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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妍的十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下。
他问她是不是梦到过, 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没有, 她没有梦到过,而是亲身经历过一切。
白绫绕颈的痛苦浮上脑海, 窒息的感觉记忆犹新。他趁着她失去记忆欺骗她,愚弄她,让她以为自己是他嫡亲的妹妹, 甘为他复仇的棋子,最后稀里糊涂地死在了他一手扶持的红蓼手中。
死亡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是宋家的女儿,以为当初都是自己的错, 甚至不想恨他。直到重活一世才知道,一切皆是骗局。
她从来就不是宋家的女儿。
他待她心肠那么狠,如今, 又哪来的脸让她嫁给他, 再入宋家门?
她低垂着头, 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 否认道:“没有。”
两根微凉的指尖落到她下颌, 稍稍发力, 迫使她抬起, 她眼中来不及藏起的恨意直直落入他的眼中。
宋炽陡然窒住。
他恍然忆起初见她时的那一幕:少女掉落水中,浑身湿透,狼狈地趴在石上,月光落到她身上,勾勒出她妖娆近妖的容颜, 抬头看向他时,眼神就如现在般,冰冷疏离,怨恨难消。
从初见的第一面起,她就恨他。
他的目光掠过缠于腕间的佛珠,暗色的沉香木珠间,几颗红色的珊瑚珠子分外显眼。
许久以来的疑惑一件件泛上心头。
他慢慢开口:“在保定城外初次相见,你就扯断了我的佛珠。”
初妍道:“那时我烧糊了。”
宋炽不置可否,继续说下去:“第二次相见,你刚画好芙蓉花的花样子,没有了记忆的你,却能把还未盛开的芙蓉花画得惟妙惟肖;你对母亲格外亲近,对宋家的规矩、各人的脾性了如指掌;陛下性情阴晴不定,你在我面前那样倔强,却总能摸着他的脉门,将他收服……”
初妍咬了咬唇:“这证明不了什么。”
宋炽没有驳她的话,缓缓开口,给予她致命一击:“第一次见面,你就唤我‘阿兄’。你说是烧糊了误把我当作兄长,可是妍妍,你叫浩然兄的,从来都是‘哥哥’。”
唯一的解释,她叫他的那一声“阿兄”,不是烧糊后认错了人,而是她那时就认得他。
初妍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浑身发抖。她知道自己该镇静,该矢口否认,可他一句句逼来,轻易将她的伪装一层层剥下,将她深藏的秘密置于光亮下,无所遁形。
她还是没能骗过他。
他问:“妍妍,你能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吗?”
她没法解释,只能死死地咬着牙,挺直脊背,一言不发。
宋炽静静地凝视着她,望着她戒备而倔强的模样,心头莫名抽痛了下。
她究竟还隐瞒了什么秘密?如果只是梦到了这些,为何会如此讳莫如深?又为何会对他藏着敌意?
他该趁胜追击的,以他一贯的脾性,不该心软。可这一刻,他忽地不忍再问下去了。罢了,除了她,横竖世上还有另一人知道,何苦将她逼迫至此?
他伸手揽住她单薄的肩头,将她颤抖的娇躯扣入怀中:“别怕,那些都是梦。”
她连挣扎都没了力气,伏在他怀中,身子僵直,手足冰冷,一动不动。心里却蓦地涌上一层恼恨:凭什么,明明是他做错了事,为什么反倒是她要被逼迫,被质问?
她低低说了一句。
宋炽没听清:“你说什么?”
初妍抿紧嘴,刚刚的冲动尽数消失:说得越多,只会暴露越多。以他的厉害,听到一句,便能推测三句,到最后,以他的心肠,未必会为他前世做过的事后悔,反而自己所有的底牌都会尽数暴露,落得被动,只能由他摆布。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守住嘴,什么都不说。
宋炽皱眉看向怀中的少女,心头一缩,他刚刚恍惚听见了“害死”两字?谁害死了谁?
初妍却打定主意不打算再说了。
不知过了多久,宋炽感觉到怀中少女的颤抖渐渐平息,低头对她抚慰地笑了笑,眉目清雅,神情温和:“走吧。”
走?去哪里?初妍茫然。
宋炽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别院。不然,你哥哥嫂嫂该着急了。”
初妍如梦初醒,从他怀中挣脱,低着头,脚步虚浮地往桃林外去。宋炽拦住她,手抬起,细心地帮她理了理刚刚压乱的衣襟。
刚刚她伏在他怀中,身上春水碧的轻罗褙子被压出了褶皱。
他手指的动作认真而细致,又帮她扶了扶摇摇欲坠的赤金点翠蝶戏牡丹步摇。初妍身子微僵,别开头不看他。
宋炽心中叹了口气,拉起她手,不紧不慢地向山下走去。
初妍还要挣扎,他温煦的声音响起:“你状态不好,是想阿兄背你下山?”
初妍:“……”一下子老实了。
初夏的风从湖面吹来,带来湖水的清新之气。山路两旁,绿荫蔽天,鸟鸣蝶绕,花草绚丽。山岭中静悄悄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初妍被宋炽携着手,初时浑身僵硬,身侧的人却安静异常,再无多余举动。她渐渐被四周景致吸引了目光,思想放空,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就行到了湖边。
一叶扁舟在水面载沉载浮,船头一人仰卧,斗笠覆面,也不知是不是已进入梦乡。船尾处,一人抱膝而坐,望着岸上方向满面焦急,却困于湖中,不得上岸,正是香椽。
看到两人出现,香椽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叫“平顺”。船头之人翻身坐起,正是宋炽的长随平顺,拿起船头长长的竹篙,轻轻一点,小舟悠悠向他们行来,停在了岸边。
宋炽松开了初妍的手。
初妍松了一口气,也不看他,正要上船。他忽然叫道:“妍妍。”
初妍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宋炽却没有再说什么,在他没有弄清楚真相前,一切言语安慰,一切保证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目光落在她兀自没有血色的面上,轻声道:“你放心。”
放心什么?初妍一怔,没怎么放在心上,闷着头上了小舟。等到小舟悠悠荡开,她忽然意识到:宋炽没有上船?
她忍不住回头看去。宋炽绯衣玉带,立在碧色的垂柳下,丰姿如玉,目送她渐渐远去。初妍垂眸,转身避开了他的视线。
启程回忠勇侯府天色已暮。两个小家伙在吕家别院玩了一天,一上车就呼呼睡了过去。
尤氏吩咐两人的奶娘好生看着两个小的,自己上了初妍的车。姬浩然下午提前回去了,姬凌安从大兴的田庄盘账回来,两人要碰个头。
尤氏望着初妍欲言又止,今天卫昀驾临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在宴会上的一举一动早就有人告诉了尤氏。尤其是卫昀抬举初妍,折辱吕盈的举止,听得尤氏胆战心惊。
尤氏和姬浩然一样,不希望初妍进宫。
实在是卫昀在外的名声实在太坏,喜怒无常,身边人动辄得咎,实在不是夫君的好人选。何况,卫昀已有皇后妃嫔,初妍进宫就算受宠得了妃位,头上还压着太后和皇后两座大山。
可看到初妍那张明媚鲜妍的脸庞时,她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这样的好容色,休说是皇帝陛下,便是她看了也爱极。皇帝当真看上了初妍,要她进宫,他们还能阻止不成?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妹妹也不至于白白忧心,能够欢欢喜喜地过好这几日。
初妍不知尤氏的忧虑。她正在想诚王告诉她的话:姬浩然有把柄在六叔姬凌安手上,才会放任姬凌安坐大。而正因有了姬凌安的支持,红蓼才胆大妄为,妄想取代她的地位。
姬浩然究竟有什么把柄在姬凌安手上?
初妍想了想,试探着问尤氏:“嫂嫂,我们那个六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尤氏只当她听说姬浩然赶回去和姬凌安碰头心中好奇,没有多想,皱了皱眉道:“他呀,算是个能干人,就是忒跋扈了些,有时候连你哥哥的话都不肯听。”
初妍好奇问道:“他跋扈,哥哥就不敲打他?”
尤氏说到这个就来气:“你哥哥在战场上也算得上一员猛将,偏偏在这上面,性子就像面团儿一般。我一提,他就说六叔是自家人,平时管家中庶务辛苦,叫我多体谅些。我还不体谅?他姬凌安的吃穿用度哪一样比我们差?侯府的内务,用人样样都要插手。再体谅,这侯府的主人就该让他来做了。”
初妍安慰尤氏道:“嫂嫂勿恼,哥哥许是有什么苦衷。”
尤氏气道:“他能有什么苦衷?就是性子软,抹不开面子,又怕麻烦。姬凌安从老侯爷那会儿就管着家中庶务,根深叶茂,不管是换人还是分权都没那么容易。”
初妍便知,姬浩然落于姬凌安之手的把柄尤氏一无所知。石太夫人病了这么多年,也不可能知道,看来只有去找姬浩然好好谈谈了。
一行人在车马厅下了车,就见一辆雕饰华丽,双马拉的鎏金黑漆马车候在一旁。拉车的两匹马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车身更是不知用什么材料做的,散发出阵阵异香,看着就昂贵异常。
初妍好奇:“这是谁家的马车?”看着比她们坐的马车精致多了。
尤氏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
初妍正当奇怪,就见姬浩然陪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英武的男子走了过来,男子身后,一个婆子牵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男孩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把雕饰漂亮的木剑。
一道犹带睡意的稚嫩声音蓦地响起:“那是我的木剑!”
奶娘怀中,刚刚睡醒的恩成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愤怒地指向那把木剑。
作者有话要说:我居然码出了二更!!!我自己都不敢相信o(n_n)o
宝贝们周末快乐!
ps:明天的更新可能会晚,免得字数又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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