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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张溯因为这一次落水积怨颇深。
我在水里一阵扑腾,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能听见张溯幸灾乐祸的声音从亭中传来:“天呐白兄,你怎么跳到水里去了?这水又脏又凉的,你要洗澡也不是这么个洗法啊......”
等到水把耳朵灌得彻底嗡嗡乱响时,我就一点儿声音也听不见了,只能顺应本能一个劲儿的向上扑腾。
是了,从小长这么大,并没有人教过我如何浮水,阿璟哥哥也决计想不到,我会有如今这样差点被活活淹死的一天。
张溯那个死变态估计早就发现我不会浮水了,特意赶在我快要两眼一翻就地蹬腿之时把我拎了出来。我上岸后趴在地上一顿猛咳,险些把五脏六腑七零八碎的东西全都咳出来。
我堂堂大宣十公主,虽然打小活得窝囊些,但也没被人这么欺负过。
我刚恢复一点气力,便挣扎着爬起来,上去甩了张溯一个巴掌。
当然,没甩到。
张溯捉住我的手,一脸神清气爽地笑道:“白兄怎么动不动就下黑手,莫非张某的脸长得这么想让人亲近么?白兄消消火,这万一气出个好歹来可没人替你受罪。”
我不知道原来江湖中人劝人不要动怒是这么个劝法,张溯肯定是故意的对吧?我听完明显更想揍他一顿。
我抽出被他捉住的手,礼尚往来地对着他的脸打了个大喷嚏,直把他喷的眉头皱成一道弯。
我颇有些诡计得逞的窃喜,却被张溯一把揪住领子拎了起来。冷冷道:“下去换衣服。”
那声音听着阴森森的,好像真动怒了。明明是你先把我推进水里差点淹死的好吗?我喷你一下算是便宜你了,居然还敢冲我使脸色?我要是能打过你我早把你揍得满地找牙了!
既然已经撕破脸,我也没必要装成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了。我十分霸气地甩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恨恨道:“起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老子这就走,免送!”
这什么乌七八糟的破地方,耍人都不带这么玩的。还有张溯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长得人模人样怎么净干些不是人的事。总之我今晚就算出去露宿破庙被野狼叼走吃了,也不想再在这鬼地方受一分一秒的冤枉气了。
我一个帅气的转身刚想潇洒离开,突然浑身一僵——
穴道被人给点了!
张溯拦腰把我抱起来,委屈巴拉地说道:“白兄若是现在走了,家兄定会怪我招待不周的。这我怎么解释的清楚?白兄,白大哥,刚才的事是我不对,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屈尊随我去客房换身衣裳吧!”
我:“......”
张溯挂着微妙的笑容,抱着我离开湖心亭。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在出湖心亭时特意一个石雕也没踩,直直地飞了过去。
在水上飞这种事情,你自己施展是一回事,被别人抱着施展则是另一回事。我一时没忍住大声喊了一句:“啊——放我下去”,丝毫没意识到在水面上被放下去只会再次掉到河沟里。
万幸张溯并不是个听话的人。
张溯抱着我径直走去,我作为一个女的,出于本能,只能僵直着脖子不停叫骂道:“放开我,放我下去”。然后我瞥见岸边候着的仆从正以一种诡异莫名的眼神看着我,于是我识相地闭嘴了。
我一个二八少女,当朝公主!被一个刁民这样没规矩地抱着。这事儿要是让阿璟哥哥知道非得把张溯切成块一锅炖了不可。
毕竟有人在我身后跟着,说不定哪天就把张溯汇报上去了,到时候又是一条血淋淋的小命。我出于好心,咬牙低声对张溯说:“你最好放我下来,否则以后有你好看的。”
张溯很是不以为意,不要脸道:“不用以后,我本来就好看。”
我:“......”
我沉默了,不,我是为他默哀了。这种人早晚有一天会为他的自大付出代价的。
我擦亮眼睛等着那一天......
张溯把头凑过来,对着我的脸打量了好一阵,一惊一乍道:“呦,白兄,你脸怎么红了?害羞了?果然是色胆包天禁不起调戏啊,哈哈!”
我脸红是被你气的好吗?!
我翻了个眼皮别开眼,闭塞双耳、绝圣弃智,不打算再听从张溯嘴里说出的任何一句屁话。
张溯把我带回他的房间,吩咐下人打了桶热水过来,然后便就势给我脱衣服。我惊恐得小心脏都跳乱了,忙慌张道:“你干什么?”
“脱衣服啊”他一脸理所当然地答道:“穿着湿衣服很容易生病的。”
虽说我现在是男子打扮,可男的之间都这么民风开放的吗?可以互帮脱衣服洗澡?
眼看他罪恶的小手又要伸过来,我急道:“你把我穴道解开我自己来。”
张溯像那么回事似的仔细想了想,然后装模作样地担忧道:“若是白兄趁机跑了怎么办?或是再对我拳脚相向,把我打出个好歹来,那我可真是消受不起。”
我微笑:“我不走。也不打你。”
就算打你,也得打得过你才行。
张溯一本正经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解开我的穴道,问我:“白兄可随身带了换洗衣物?”
我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没有。”
东宫并没有适合我身量的男子衣物,我此次出行也一切从简,包袱里除了银子啥也没有。
张溯没说什么,转身到旁边柜子中取出一套他自己的衣服放在我旁边,说:“一会儿洗完澡,把这套衣服换上。”然后便出去,帮我合好了门。
我万般嫌弃地看着眼前不知道被人用过多少次的浴桶,眼一闭心一横,咬牙进去简单涮了涮便出来了。然后,我拿起了张溯给我留下的衣服。
内衣中衣外衣一应俱全,还凑巧是我最喜欢的湖蓝色。我本以为是张溯细心,看出我喜欢蓝色的衣服,熟料事后证明纯属是我想多。
不过是看我个子矮,给我拿了他唯一一套小时候的衣服......
等我这一通折腾完,张庄主吩咐的晚宴也已经备好,差人来叫我和张溯过去吃。
我本着有饭不吃非君子的态度,暂时没节操地放弃了离开藏剑山庄的计划。
我和张溯一路走的十分尴尬,明明谁看谁都不顺眼,却还要假惺惺地称兄道弟。而且穿一个陌生男子的衣服在身上总让我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感。
张溯倒是看着心情不错,一路扇着破烂纸扇荒腔走板地哼起小曲儿,好像方才整我那一顿是饭前娱乐身心的开胃活动。
晚宴设在前院中。张庄主已经从雷霆震怒中恢复镇定,变成了一个老成持重、待客有方的一家之主。他邀我坐了上首,自己坐在下首,张溯和碧萝坐在方桌左右。
碧萝估计被她爹教训得挺狠,蔫萝卜一样地垂着眼闷头吃菜。不过小丫头梳洗打扮完后倒有了几分模样,俨然是个小美人坯子。只是如果照她这个势头继续发展下去,哪怕哪天真成了红颜祸水,也会在“红颜祸水”前加上“河东狮吼”这个前缀。
张庄主先敬了我三杯,郑重地表达了对我仗义相助的谢意,碧萝也以茶代酒见缝插针地接话,把我里里外外夸了个遍。我将肚子里的陈词滥调全都搬出来胡诌一通,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人之大义,换做谁都会出手相救,让张庄主别放在心上;什么自己不过一乡野粗鄙之人,承蒙庄主不弃招待,在下感谢万分云云。
张溯在旁边冷漠地“哼”了一声,我假装没听见,继续和张庄主客套寒暄。不过客套也没客套多久,还没吃到一半,就变成他们兄弟二人合伙讨伐碧萝了,再吃到后半程就是他们一家三口闲话家常。我一个外人坐在那里只能尴尬地呵呵赔笑。
张庄主虽说严厉,但也是出于对碧萝安危的关怀,张溯看着说话刻薄,但话里话外都是向着碧萝的,再加上碧萝这样一个鬼灵精怪的开心果,这一家三口,其实还挺让人羡慕的。
不像我这个倒霉催的公主,临到蹬腿见阎王都没感受过一次阖家欢乐。
我思及自己惨淡的人生,心情不由一落万丈。饭也吃不下了,话也懒得说了,便和张庄主告罪,先下去休息了。
下人引我去备好的客房,我收拾收拾,便铺被子躺下准备睡觉了。本想今天劳累了一天,应该很快便能入睡,没成想最后却辗转难眠,满脑子尽是他们张家三口人其乐融融的景象和阿璟哥哥那张若即若离的脸。
我长叹口气,披上外衣出门,轻轻一跃便翻上了屋顶。
爱翻屋顶这件事吧,是我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一个不大见的了人的小爱好。起源于我八岁那年常常做噩梦,阿璟哥哥便会在我惊醒后带我飞上屋顶数星星,从天狼北斗,到长庚参商,每一颗星的故事他几乎都讲给我听过,我也因此觉得,只要我睡不着觉爬上屋顶,阿璟哥哥就会来陪我。
可惜,自八岁那年之后,他再也没来过。
我望着皇城的方向,第一次觉得自己离那里是那么那么远,远到遥不可及。我其实一直不觉得自己该是那里的人,可却又的确像只金丝雀一样,被禁锢在那里整整八年,贯彻我所拥有的全部记忆。
我心甘情愿地待在那里,心甘情愿地奉上生命,从不是为了什么仁义孝道,而只是为了他——那个救我于火,予我以笑的温暖少年。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阿璟哥哥......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又在想着谁?
我坐在屋顶上,刚想好好伤怀一下往事,便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夜深露重,白兄跑来房顶作甚?”
我胆子小,被他这一声吓得差点没脚滑摔下去。
他伸手拉住我的腰带一捞,再顺势往他怀里一带,于是我回过神时就只见张溯那张大脸晃晃悠悠地贴在我面前,朝我邪魅一笑。
我也是......见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