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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骗了老傻瓜的外乡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和你表达同一件事:无论你对我的信仰有什么看法,同样的看法对你们的信仰也成立。虽然我什么也无法证实,但你也什么也无法证实。”
“像那些祭司一样吗?”杜恩说。像那些为你母亲定罪的祭司。
屠夫瞪大了眼睛,低头盯着自己手中白骨。希尔注意到这事,不由得眉毛一跳,脸色难看起来。她注意到了,或者说她知道,她母亲过去是为何而死去的。杜恩看得出来,这两人在互相隐瞒。人们总是在为了诸多理由互相隐瞒、互相撒谎、互相掩饰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真相——不管他们的关系有多亲密。
“狂信徒也有很多种。”杜恩忽然说,把戈巴尔刚刚升起的负面情绪压了下去。这屠夫只是想要一个理由,哪怕是自欺欺人的理由。
希尔的眼睛忽然睁大,然后眯了起来。
“嗯,并非所有信徒都是相同。”她说,不过她眼神中隐含的意思是:就算你对我示好,我也不会对你放下警惕。
“那么,这之间的不同之处取决于哪里?”
“我可和其它人不同,就算你污蔑我的信仰,我也不会把你绞死或烧死。”
“你在为自己辩解吗?”
“我没辩解,我在陈述真相。祭司的任何行为都是他们擅自解读的结果,——我读过经文,里面没有任何此类记载。”
“祭司的行为是维护自己信奉的真理,你,希尔,你的行为,也是在维护自己信奉的真理。追溯源头,你们信奉的真理本质上并无不同。既然你们的信念相同,这样想来,区别就在于信念造就的结果了,是吗?”
“是这样,但......”
“所以,信念,也就是说体现着真理的目的,能让一切行为变得合理。祭司们让他人死去和受苦,为其定罪,并且认为这是合理的。”杜恩停顿片刻,好让对方挺明白他在说什么。“这么想来,手段如何其实无关紧要,反正祭司们的目的是正确的,信念也是正确的。既然真理是不会出错的,那么,根据真理定罪所制造的一切折磨、痛苦和恐惧也是不会出错的。它们,——不会比信仰更加真实,它们,——都是虚假且污秽的邪恶,邪恶,——当然是不值得考虑的。你呢,希尔?你也在用相同的方式说服自己吗?”
“我不会牺牲他人!”
“那么,你会牺牲自己,觉得你所遭受的死亡、受苦、牺牲、折磨都是合理的,并且其它人说出的任何事情你都不会考虑吗?”
希尔睁圆了眼睛,瞪了一会杜恩,又小心地瞥了眼戈巴尔,仿佛不确定她叔叔情绪是否稳定。他知道,还有世俗情谊的人一定会这样。
“和我谈谈你的信仰,如何?”杜恩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这个自称虔诚的女信徒在磨牙。
“依照颂歌书记载......”希尔犹豫了很久,用手拢了拢蓬松的头发,“当然啦,祭司也是这么讲的,真神取得胜利之后,那些被驱逐的异教神祇变成了强有力的恶魔。著名的贤哲赫米斯特·普列东,他在古代黑暗纪尚未到来的年份,根据对星象的观察,预言说:拉辛和艾雷两颗行星的结合让现世跨入寒霜纪,和帕拉的结合跨入飓风纪,和泽斯的结合跨入旧世,和穆拉的结合产生了黑暗纪,——这个时候,就是死去的异教诸神复活,给现世带来亵渎和污秽的时候。”
杜恩换上略带困惑的神情,不过,这与他的真实想法相差不远:这段经文他听着实在耳熟。虽说内容似是而非,其中掺杂了诸多后人增改,却也和荒林学派谴责并鄙夷的米尔索教经文相似得过份。
诺里村的信仰难道是从至高王时代传下的?
归根结底,压迫密教僧侣的律法也好,免遭巫咒伤害的遗物也好,其实都是米尔索教的产物。这个宗教曾经是密教之一,却因创造免疫巫咒的神秘仪式分支而受迫害。其它密教对剿灭米尔索学派不遗余力,直到后来,米尔索学派和至高王合作,将其毕生心血作为礼物送给世俗帝国。
他们只要求两件事:立米尔索教为国教,然后灭绝一切密教僧侣。
时至工业革命的最后一年,密教僧侣也都在不遗余力地毁灭米尔索教一切遗物。到了现在,恐怕还要加上他,以及他屠戮了整个荒林学派的东西。
至于希尔的说法,杜恩根本懒得辩驳。世上不存在神祇这种东西,所谓的宗教,大抵都是迷信的产物。然而和求取真知的密教僧侣相比,反倒是这类崇拜人造偶像的组织活得更久,连工业革命的时代,它们都在茁壮生长。
想到这里,他略略低头,他不擅长说服熟知经卷的虔信徒。这需要的时间可比屠夫漫长得多。
这圣物难道是米尔索教的印记?
“这么说来,”杜恩问,“在你眼里什么才是神圣的?”
“圣物,还有我遵守的先知训诫.......”
“和我谈谈你们的圣物。”
“我没见过圣物,也没什么可谈的。”
“你指的是你读过的经卷也缺乏记载。”杜恩说。
“不......也不完全是。经卷里记载有先贤祭拜圣物的记录。但我为什么要跟你讲述这个?”
杜恩回忆了片刻他记忆中米尔索教在工业革命时代留存的文献。“据我所知,”他说道,打算借此来让对方放下戒备,“在某个教派产生初期,伟大的师尊们自称诺斯替教徒——意思就是有知识的人。对于他们来说,完美的知识和完美的信仰是一会事。”
说完这句话,他眼瞳中所印的灰色巨卵忽然泛起诡异波澜,双螺旋之间以一束束材质宛若人皮的平行线连结起来。杜恩吃了一惊,屏住呼吸。他眼前的人忽然静止了,奇怪地僵住了,仿佛被墙角上的黑影,——蜘蛛结的网给包裹住,缠住了,睁着眼睛,却一动不动,成了蜡塑。
火盆的炭燃烧起灰色的火焰,黯淡压抑,仿佛是罩上了一层裹尸布。棕色的木桌发出低沉的吱呀声。在墙壁上,屠夫和猎户的影子像拉长的布匹一样扭曲变形,忽而缩短,忽而拉长,然后顶到天棚上,离奇地折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