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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宰房堆满灰尘、木柴的火盆旁边,杜恩和屠夫戈巴尔面对面坐着,背靠钉满骨头的墙壁。他借着摇曳的火光观察对方,观察他面容之下的一切,——那是被逼到绝路后才会有的自暴自弃。
此时,戈巴尔顽皮的侄女希尔已经昏了过去,被杜恩扔在屋子阴暗的一角,屠夫自己则不停地对他诉说,无止尽地对他陈述自己畏惧和担忧的一切。眼见杜恩眉头紧蹙,被他这些阴郁、诡异的描述所俘虏,多少满足了他的虚荣心,然而由此而生的痛苦和恐慌也在叙说中再次归来。
朦胧的烟雾飘荡在四壁之间,混杂着潮湿木头的燃烧气息,因而颇为呛人。
“在我迄今为止的记忆中,这样的狩猎从来都没发生过。”戈巴尔再次提到自己的怀疑。去圣山狩猎外来人所必须的仪式——圣物的庇佑,以及祭司的赐福,在屠夫看来,都是充满黑暗和未知的。
杜恩知道,借由诸多不尽相同的神秘仪式,密教僧侣可以行使邪异的咒术,好为他们从小接受培养的奴隶战士赋予非人的能力。不过,通常而言,这种“赋予”总是伴随着诸多代价,精神陷入疯狂仅仅是其中最为常见的一种。
“既然你不想让自己的侄女冒险,”杜恩问道,“那你为何独自居住,来到这个屠宰房里呢?你明明可以当一个猎人,代替其它人去指导她。”
戈巴尔摇了摇头,声音越发低沉起来:“自从希尔的母亲死后,就只有我在照顾她。在我印象中,她母亲的屋子就像座坟墓一样,这个封闭的村落也像坟墓一样,唯独希尔能让我感到生活的味道。有天,在苏醒之时,老屠夫死了,他们召集人手清理屠宰房的骸骨。我到现在都记得凝望那些骸骨时的感觉,它们似乎在......呼唤我,就像它们比村落里的活人更让我亲切一样。”
这堆骸骨是挺亲切的,你的侄女就算了,除非用匕首和弩弓招呼人也能算是“生活的味道”。
“说来也奇怪,”屠夫一边说,一边摆弄手心里的骨头片,“小时候害怕的东西和地方,如今却成了我的避难所。我感觉,这村落里的每个人,哪怕是我曾经的兄弟,也就是希尔的父亲,都对他们可能遭遇的事情漠不关心,甚至还会为了逼迫别人奉献出一切而庆幸!当初希尔的母亲就是这样......”
一段悲惨的恋情,兴许还是单纯的仰慕。
戈巴尔低头看着火盆,继续对他说:“祭司们按冒犯圣山的罪行宣判她,要绞死她的时候,她只祈求祭司们说,‘把我拉到最偏僻的地方去绞死吧,别让我的女儿看到我这样死去,也别让其它人看到,把我怎样死去的事情告诉她。’但是祭司们向来只管定罪和行刑,连我那兄弟也不管,就站在旁边无动于衷地看着,仿佛这种事理所当然。最后,她是在宣读经文的地方断气的,临死前还心念着希尔才一岁多......”
杜恩脸上挂着合乎屠夫叙说的同情和悲恸。他打量对方的表情,倾听对方的语气,然后在灵魂中对此加以评判:这是此人前半生最无法忘记的事情,并且,也始终折磨着此人的后半生。
随着叙说逐渐深入,屠夫的声音也越来越压抑:“我实在无法想像哪儿还能看到那样的女性了,在这个无比荒芜的世界里,我这一生,都没见过她这样的......我必须......我不得不......”
报复?
“逃走。”戈巴尔说。
他还是在自欺欺人。世俗中人实在太过脆弱......
“你对我说这些,”杜恩问道,“是为了什么?”
“你是外乡人,所以,你可以去告诫那些外乡人......然后,你就可以带着希尔逃跑,带着她远离这个封闭的村落,带她和外乡人们一起。很快就会举行仪式了,我知道,这种仪式总会伴随着祭祀,你会提前被......”
这话说的可真有道理。我要抛弃近在咫尺的印记,抛弃被祭司拿走的猎枪和随身物品,然后我就这样两手空空地离开,返回我不久前才逃出来的遗迹,还要带上一个小女孩?
不,他并不明白,其实还有另一种选择。
“不,这样没有意义,你明白的。”他摇摇头,“想一想吧,戈巴尔,你敢肯定你的侄女不是虔诚之人?你敢肯定村落的猎户不会带着外乡人的尸体回来?你敢肯定,在这批外乡人和村落祭司之间没有仇恨?既然祭司和长老敢送猎户踏入圣山,就说明出入口在他们掌握之下,甚至圣山本身也和他们关系匪浅。逃跑本身就希望渺茫,甚至,就算我把希尔送到外乡人面前,你以为她会收获什么呢?他们会接受她,还是会为她定罪?”
“但你必须逃!村落里所有人都无法违抗长老和祭司,他们会为你定罪,你会像她一样死去!”
“你呢,戈巴尔?你会像希尔的父亲一样就那样无动于衷地看着,甚至是加入其中,也判我有罪,——判她有罪吗?”杜恩把“她”咬的很重,看似是指希尔,其实在指希尔的母亲。
这屠夫应该明白自己当年究竟做了什么。
“不......不......我不会!”
“但你当年也是无动于衷地看着,和其它人、和你的兄弟,都没有多大区别。”
“谁、谁说的?”戈巴尔低沉嘶吼,他眼里又是痛苦,又是愠怒,“我从来没有无动于衷地——”
“你。你自己说的。”
“我......”
“你逃跑了。”杜恩无动于衷地逼迫他。用他所描述的事实。他自己也在逃避的事实。
“但......但我当时非常恐惧......那、那样会......”
“我理解。你非常恐慌,无法违抗祭司的权威。结果你所做的事情和希尔的父亲没有太大区别。不过,往好了想,反正她不是你的妻子,所以你的无动于衷没有你兄弟那么严重,是不是?”
“不!不对!我和菲伊奇不一样,我、我——”
“所谓的不一样,到底是怎样?我很困惑呢,戈巴尔,你能为我解惑看看吗?”
“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