到微不可查的间隙。

    顺着她卖出的破绽,钢筋掠过长剑划出的几何图形,狠狠抽在她肋骨上。她立刻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剑刃尾随他手掌而去,沿着钢筋螺纹划过,从指间缝隙刺入,划破他手上厚实的皮革手套,并且见了血。她的肋骨虽然感到剧痛,但是这铤而走险的技击格外才令人心潮澎湃。她就着剧痛发出大笑,眼看对方痛得手指张开,钢筋掉落,立刻趁势提剑往他喉骨切削而去。

    这人眼看剑尖划出的弧线在黑暗中闪烁银白辉光,划向其要害,却既不后退,也不侧身闪躲,甚至连眼睛也没眨一下。蒙扎看到他面无表情地伸出双手,合在自己胸前,一把挟住剑刃。这姿势仿佛是在拍苍蝇,简直就像她故意把剑刃给他送过去了一样。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

    蒙扎还没来得对这预料之外的举动作出反应,这人就顺势向右一扭。她双手立刻痛得脱力,剑柄随之滑脱,坠落在钢筋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紧跟着他踏前一步,趁势矮身靠进了她怀里。然后他一脚别在她右腿上,轻轻一用力就把她放倒,让她失去平衡地往后摔了过去。

    接下来是什么?击打?还是踢——

    和蒙扎预计的任何反应都不同,这人把她腰带一扯,手腕一挟,竟然将她顺着来路扔了回去,砸向墙壁的方向。她像块丢出去的石头划出抛物线,后脑猛磕在石墙,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甚至没有落地,这人又跟着给她脊背一脚,把她踢得往上飞去。

    没有更多击打了。

    坠落在地的一刻,石头碰撞腰椎,发黑的血泊浸染衣衫和皮肤。蒙扎颇有些费劲地抬起了脸来,准备接受任何命运。然后她看到这人把她的剑握在手里,真银锻造的剑尖悬在她上唇,刺出一缕血丝来。他依旧面无表情。

    “我都说了,”他平静地呼吸着,“我不太擅长剑术。”

    “我听到了,”蒙扎回答,“不用你再重复一遍。”

    “那么刚才我们讨论的内容,你听到了吗?”

    “我不太想承认,不过你可以当我听到了。”蒙扎看着他把真银长剑移开,便伸手擦拭唇角的血,“那么你想怎样?”

    “往回走,找个足够安全的地方把我带去,给我包扎、止血,把弹头也从我肩膀里取出来。”

    蒙扎皱起眉毛:“你说什么麻烦的事情呢?我可不是医疗——”

    她话还没说完,这人就眼睛一闭,仰头倒去,往后摔在血泊之中。血从他肩膀那道枪伤不断涌出,把他整个上衣都染得发红。

    蒙扎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阵,然后站起身来。猎手弯腰拾起自己的步枪,把真银长剑也别在腰带上。她费劲地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腰椎,缓了好半晌,才抬起脚尖,踢了踢这人的脸。

    没有反应。

    救吗?还是不救?要不要抛个硬币来决定一下?如果硬币立在地上,他就可以感谢命运迫使我把他带回......

    算了,至少这人比那群不顶用的搜查员有意思。

    ......

    蒙扎把泡过酒精的手指戳到他肩膀的血窟窿里,像玩泥巴的小孩子一样来回磨蹭。她知道这手法能把人痛得醒过来再昏过去,随便哪个傻瓜都能干得比她更好。即便如此,在此情此景下,也只有她能完成这人要求的许诺。谁让她是个守信的人呢?虽然这也和附近没找到硬币有关。

    “你这是在杀猪吗?”这人刚醒过来,就吃惊地盯着她染满血的手指。

    “我都说过我不擅长医术了。”

    “你准备怎么给我止血?”

    “拿火烧就是了,反正我带了点火的东西。”

    “挺粗暴的,不过也算有效,”他说,“那么包扎呢?”

    “撕你的衣服。”

    “为什么不能撕你的衣服?”

    “我的衣服洗一洗还能穿呢。”蒙扎皱眉道。

    “那我的衣服就不能穿了吗?”

    “你话这么多干什么?刚才你又没提这种要求。”

    “现在我可以提了。”

    “不能事后补充更多要求,我原则上不允许。”

    “你能提把真银剑跟一个负伤的半死不活的人搏命,如今你又说自己有原则可言?”

    蒙扎从他伤口里把弹头剜出来,“多多少少还算是有点原则吧。”她说,看到这人仿佛根本没有痛觉,倒是有些好奇,“你叫什么来着?”

    “你连这都没记住?你多多少少的原则到底是什么?”

    “我以为我能解决掉你,所以就懒得去记。不过结果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