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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阳光洒进房里。
顾迩雅生平第一次醒来,身边不再是空荡荡的一片。
她紧盯着白释言的睡颜,心想这天下怎么竟有人睡着的样子,竟是比醒着时还好看的。睡了这么些时间,一张脸竟是一点也未曾肿起来,头发乱乱的样子倒是更显得像个不羁的少年,也未见得就比梳理成整整齐齐的发髻更难看一些。
看着看着,顾迩雅有些出神,待得忽听得窗外小鸟儿的一声脆鸣,回过神来,才发现白释言不知甚么时候已经睁开了双眼,正笑嘻嘻的瞧着自己呢。顾迩雅的脸猛然一红,赶紧双手一把将整张被子往上一扯,蒙住自己的整颗头。
白释言看得好笑,这动作,怎么像被甚么猛禽盯上了的可怜小动物一样,可这些小动物都笨得很,总想着要把自己的头给埋起来,好似它瞧不见敌人,敌人也就一样瞧不见它。可就是不曾动脑子想一想,它的尾巴正露在外面,不断的暴露着它的行踪呢。正如这整张被子被顾迩雅猛的一扯,盖住了她的头,可她的一双脚全然的露在了外面,圆圆的小巧可爱的脚趾头,看在白释言的眼里一如元宵节煮在碗中晶莹剔透的小汤团,煞是惹人怜爱。
白释言笑问道:“你这是做甚么?”
顾迩雅躲在被子里,闷声闷气的回答:“阳光如此耀眼,我又还未曾梳洗,在这种阳光的映照下,各种不美的瑕疵,岂不是该尽数叫你瞧清楚了?”
白释言在心里好笑,该瞧的不该瞧的,昨晚哪怕只籍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可不都瞧了个遍、瞧了个清楚么?哪里还需要今晨这明晃晃的阳光来助力了。瞧着顾迩雅这小女孩般的紧张模样,只得笑着安慰她:“你放心,昨晚成婚之时,我在心里与我那岳父大人定下的盟约是,货物好坏,概不退换。就算现在发现你未曾妆扮时,是个满脸麻点儿的丑姑娘,也只好砸在我手里,退不回去啦。”
顾迩雅一下子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怒目圆睁的瞪着白释言道:“你笑话谁是丑姑娘呢?”
白释言一把紧抱住顾迩雅,不叫她再逃跑缩进被子里去,一阵大笑道:“好了好了,可算是出来了。”
二人也不敢多赖床,一阵笑闹后,紧赶着起身梳洗了。白释言帮着顾迩雅一同,备好了给顾将军夫妇的早膳,就跟着顾迩雅一道,送进两位老人的房里去。两位老人现在身子可差得紧,顾迩雅和白释言唯恐哪怕只有一顿膳食不按时,也会拖累了他们的身子更不康健。
无论是开关门的声音,还是自己的脚步声,白释言都刻意放得很轻很轻。他昨晚静立于窗前已经瞧得清楚,方才被早膳时也找顾迩雅问了情况,很明白现下里顾迩雅夫妇的神智当真比几岁的孩子还不如,胆子也是更加小,见到了生人、或者突然听到了甚么声响,都极其容易受到惊吓。
白释言学着顾迩雅喂顾夫人的样子,用调羹盛了少少的一些,小心翼翼的喂送到顾将军的嘴边。顾将军和顾夫人都不张嘴,只是愣愣的望着白释言,也不知是不是在心里揣摩着,这个年轻人是以前未曾见到过的,毕竟他们连顾迩雅都不记得,哪里会记得白释言呢?好奇和惊惧之下,更是不愿进食了。
顾迩雅一阵发急:“这可如何是好?进不下膳食,又该重病了。”白释言安慰她:“莫慌。”便在那碗里盛了大大的一调羹,嬉笑着送到自己的嘴里,大口咀嚼着吃得好不香甜。
顾迩雅看得一阵目瞪口呆,两位老人也是直瞪着白释言,瞧着他一大口一大口吃得好不开心。这下子,先是顾将军发了急,继而是顾夫人,也不叫顾迩雅和白释言喂了,一把从他们二人的手中把碗抢过,虽然拿调羹的手势就跟还不会使用的小孩儿一般,怎么看怎么别扭,可别管这些,他们正一边跟那调羹较劲,一边大口大口把吃食往自己嘴里拨呢。
顾迩雅一下子笑出了声——看来,自己年迈的父母可真变得跟小孩儿一般呢,好好的追着他们喂饭,都是要逆反不爱吃的,非得要一堆孩子凑在一块儿,大家抢食吃那才有趣,生怕其他孩子吃得比自己多、占了自己的便宜去。白释言的心里本来就是个长不大的顽皮孩子,这些子顽闹的招式他最擅长,想不到这一遭,倒是歪打正着。
看着白释言在一旁得意洋洋的冲着自己嬉笑,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这么久的时日以来,顾迩雅的整副身心,第一次完全的放松了下来。
她静静的靠在了白释言的肩上,把自己的全部重量,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曾经只会顽闹、只会退缩的男孩子,终于长大了。
长大到足以跨国星辰山海的归来。长大到有能力担负起她的所有重量。
淡淡夕阳中。
二人,二马,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轻巧的走在安国都城的街道之上。看他们行路的方向,是向着都城之外不断的走去了。
顾迩雅忍不住问道:“安国的王位,你当真就只花了半日的时间,这般轻巧的传给了茂行?”
呵,原来是茂行,那个曾经与白释乐最为亲近的小侄子。这么些年来,他也长成一个翩翩少年了,无论相貌还是性子,竟与曾经的白释乐有着九分的相似。虽还不够成熟,但白释言已经可以看见,他正如白释乐一般,其极其值得信赖的。
用了大半日的时间,看了茂行这段时日监国以来的政绩,有宋临在一旁辅佐,以他小小的年纪,各项繁杂的事宜处理起来,竟都是井井有条。白释言彻底放下心来了,这安国的重担,让他白释言这般自在不羁的性子来背,本就是强人所难,那段最艰难的时日,他不过是代替着释乐活着,强把自己逼成了释乐的样子。说到底,这一国的责任,还是交给一个天性本就如释乐一般的人,才更让人安心啊。
听了白释言的这一番言语,顾迩雅亦是笑着点了点头。
白释言带着顾迩雅,向着都城以外的方向走去了。从此隐居山野,变作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小夫妻,布衣荆钗,儿女绕膝,便是再普通也没有的一生。
甚么战场杀伐,甚么王位责任,从此,都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一般了。
白释言走着走着,策马的节奏突然一顿。
顾迩雅问道:“怎么了?”
白释言远远望着街道边的酒铺里,那挤在人群中,烫了一壶小酒、要了一碟子胡豆,正美滋滋的吃喝着的白胡子老头儿,不是谈一二又会是谁?!
谈一二亦是远远的望见了白释言,继而,也看见了白释言身边的顾迩雅。他自然明白,这是白释言终要带着顾迩雅一同离去了。谈一二像是很满意的样子,笑着冲白释言点了点头。
白释言亦是笑着,冲谈一二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向着谈一二走过去了,一如谈一二也没有向着他走来。
一笑之后,白释言继续带着顾迩雅向着城外走去了,一边对顾迩雅解释道:“远远的瞧见了一位故人。”
顾迩雅问道:“不用前去招呼一声么?”
白释言笑着摇摇头。他心里的那个问题,已经不必再问了。
刚才的一望之间,他和谈一二的心里都明白,天下局势如此,大宁的发展也要经历必然的规律,这腐坏的阶段是必然,唯有烂到了骨子里才能从中涅槃,迎来新生。这历史的轨迹,又岂是谈一二,或者陈欲章,或者白释言其中任意一人所能够更改的,都不过是螳臂当车。
这天下的战事还会继续的蔓延下去。直到大宁真正腐烂至极的那一天,才有可能真正完结。
在这一漫长的过程中,无论如何挣扎也放不下的人们,如平芜、陈欲章、甚至是谈一二,都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沉浮其间。
可他们的故事,从此只属于他们,与白释言再无关系了。也不用惦记着向他们寻求一个答案了。
毕竟他白释言的人生,还是得由他自己去过。未来有多少的未知,好的坏的,都由他自己去享去扛。
原来当他真正跨上了马,和顾迩雅一起迈出了第一步,他才会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自己所料想的那般害怕,或犹豫。
从前,白释言总在考虑太多“应该做”的事,为了这些,去放弃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应该满足父母的愿望,应该把这段感情让给更好更温柔的人,应该先去实现梦想,应该背负起自己肩上的责任,总在最后,才想到自己,想到自己真正所爱的人。
到现在才发现,完全错了啊。
从此刻起,再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他想要做些子甚么,就即刻去做,一霎也不要再等。
白释言牵起了身边顾迩雅的手。小小的,暖暖的。
也不知走了多远,二人才停了下来。
这山清水秀的山野端的是偏僻,瞧这情形,也不知一年半载的会不会有三两人路过。
白释言带着顾迩雅,不在这林间,倒是来到了山野之畔,悠悠闲闲的泛舟湖上。
白释言剥了一个橘子,递到顾迩雅手里。顾迩雅尝了一瓣,皱眉道:“不甜!”
白释言惊讶道:“怎么可能?我都是尝过的呀。”
顾迩雅酸得皱起了眉,白释言奇怪的从她手里拿过橘子,又剥了一瓣送到自己的嘴里,奇道:“很甜呀。”
顾迩雅一阵甜笑:“很甜,甜到心里去了。不过这甜蜜,想要与你多共享些,你又是个不爱吃橘子的,诓你再多吃一瓣罢了!”
白释言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橘子?”
“你的甚么事情我不知道?至于方法嘛,那是我的秘密。”顾迩雅那得意的小眼神,好似在说,这辈子你都被我牢牢的握在手里了,甚么秘密都没有,所以可别想着瞒过了我、去和其他女孩子勾三搭四呀。
白释言像是看透了顾迩雅的心思,大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聪明得紧,我就老老实实的,为你剥一辈子橘子,可好?”
之后,便是山野间盖一座小茅屋。之后,便是安顿好了把顾将军夫妇接了过来。之后,便是儿女成群,笑闹一声。
之后,即便是路过这山野的三两村民,再无一人识得,这是曾经的安王和郡主。
之后,他们就只是白释言和顾迩雅,再无其他任何的身份负累,过完属于他们自己的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