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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里消息传得快,尤其这本就是人人竖尖了耳朵想打探的事,还没到次日早上,皇上回宫又连去几宫的事,众嫔妃哪个都听闻了,一时不知多少人等看莞贵人的下场,乐得欢喜。
漆黑寂静无声褪去,金辉的朝阳慢慢爬上,再看着一点点落下,最终隐没,又是一个夜幕降临,月光轻洒,惩处的旨意却没有任何动静。
此后一连三日,后宫静得像是从没有发生任何事。
皇上从河南回来,应是奏折积压,整日便只待在养心殿,一心上朝理政,似乎不再过问后宫之事。
皇上的心意无人敢探听,更没人敢去问,只皇后隐隐焦灼,用富察贵人神思还是不好之事微微试探了一下口风,也只得皇上一句毕竟失了孩子,等她们二人精神好些,再做决断。
这理由名正言顺,皇后听了心里却是涌上些莫名的慌张,皇上如此态度,未免有些奇怪,皇上素来重子嗣,就算不会立刻对莞贵人如何,也不会丝毫不置一词,就这样连着冷待整个后宫。
她了解自己的枕边人,最是多疑,这么多年也就一个姐姐得了皇上全然信任。富察贵人和莞贵人之间的恩怨皇上命人一查就知,繁英阁曾经伺候剩下的人都还遣散在各宫,既然此事确凿,皇上不可能不怀疑莞贵人,可如今这情形,似乎不太好。也不知道皇上那日去永和宫,昭嫔到底说了什么,是不是昭嫔从中作梗,才使得皇上迟迟下不了决心。
太医院那边干净富察贵人脉案天衣无缝,原先的早就销毁换了新的,从不适到渐渐好转,用药都一一记在档案,延禧宫里有她的人看着,富察贵人身边的人也没有那个胆子,皇后再细细想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可以供昭嫔抓住的疏漏,才放下了心。
这日晚间,养心殿外头来了个生脸孔,苏培盛与他低声说了会子话,心中有数了,等他走后面上也有了些笑意,甩了甩拂尘重新搭在手上,进去回话了,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平常。
夜深,皇上夙兴夜寐,不肯停下,此刻还看着奏折,皱了眉头。听他进来的动静,头也没抬地吩咐:“茶凉了些。”
“是,奴才这就去换。”
等端了茶进来,苏培盛到了近跟前,才说:“皇上命奴才查的事,有眉目了。”
热茶入喉,胤禛微微叹息,其实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笃定,“说吧。”
“奴才首先命人去查了太医院脉案,只看着富察贵人胎象没有什么问题,写的用药也没错,想在这上面自然好做文章,为怕疏漏,奴才便命人去查太医院每日药材使用计量,时疫那时候用药颇多杂乱已无从考证了,便从时疫清理后,章太医接手诊治富察贵人那时候去看,又问了可靠的太医,着重看了一些药材,增减的数目再一对,果然有些问题。”
“章太医所写药方的用药无异,就是有几味药材药方上没有,可平白无故库存少了些许,不是多名贵,不引人注意,因为那几味本就较少用到,一般为有孕女子才会使用,又翻看太医院那段时日所有脉案都没有记载。”
“而正是那缺少的几味药,若加在那药方里,药效便全然不同了,原本上好的安胎药却变成了……”苏培盛斟酌着说,“药效会格外霸道凶猛些,能使有孕之人看着安然无恙,神采奕奕,即便是有小产之兆,也能平稳一段时间,看着厉害,其实是实打实的掏空底子,损伤根本,就如回光返照一般。”
与富察贵人如出一辙,胤禛心下了然:“没有惊动人。”
“皇上放心,就是值夜给人打下手的一个小太医,平日兼些整理晾晒药材的活计,不引人注意,动作也小心,所以才花了这么些时间。”
“是个有用的,让他在那好好待着,以后自还有他的用处。”胤禛说。
“除此之外,奴才倒还探出一些东西……”苏培盛犹豫着说。
“说。”
“是。”苏培盛道,“富察贵人和莞贵人之事,奴才想着干系重大,这事的始末也要确凿才是,但为避免惊动人,便没有在碎玉轩和延禧宫探听,只着了人去偷偷寻了安答应曾经的宫人,近身服侍的宝鹊死了,一个宝鹃也在后面染时疫去了,跟着去竹香馆还有一个贴身伺候了不少时日,叫菊青的。”
“她一开始还警惕得很,不肯说口,后面听了了是来调查安答应之死的,她倒全部说了,这富察贵人明目张胆扣下了所有药材炭火确凿无疑,但菊青还说了一句……奴才不敢不报。”苏培盛说,“最开始染了时疫的宝鹊,她曾去景仁宫寻求皇后做主,可被拒之门外了,似乎有……”包庇之心四字没有出口,他一个奴才不敢冒犯皇后,但皇上自然能听懂。
“菊青虽如此说,但宝鹊已死,这事空口无凭,也不见得是真。”苏培盛先抑后扬,又如此说。想知道这事是不是真,便要着手去景仁宫里暗查了,但恐怕瞒不过皇后,他查到这也自觉收手了,因为他知道皇上不会这样做。
果不其然。
“菊青背后非议皇后,为奴不忠。”胤禛说,看了一眼苏培盛,“这样的人,不配在宫中伺候。”
是要菊青死,让这事没有发生过一样了。死了也好,其实菊青以为他的人是莞贵人派去的,才最后吐口的,可想而知这事碎玉轩门清着,说不定连带着一同恨上皇后,为怕加重皇上的疑心,他私心里便瞒住了,莞贵人一向聪慧,又有槿汐提点着,这样的事自然不会暴露。
若是日后有机会能说明,好歹也能让她领一点自己的情。
苏培盛只躬身说:“奴才知道了。”
胤禛没有再批阅奏折,他拿起桌上的佛珠,慢慢转动起来。
事情到这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莞贵人的确无辜,昭嫔从一开始对莞贵人下意识动作的疑心至后面富察贵人的异常也全猜对了。
这两样事后宫人人都看在眼里,可却只有她看到了旁人不能看到的细节,剥茧抽丝,寻出了一个真相。
并非昭嫔心机深沉,为人多么机敏。
究其缘由,不过是旁人都一心盼着莞贵人受罚降位,最好打入冷宫,只有莺儿愿意相信莞贵人,想为她洗刷旁人的猜疑和莫须有的冤屈罢了。
莺儿待人,当真赤诚。但凡莺儿嫉妒莞贵人得宠,生了一丝私心,这个真相恐怕就不能被发现,而他被人算计欺瞒之下,念及旧情虽然不一定重罚莞贵人,却也自然一直会疑心碎玉轩。
很好,欺君之罪,累及无辜皇嗣,富察贵人是留不得了。至于皇后,她为何要这么做,要去纵容协助富察贵人陷害莞贵人,她贵为中宫,能有什么缘由去害一个小小贵人。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了柔贵人,旁人不知她还不知吗,那张脸———
是皇后提议他再择秀女,柔贵人便赫然在其中,当真是巧合吗。
胤禛面色有些沉暗,皇后真是体念他心思,治理六宫不好好费神,生了这样的污糟事,倒揣度起他的喜好来。若是莞贵人失宠,思念纯元之时,他自然会偏疼同样有几分肖似纯元的柔贵人。
培植势力,一切都有迹可循了,他倒也能想明。
到底因为年羹尧,华妃势愈来愈大,从王府开始便压了她许多年,她也为大局考虑,一直容忍,着实受了不少委屈。
想到此,他即便再失望,也生不出太多气来了。
不过华妃,她虽然毛躁气盛,手段严厉,但打理起六宫却井井有条,不曾有过疏漏,这么久以来也十分的安分,除了言语举止依旧有些张扬,到底也没做出过什么伤人害人之事,世兰只是有点骄纵罢了,性子本就不坏,这么多年协理六宫也的确为他分忧不少。
“富察贵人和莞贵人之事皆为意外,六宫不得再妄论一词,若有任何,朕定不轻饶。”胤禛发话,佛珠转动得愈快了,“富察贵人体弱,长期要将养着,太医院院判一直照顾她不合适,你便找个太医去为她好好调养身子。”
苏培盛背上一凛:“奴才知道了。”
“碎玉轩那,便让昭嫔好好看顾着。”富察贵人前后行径之狠毒,令他十分厌恶,死不足惜。而对于甄嬛,他喜欢过,用心过,宠爱过,可她那件事太叫他失望了,如今她失了孩子,也算得了教训,再让她好好静静心思吧。
想到她,便想起从前碎玉轩里那些好光阴,一时难言的心绪涌上,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