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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跳?
沈佳音还没见过跳跳,只是那天听唐糖提了一嘴。
“出什么事了?”
“她跳楼自杀了!”
说出这句话,唐糖似乎一下子失控了,呜呜的哭声变成了号啕大哭。
沈佳音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么严重。“现在人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妈不让我看。可她从七楼跳下去的……”
七楼!
只怕是凶多吉少。
那场面肯定很可怕,何况还是唐糖的好朋友,毛小兰自然不愿意让她亲眼目睹,以免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唐糖现在情绪失控,沈佳音也不好追问具体原因,只得说:“唐糖,你是希望我过去吗?”
“我不知道。姐姐,我不知道,我就是想给你打电话……呜呜……”
“你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沈佳音挂了电话,开启导航,发动车子,然后朝着陈家村的方向直奔而去。
因为距离比较远,沈佳音到那边已经接近十点了。
换了她那个年代,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梦里了。
但现代人都有熬夜的习惯,所以这会儿处处还是灯火通明。
沈佳音从村口一路走进去,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今天这起自杀事件。
“唐糖。”
唐糖原先呆呆地坐着,听到沈佳音的声音就反射性地弹起来。
“姐姐!”
沈佳音张开双臂,接住眼睛已然哭肿了的小姑娘,轻轻拍拍她的后背。
毛小兰见了,十分抱歉地说:“实在不好意思,大晚上的还让你大老远跑这一趟。”
沈佳音摆摆手,表示没关系的。
唐糖已经大哭过一场了,这会儿倒是挺快冷静下来,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沈佳音又拍了拍她的肩头,转头问毛小兰:“现在什么情况?”
毛小兰给沈佳音倒了一杯水,开口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救护车和警察都来了,确认已经没救了,也确认了是自杀,就让殡仪馆拉走了。”
沈佳音料到七楼跳下能活命的概率不高,这会儿确认了,心里还是挺难受的。
十几岁的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正式开花,人就没了。
不等沈佳音继续问,毛小兰就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了。
“你不是让唐糖组建狮队吗?唐糖就去找跳跳,可她家里不同意,就没参加。”
“今天不是周末吗?唐糖他们要练习,跳跳忍不住去看,被她妈知道了,又是骂又是打,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难听的,孩子受不了,就直接跳下去了。”
“我不让唐糖过去看,是怕她看了那场面会做噩梦,还有就是怕他们把错算在唐糖头上,说是她唆使跳跳跟家里作对,唆使跳跳用跳楼来威胁父母。”
“这还真不是我想多了,是真的。我有一次无意中听到跳跳妈妈跟人聊天,就说跳跳不听话,都是让我家唐糖给教坏了……”
这个,沈佳音是信的。
人性如此,出了事一般都归咎到他人身上,试图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姐姐,你能不能请我喝奶茶?”
“当然。”
“妈,我跟姐姐出去买奶茶,可不可以?”
毛小兰也不傻,知道她是有话要说,又不想自己听到。“去吧。”
如果是以前,她或许还会拒绝。但发生了跳跳这件事,她是真的怕了。
什么大学不大学,优秀不优秀,首先得孩子好好活着,不然都是白搭。
唐糖就带着沈佳音出门。一路上听到的,全都是跟跳跳有关的话题。
“现在的孩子就是太脆弱了,一点不如意就要死要活。”
“是啊,现在的孩子就是自私自利,一天到晚只想着自己,根本不知道体贴父母,没一点感恩之心。”
“这种孩子就是白眼狼,养了也是白养!”
“我们那时候父母别说骂两句,抓起棍子就打也是常有的事,也没见谁要死要活的。他们倒好,说都说不得,都是祖宗!”
“要我说,还是日子过得太幸福了,不懂珍惜。让他们吃点苦头,自然就听话了。”
唐糖听得手攥成拳头,很想冲上去朝他们大吼一句: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可最终,她还是把这股冲动给压回去,因为她知道根本没用,这些自以为是的大人听不进去的。
再说了,跳跳已经不在了,就算跟他们争个输赢,又有什么意义?
“姐姐,你也这么觉得吗?一切都是因为我们自私自利我们脆弱我们不懂感恩?”
小姑娘这话和语气都不太友好,但沈佳音可以理解她,也不会跟她计较。
“跳跳的事情,我不知全貌,所以不好评价。”
唐糖愣了一下,也知道自己态度不对,于是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接下来,两个人没再说什么,在巷子里一家奶茶店买了两杯奶茶,然后去了村外的森林公园。
公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路灯倒是明亮得很,但路边的草丛里藏个人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一个女孩子这个时间点来这里并不安全。
唐糖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说说话,现在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危险。
“姐姐,咱们不往里走,就在这待着吧。”
公园门口离马路不远,不往里走,还是比较安全的。
“好。”
两个人就在旁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来,喝着奶茶沉默地看着马路对面那家大排档。
这个时间,吃宵夜才刚刚开始,大排档特别热闹,那些喝着啤酒的男人声音特别大,给人一种欢声笑语的感觉。
“果然,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唐糖失神地自言自语。
沈佳音没有接话,这话也没法接。
嘬掉了半杯奶茶,唐糖终于平静了许多,也终于忍不住开始倾诉。
关于第一次见到跳跳,关于自己跟跳跳的相处的点点滴滴,关于青春期女孩的心事,还有来自父母的烦恼和压力……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逻辑有点乱,一如她的心情。
沈佳音安安静静地听着,并不随便发表意见。
“……她说她总是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有时候听着她爸爸打呼噜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我们不是不想学习,我们已经很努力了,可成绩就是不好,我们也很着急,比谁都着急。”
“他们想让我们学画画学书法就可以,为什么我们学舞狮就不行,不都一样是兴趣吗?”
“不对,确实不一样。画画书法是他们希望我们有的兴趣,可以拿出去炫耀。舞狮是我们自己喜欢的不三不四的东西,只会耽误学习……”
“在学习之外,我们就不能有一样自己喜欢的东西吗?就算这个东西没有大作用,可它能让我们快乐,我们也承诺不会影响学习,为什么就不行呢?为什么他们就是不愿意理解我们呢?”
这时,沈佳音开口了。“他们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
唐糖一愣。
“就像你长大了,有想法了,很难完全去理解三四岁的孩子那些天马行空又极其幼稚的想法一样。父母的年纪摆在那,加上生活的压力,导致他们很难完全站在你们的立场,用你们的方式去思考问题。”
“举个简单的例子,你们觉得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对吗?”
唐糖没有回答。
“可你们不知道,在被社会毒打过的父母心里,学习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他们做梦都想着时间能够倒流,回到那个最简单最幸福的年龄。然后拼了命地努力,再也不要重蹈覆辙。”
“可那是不可能的。那怎么办呢?于是,他们就想让你们努力学习,现在吃点学习的苦,总好过将来像他们一样吃生活的苦。说到底,也是用心良苦,对不对?”
沈佳音没做过母亲,可她毕竟两世为人,心智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所以还是能理解父母的苦处的。
唐糖依然没有回答,但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说明她还是听进去了。
“当然,他们的用心是好的,可很多时候,他们确实没有掌握正确的对话方式,这是他们的问题。”
“至于为什么方法错误,有的父母确实是大家长心理,觉得我们是你的父母,生你养你为你好,所以你得听我们的,不然你就是没良心。”
“更多的父母是因为太忙了,每天在外讨生活太难了,回到家他们已是精疲力尽,就算意识到了要学习怎么更好地跟孩子沟通,可也是有心无力,偶尔甚至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
“你们只是学习就已经觉得压力山大了,他们除了工作还要照顾你们,还要承受老板的火气,来自陌生人的为难,尤其是经济上的捉襟见肘,他们压力大不大?他们会不会也觉得喘不过气来?他们会不会也有想要一死了之的时候?”
“所以,你也觉得我们应该理解他们,应该更懂事,更听话?”
唐糖一边说,一边随手揪片叶子,低头将它撕成了碎片。
“你们是有思想的人,不是小猫小狗,当然不可能像机器人一样听话。只是你刚才也说过,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这句话放在父母和孩子身上,也是适用的。所以,彼此之间只能努力沟通,尽可能站在对方的立场去思考问题。”
“如果就是沟通不了呢?”唐糖转过头,睁着大眼睛看着她,仿佛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如果沟通不了,并且觉得忍无可忍,那就逃离吧。可逃离也有很多种方式,而死亡是最不可取的一种。”
“逃去哪里?我们愿意干苦力活换饭吃,别人也不敢要我们,怎么逃?”
沈佳音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问题。”
“所以你看,这就是个死局。”
沈佳音想了一会儿,突然道:“不,一定会有办法的。而且我始终觉得,比起逃离以后怎么活下去,如何让他们有勇气逃离,而不是内耗至死,这显然更重要。”
这一次,唐糖也赞同地点点头。
如果连逃离的勇气都没有,其他的根本无从谈起。
“姐姐,对不起。”回去的路上,唐糖突然开口道歉。
“嗯?”
“我大晚上让你跑到这边来,还莫名其妙地对你粗声粗气。”
“我接受你的道歉。还有,希望我有帮到你。”
“有的。可惜我认识你太晚了,不然的话,早点把你介绍给跳跳认识,或许她就不会自杀了。”
提到好朋友,小姑娘再次哽咽起来。
沈佳音无从安慰,只有默默陪伴。
把小姑娘送回家里,已经是十二点过了。
毛小兰再三道歉,并留沈佳音住下。
沈佳音拒绝了,又拍了拍小姑娘的肩头,就转身打道回府了。
这一夜,沈佳音睡得并不太好,迷迷糊糊间想到唐糖,素未谋面的跳跳,还有安臻……
第二天回到剧组,大家也在讨论这起自杀事件,有人站家长,有人站孩子,各持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骄阳大大,你怎么看?”突然有人问了一句。
沈佳音摇摇头:“未知全貌,不予评价。”
“骄阳大大果然是个严谨的人。”
“骄阳大大,如果你有了孩子了,你会不会鸡娃?”
“大概率不会,但规矩还是会立,该努力还得努力。我可以接受他平凡,但不能容忍得过且过甚至摆烂。”
“那兴趣呢?你会支持吗?”
沈佳音果断点头。”当然。只要不违法背德,他想学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
就像父亲,所有人都说女孩子学武术,打打杀杀的不成体统,可父亲还是无条件地支持她。
”做骄阳大大的孩子一定很幸福。”
“我也觉得。”
晚上结束了拍摄回到家里,沈佳音一头扎进房间,翻出笔和本子就开始涂涂画画。
她想办青少年救助中心,她还想办学校……
直到来电铃声响起,才把沉浸在思绪里的她唤醒。
电话是邢瑀川打来的。
沈佳音连忙放下笔,边接通电话边站起来,随意活动一下肩颈。
“喂,邢瑀川?”
“骄阳,车祸的调查结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