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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屋檐下的白纱灯笼在风雨的侵袭下渐次熄灭。云汀院中昏暗一片, 只有初妍的屋子和看门婆子所居的倒座还亮着灯。
明日要出殡,钦天监算的吉时在寅时, 天不亮就要出发。卢夫人要安排主持相关事宜,来回不便,索性和董太夫人一起, 在灵堂旁的志诚斋歇下了。
初妍用过晚膳,就去了书房,裁了纸,磨了墨, 写写画画一番后,心里有了大概的想法,又将刚写的东西全在烛火上烧了。
她要离开, 却未必能马上回到忠勇侯府, 宋炽也很可能不会放她走。最糟糕的, 她即使回到忠勇侯府, 忠勇侯府也可能会答应宋炽的求亲。宋炽对她有救命之恩, 两人又有这样一场缘分, 他若是求亲, 忠勇侯府很难拒绝。
她必须想个法子,彻底摆脱宋炽。
前世的事,她能理解他,但也无法接受这辈子再跟他绑在一起。
只是,这么做, 鱼死网破,势必会伤害到卢夫人。母女一场,卢夫人又是这样柔弱的人,初妍最不想的就是伤害她。
或者借助卫昀?初妍心中念头闪过,立刻否决了这个念头:宫中的水更深,招惹卫昀,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她这次,也得一并把卫昀想要纳她的路堵死才行。
等等,她忽然想到:宋炽看重卢夫人,他既然有把握说要娶她,是不是有不伤害卢夫人的法子?初妍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也许,她可以探探宋炽的口风?
主意打定,她心下稍定,回头看到摆在琴桌上的琴。
这些日子,宋炽日日过来为她奏曲,香椽索性不将琴收起了。
说起来,她已经有好些天不碰琴了。初妍不觉技痒,从小荷包中找出一块散香,点燃,放入琴案一角的莲纹戟耳铜香炉。又用帕子拭了拭手,在琴案前坐下。
手按琴弦,玉指轻挑,试了几个音后,一曲《清心曲》流畅而出,同样的曲子,在她指下与宋炽所奏截然不同,曲声平和温柔,宁静悠远,如江南小镇的黄昏,小桥流水,黑瓦白墙,静谧悠然。
一曲毕,她心中渐渐安宁,十指未停,曲调一转,渐渐婉转哀凄,苍茫悲凉,赫然是传说中蔡文姬所作《胡笳十八拍》。
蔡文姬乃东汉末年大儒蔡邕之女,博学多才,精通音律,却身世不幸,在汉末那一场大乱中被匈奴所掳,流落他乡,难归故土。直到十二年后,方被父亲故友,汉大丞相曹操遣人以黄金千两,白璧一双将她赎回。
《胡笳十八拍》之曲便是寄托了蔡文姬思念故土之情,骨肉分离之痛。正如唐代李颀《听董大弹胡笳声兼寄语弄房给事》诗中所云:“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客归。”
初妍弹此曲却是有感而发,她虽不像蔡文姬般不幸,有家归不得的痛楚一般无二。
可惜她前世自从入宫,卫昀听不得哀伤之曲,手早就生了,连谱子都已记得模糊。
“这里应该是商调。”熟悉的清润声音响起,初妍讶然抬头,看到宋炽站在书房门口,将手中的伞递给香椽。
雨不大,却又细又密,他肩头洇湿了一大片,半边乌发染上了水汽,湿漉漉地搭在颊边,不见素日的飘然出尘,带上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每日这个时辰都会来为她奏琴。今儿下着雨呢,黄昏前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她原本以为他不会来了。
初妍不大想看到他,低下头去,随意拨弄着琴弦。
宋炽不以为意,在门口换了木屐,走到她身后。淡淡的檀香味袭来,初妍想起他每日要弹琴,站起让他,他一只手按住她的肩头。
掌心的热意透过薄薄的春衫传来,初妍身子微僵,皱眉唤了声:“阿兄?”
宋炽收了手,声音从她耳后传来:“想家了?”
初妍道:“没有。”
口是心非的小丫头,不想,会选这首曲子弹?
宋炽没有戳破她,只道:“难得妍妍有兴致,今日便你来弹吧。”
初妍道:“不用了……”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宋炽俯下身,双手从她肋旁穿过,落到了琴弦上。
他站在她身后,这个姿势,几乎等于将她拥在了怀中。温热的体温侵袭而来,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清浅的呼吸拂过她耳畔。
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琴弦上拂动,曲声泠泠而起,哀婉悲怆,正是她刚刚怎么也弹不顺的一段。
乐声止,他双手并未撤回,支在琴桌上,温言道:“你照我刚刚弹的重新弹一遍。”声音神态平静异常,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两人的姿势暧昧。
初妍恍然忆起,从前他教她弹琴,教她写字时,其实常常站在她身后,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的,近乎拥抱,一次次帮她调整姿势,寻找感觉。
许是心境的不同,那时她从未觉得有任何暧昧,此时却浑身不自在。
宋炽见她没有反应,唤道:“妍妍?”
她想到自己打定的主意,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他站得离她实在太近,她一转身,几乎就钻到了他怀中。初妍窘迫,见他一动不动,迫得身子微微后仰,抬头看他:“阿兄。”
“嗯?”他低头看她。
她问,神情认真:“你真打算娶我?”
他神情端凝如昔,点了点头。
初妍垂下眼:“骗人!你怎么可能娶我?”
宋炽问:“为什么不可能?”
初妍道:“我现在还是你的妹妹,回不了忠勇侯府,你怎么娶我?”
宋炽没有说话。
初妍又道:“娘这边你怎么交代?当初你是为了娘的身子才让我假冒宋姝,这会儿,娘的身子刚好些,你告诉她真相,岂不是要她的命?”
宋炽目光微动:“你是因为担心这些,所以不敢答应我?”
初妍抿紧淡粉的樱唇,低低“嗯”了声。
宋炽的眼中忽然现出几分笑意:“傻姑娘。”
初妍恼了:“我是傻,可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藏在心里,要别人怎么相信你?”
宋炽道:“娘那边你放心,她会得回她的女儿,”他的眼神有些冷,“共享天伦。”
初妍的心怦怦跳了起来:“真正的宋姝还活着?”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他看了她一眼,原本不想回答,可想到她刚刚的话,终是心下一软,点了点头。
初妍问:“她现在在哪儿?”
宋炽支着琴桌的手抬起一只,揉了揉她的发顶,没有正面回答:“等该出现的时候,她自然会出现。”
初妍心中暗骂他狡猾,眨了眨眼:“什么时候是该出现的时候?”
宋炽道:“等孝期过了,我能娶你的时候。”段夫人是婶母,宋炽作为侄儿,要服齐衰一年。这一年中,自然不便娶妻。
初妍心中暗暗撇嘴:他的意思是还要她做他妹妹一年?想得真美。要等一年,岂不是便宜都被你占尽了?
她知道他不肯轻易透露真宋姝的下落,想了想,直截了当地道:“我才不信你,除非我能亲眼见到她!”
宋炽皱起眉来。
初妍掐了自己手心一把,眼圈红了:“我就知道,你在骗我。其实你根本没有找到她吧,否则也不需要我假冒她了。你不过是哄着我,好让我这一年里乖乖给你化解功法反噬罢了。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少女的声音娇柔婉转,呖呖动人。说到后面,她哽咽难言,妖娆的桃花眼儿瞪得大大的,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滚落,偏偏不发出任何悲声,只失望又哀伤地看着他。
娇音惑人,明眸惑人。他告诉过她,不要这样看人的。
宋炽的心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了下,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初妍似乎认命了,别开眼,推了推他:“算了,你走吧。”声音带着浓重鼻音。
因着坐姿的关系,她又没看他,一推恰好推到了他小腹上。纤细的手腕,素白的手,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却叫他浑身都绷紧了一瞬,脑中一炸,一把攥住了她手腕。
她疼得“嘶”了声,压抑的火气终于发了出来:“宋炽,你混蛋,也太欺负人了!”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姓名,张牙舞爪,仿佛一只炸了毛的猫儿,恨不得随时挠他一爪。偏偏爪子被他控制在手中,有心无力。
宋炽坚硬的心仿佛被什么重重戳了下,一下子又酸又软:小丫头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又别扭又可爱。
他的眼中柔软了几分,放松了些手上的力道,言语快于思维,脱口而出:“我可以带你去见一见她。”
初妍一下子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看向他。
些许的后悔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消失无踪,他沉吟道:“不过你要先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宋炽道:“答应嫁给我。”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看似平静的目光带着审视落到了她面上,等着她的答案。
居然趁机要胁,真真无耻!
初妍等着他,他神色不动,气定神闲地等着她的答案。
初妍道:“陛下那边……”卫昀可是嚷嚷着要封她做妃子。以卫昀的性子,不可能轻易放弃。
宋炽的眸中划过一道暗色:“我会解决。”
初妍忽地感到了几许寒意,心念转动,垂眸,轻声应道:“好。”一边足尖在地上悄悄画了个“不”,心中默念:连起来是不好,不好,不好!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要忍住。有了宋姝的下落,她和他一刀两断的计划才能实施得更顺利。
宋炽面上现出淡淡的笑来:“那妍妍亲亲我吧。”
啥?
初妍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来。宋炽黑眸带笑,面色平静如故,仿佛向她提出的只是吃饭喝水这样寻常的事。
“亲,亲你?”初妍结巴了。
宋炽轻描淡写:“妍妍要见到真宋姝求个保证,阿兄自然也是要个保证的。你既然要嫁我,便是我的妻子,以后还要做更亲密的事,这点事总不至于为难吧?除非,你刚刚是随口敷衍我。”
初妍心中一凛,知道他还未全信她,在试探她。
宋炽神情淡淡:“你若不愿,我不会勉强,我们的约定作废就是。”
这怎么成?初妍心一横:不就是亲一下吗?连更羞耻的事她都为他做过,为了彻底摆脱他,值得。
话虽如此,可让她主动亲吻一个男子,还是一直视作兄长的男子,实在是太过挑战她的承受力。
她垂下眼,不敢看他的模样,玉白的肌肤一点点晕出红色。半晌,站起身,踮起足尖,软软的樱唇轻轻印上他的侧脸。
作者有话要说:阿兄想得美系列:不光是这里,全身都要亲亲。
妍妍:来个人,给我打爆他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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