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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漩涡(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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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搜查长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连眼睛也没移开,随即一笑。

    约洛卡摇摇头,又扯了扯衣领的褶皱,随后朝后仰起身子,木然地盯着天花板,摆出一副魂游天外的神态。搜查长没有说话,约洛卡也品味着以奇怪的角度透过船舱栅栏的灯光,研究头顶繁复多变的杉木纹络。

    在黑暗的无尽汪洋里登上这些到处漂流的诡异岛屿,然后遇到一般人噩梦中都不会出现的恐怖,这种事情实在是再所难免。蒙扎是他第一个徒弟,也是他迄今为止活得最久的徒弟。她会比其它人活得都长,约洛卡很清楚,毕竟必要的话,她还有从理事会学来的咒术可用。但她投身艾洛莎的搜查队是他完全没预料到的。这个搜查队虽然为聚集地贡献了最多的资源,并且从未失败,但它也毕竟是死亡率最高的一支船队。

    蒙扎能在艾洛莎搜查长手里活下来吗?

    这个世界的构造就是无尽的黑暗汪洋,以及不断漂流的诡异岛屿群落。在聚居地资源有限,并且每隔一段时间周边岛屿都会更替的情况下,出海搜查这种事,可关乎一个聚居地的延续和存亡,其性质至关重要。也是由于这点,他们这些搜查队成员才能从理事会得到地位和权力。

    然而我们的任务实在太过艰巨,约洛卡有些无奈地想,我们这些可怜的理事会工具又太过脆弱。

    约洛卡低下头,喝了口兑威士忌的咖啡,从幻想中勉强扯回思绪。人上了年纪,难免会厌烦思考,陷入无聊又纷乱的幻想之中。这是他竭力想避免又无法避免的坏习惯。好在他的骨头还没有彻底老朽,够他来这岛屿看看搜查长到底是怎么行事的。

    如他所料,自己神游天外时,搜查长已经走向一边,读起了一卷从海岛里翻出的旧世文献。灯笼发出的光只照亮了窄窄一行血红色的楔形文字,约洛卡几乎要把那行古文字看成是血迹。

    她从哪懂得这么多古语?

    艾洛莎·伊斯特里雅,理事会最受重视的高级搜查长,年轻得过份,不过在约洛卡看来也城府深得过份,不是她这种人该有的。这位骗了他好多徒弟卖命的搜查长的确很美,眼睛冷漠透明,像是冰块,长发浅灰色,扎成干练的辫子,微笑时似笑非笑,说话时又慢声细语,难怪那些个可悲的年轻人要先后为之赴死。

    谁在年轻的时候没有点自以为是的情绪和盲目的爱情呢?

    除此以外,搜查长的话音相当受听,仿佛经过了特殊调谐的琴声,每句话听起来都像是蛊惑人心的承诺。虽然她穿着一身白色大衣,戴着白色手套,顶着银灰色头发,全身一尘不染,仿佛任何世间俗事都无法惊扰。不过,在约洛卡看来,这也是伪装,染满鲜血的黑衣服才比较适合她。

    为什么我对她怨气这么大?

    也许这是因为,那具勉强从海里捞出的尸体实在太让他印象深刻。可怜的梅罗夫,他最年轻有为的徒弟,抱着对艾洛莎搜查长的仰慕和对未来的期望加入船队,回来的时候却被水浸泡得浮肿,面目全非,几乎无法辨认。想到这里,约洛卡扭了扭脖颈。

    蒙扎也会变成那样吗?

    多么可悲的担忧,归根结底,他是一个看了太多生死的人。虽然因为诸多资历、功绩和能力而享有理事会给予的权力,却也不过是个又老又发臭的中年酒鬼而已。他连喝咖啡都要兑威士忌。

    “和我谈谈这座岛屿,”想到这里,约洛卡用死板的语气说,“理事会的预言家给出了什么情报?”

    那张带着微笑的脸抬起,朝他看来,“从预言家口中我们知道,这座岛屿当中有印记存在。考虑到伴随印记而生的东西,我从理事会申请了一批物资,包括步枪和空尖弹都在合法范围以内。这也是为了确保搜查队员的安全,不是吗?”

    总要说上几句场面话。说到底,活在理事会手里的他们都要按照规则办事,搜查长也并不例外。或者这也是假装出来的,就像她用假装出来的亲切气场去解除搜查队员的戒心一样?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也一并告诉我吧。”

    艾洛莎若无其事地也喝了杯酒,然后托起下巴来:“告诉您什么呢,约洛卡大人?若说印记伴随的有两种可能性,如果运气不好,这些人就得做出对付一个与世隔绝的聚落的准备。想来,这种事您也并非没有经历过。还是说我要告诉他们,搜查任务不止是得对付邪物,还可能包括对付某些愚昧、封闭、从不与外人交流的孤岛居民吗?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并接受这一点的。”

    “不用。”不告诉他们这些是必要的,相比让这些人在事前顾虑重重,至少这可以让他们在冲突已经发生之后才动手,良心上不至于过不去。

    艾洛莎点点头,“那么您还担心什么呢?至少在这点上我没有欺骗您,阁下。只是对于教导下属而言,无知,也是一项有用的工具。”

    “你也把这项有用的工具用在了我身上吗?”

    “怎么会?”她轻轻一笑,“好歹我们两人的名字发音很像呢。”

    “我没有心情应付你拙劣的冷笑话,搜查长,最好把你的笑脸也收起来。自从我发现无论死了多少人,你都只会用一成不变的微笑示人之后,我就相当反感你这种表情。”

    约洛卡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又扭了扭脖颈。“上次的搜查也一样,”他续道,“你明知那岛屿里有米尔索教的分支教派存在,却拿我的徒弟梅罗夫去探路。到最后,物资、人力和文献你们都拿到了手,你在理事会的权力也得到进一步巩固,可说起梅罗夫,你却给只我送回一具泡肿的尸体。”

    “您的梅罗夫是和我一起探路的,我也首当其冲遭遇了袭击,差点没有活着回来。”

    约洛卡停顿了一下,用毫无情绪的目光看过去。这人总是能找到完美的借口摆脱罪责。“你没说真话。”他道,“事实上,你在利用搜查队外出的机会谋自己的私利。”他的语调相当轻慢,不过光是话语本身就带着明显的而责难了。

    “您这就说得太过份了,约洛卡大人,您这位徒弟实在有些莽撞,就像具备着旧世教徒的狂热一样。我救回他的尸首已经是尽了力,谁能想到他会这么不谨慎呢?”

    “啊,是的,他是很莽撞。”他回答,“不过......算了,不管你做过多少残忍的事情,你终究是为依扎兰做出了最多的贡献。然而有件事我很好奇,请你告诉我,艾洛莎,用尽可能明白的方式,你是怎么才把那批旧世教徒和他们危险的主祭毫无抵抗地分尸、斩首了?我从没听过有谁知道你杀人的方式,连高层也对我隐瞒真相。你是跨过了疯狂的界限呢,还是说你的仪式要牺牲同僚呢?”

    “您说笑了,阁下,洞悉此类咒术的人怎么可能会被允许存在呢?”

    “我以前见过,还和我一起出过任务,如果不是我当时先下了手,恐怕我的尸体已经在海里泡了几十年了。”

    艾洛莎把食指搭在嘴唇上,停顿了片刻。“不是每件事都会重演的,”她说,“蒙扎和梅罗夫也是,您过去的经历和您现在的经历也是。而且,分明是您自己的脸变形了,何必责怪镜子呢?”

    “古谚语说得不错,也罢,这回我跟着蒙扎上岛,希望你不要顺手把我这把老骨头也给牺牲掉。”

    “您说笑了,”她用同样的微笑、同样的发言回答,“这次任务一定会很顺利,您不会牺牲,您的徒弟也不会牺牲,——我可以跟您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