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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够了没有?”江氏平静开口,语气淡得仿佛在问“吃饱了没有”,唯一双老眼饱含浓浓的不耐和讥讽,“嘴里嚎得再响亮都是虚的。只要不是真的想死,不是真的想逼死谁,就都给我坐下好好说两句实在话。要是真想寻死觅活,也用不着你们又哭又打的白费力气,我帮你们。”
说着抄起锄头转出一道漂亮的花式,笃一声戳牢地面。
江氏一亮出武力值,就完美镇压正堂内的混乱。
她看向僵立的大吴氏,似笑非笑道,“你也别光顾着叫屈装无辜。你觉得自己贤良、老二负心,我倒要先问问你,前头西府那些个妾室通房、庶子庶女是怎么没的?”
她虽懒怠管庶子府里的破事,但不代表她眼瞎耳聋,不晓得大吴氏暗地里做下的勾当。
大吴氏膝下只有二爷一位独出嫡子,早年二爷年幼尚未长成时,也曾“大度”为杜仁纳妾收通房,一等二爷熬过种痘渐养渐大后,那些个妾婢庶出,就隔三差五的暴病夭折死了个干净,其中没鬼才见鬼了。
大吴氏敢做,左右杜氏子嗣运有毒,几代都是单传,轮到她这儿也怪不得她不能生。
大吴氏不敢当,左右她首尾处理得干净,又已是陈年旧事,任谁都拿不住证据治她残害妾婢庶出。
要是杜仁问这话,她还能理直气壮的顶回去,此刻被江氏问到脸上哪敢撸虎须,瞬间又乖巧了,干嚎不掉泪的任由心腹妈妈、江妈妈搀扶着,转进屏风后重新梳洗。
世界安静了,江氏歪身往扶手上一靠,同样似笑非笑的问杜仁,“吴氏什么态度你也看见了。你要真想让那对母女好过,就另外拿出个实在的说法来。”
牛不喝水强按头,真硬将芸娘母女接进西府,只要她们在大吴氏眼皮底下讨生活,迟早能叫大吴氏寻着机会,神鬼不知的踩死她们。
江氏没有帮杜仁拉拔小三的兴趣,芸娘如何她不管,倒是那孩子,总要想个妥当法子安置。
杜仁顾不上形容狼狈,老实坐下理着鬓角,眉头渐渐聚拢。
去母留子他是舍不得的,他本想收芸娘做妾,接幼女承欢膝下,一来享美人福,二来给幼女正当出身,岂非皆大欢喜?
此刻摸着被大吴氏抓破的脸,已知原先的想法太美好,而现实很残酷。
正天人交战之际,脑中忽而灵光一闪,想到方才来时路上,听身边小厮禀报的一席话,心下登时捏出一道计策来。
一时精神大振,一时又恼大吴氏脾气急躁,险些就要坏了他一举两得的好计策!
忙忙打叠好腹稿,斟酌着开口道,“我们虽是商户人家,但也没有宠妾灭妻的道理。儿子万万没有闹腾家宅、惹母亲心烦的不孝心思。吴氏心急气性大,没听儿子把话说清楚就跑来烦扰母亲,还请母亲勿怪。”
这话也是说给大吴氏听的,他瞥一眼屏风,摇头苦笑道,“芸娘向来知书达礼,一向贤惠本分,如今只为孩子的前程着想,才开口求儿子这么一回。便是儿子出尔反尔,说声不接她进府,她也不会为个虚名分,就无理取闹。”
他先定下不收芸娘进府做妾的基调,再说如何安置幼女,“她教养出来的孩子,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又悉心学过琴棋书画,单接进来做个庶女,真有些暴殄天物了。儿子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知当讲不当讲还问个球,什么神逻辑?
江氏白眼都懒得翻,勉强拾掇完头脸的大吴氏转出屏风,却气得眼睛发红。
她听着前半句话,见杜仁心心念念夸芸娘,只恨不得扑上去撕烂杜仁的嘴,听清后半句先是一愣后是疑惑好奇,觑一眼江氏不怒自威的脸,默默压下邪火,抓心挠肺的坐到杜仁对面。
杜仁看也不看大吴氏,略压了压嗓子道,“儿子的想法,对您、对府里都有益无害,对那孩子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安置法儿。这事儿,还得您帮着张罗,另外,恩然那头也要……”
说着瞥见杵在江氏身侧的杜振熙,后话嘎然而止,脸上神情五彩缤纷,半晌才厚着被大吴氏和自己作没的老脸,佯咳一声道,“小七自去忙吧。你叔祖母一时糊涂,凭白叫你听了一耳朵混账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他表示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要说,事情没有定论前,杜振熙这个晚辈不适合在场旁听。
江氏心领神会,不由生出几分好奇来,顺着杜仁的意思冲杜振熙摆了摆手,顺便老眼一眨,暗搓搓使了个眼色。
杜振熙了然,忍着笑拜辞长辈们,提脚跨出门槛,正堂内渐次转轻的低语已然听不真切。
抬眼一看,果然如江氏暗示的一般,大吴氏和杜仁前后脚龙卷风似的刮过东西二府,清和院外早有人闻风而来。
西府二太太小吴氏没带下人,正孤零零站在院中,静观屋内动静。
她是大吴氏的娘家内侄女,顺应大吴氏的私心聘做二爷媳妇,亲上加亲即是大吴氏的儿媳妇也是大吴氏的娘家晚辈。
只是小吴氏的脾性和大吴氏大相径庭,与其说是和大吴氏一条心,不如说是大吴氏一手操控的傀儡。
她瞧见杜振熙就是一愣,没想到正堂内风平浪静后,当先出来的会是杜振熙。
一想到公婆方才闹出的动静,她只觉羞惭丢脸,偏不能指责长辈更不能替公婆描补,只红着脸欲言又止。
杜振熙深知这位二伯母的腼腆寡言,若无其事的扬笑抱拳道,“二伯母。叔祖父、叔祖母正陪曾祖母说话,一时半会怕是出不来。我叫个下人,领您先寻个地方吃口茶?”
也就是说,大吴氏和杜仁暂时消停了。
小吴氏暗暗松了口气,忙摆手道,“小七不必费心,我这就回西府了。”
大吴氏是她婆婆又是她姑母,她不得不走这一遭,如今用不着她拦着劝着大吴氏,哪里敢再留下来,难道等着看公婆的丑态,坐等被大吴氏迁怒?
她是腼腆,又不是脑残。
遂一施礼,转身出了清和院,迎头不知撞上什么人,脚步一顿闲话不过半句,便果断离开东府。
杜振熙见状眉梢一挑,落后两步跨出院门一看,就见门前大树下,杵着杜仁的小厮,并一道带着贴身婢女伫足树冠下的婀娜身影。
那身影扭身一转,露出江玉乍惊乍喜的一张粉面,动作娇柔的叉手按上腰侧翩翩行礼,柔柔喊,“表哥。”
表个鬼哥!
杜振熙听得狂起鸡皮疙瘩,一行教养良好的拱手回礼,一行默默吐槽,她明明是“表弟”啊喂!
这位寄居杜府的表小姐江玉,早就已经及笄,无论周岁还是虚岁,都比她大上一岁有余,正儿八经的是她“表姐”,偏爱把自己往小处喊,人前人后都一口甜腻腻的喊她是她“表哥”。
要说杜府人丁凋零,那是真心不剩什么正经亲戚,江玉这表小姐,实打实的一表三千里。
其父是个落魄的教书先生,早先曾受聘做过已逝大爷的启蒙先生,只是科举上屡试不第又不通人情庶务,很是自怨自艾,对着懵懂学生丧到没有半点为人师表的样子,吓得杜府忙找个好听借口,辞退了事。
江玉其母操劳而亡后,其父砸锅卖铁还没办完妻子丧事呢,就怨天尤地的直接丧到去世,江玉倒是初生牛犊,年不满十三就敢带着唯一的贴身丫鬟走出村子,迈向广羊府,凭着其父和杜府的一丁点渊源,就顶着同姓同根的由头,找上江氏认表亲。
江氏见她年幼失怙,行事无谋倒有勇,又想行善不嫌小不嫌多,杜府不过是多养两张嘴,将来好好陪一份嫁妆嫁出去也就罢了,遂顺水推舟,敲定了江玉“表小姐”的身份。
寄人篱下三年有余,江玉一出孝,就仿佛恨不得一次补足孝期不能游乐的份儿似的,见天在杜府后院东逛西逛,再加上往清和院早晚请安,倒是时不时就能“偶遇”杜振熙。
二人也算混了个脸熟。
江玉眼波微转,瞧一眼杜振熙守礼自持的清俊模样,微微瘪了瘪嘴,转眼望向院内正堂,伸长脖子道,“老太太那里出了什么事?我怎么瞧着二夫人哭哭啼啼的,二老爷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显然她今天不是偶然逛到此处,而是和小吴氏前后脚,寻着热闹来的。
杜仁的小厮有苦难言的立在一旁,闻言忙偷偷向杜振熙投去哀求的眼色。
想来他被江玉逮着这么半会儿,已经受尽盘问,快要招架不住了。
杜振熙表示收到,搬出方才对小吴氏的说辞,又含混带过道,“表小姐多虑,长辈们正一处闲谈,这会儿不便打扰。你还是换个地方玩耍的好。”
小厮感激一笑,忙借机遁走,窜进清和院等杜仁,总算得了清静。
江玉却是不依,嗔怪的斜睨杜振熙一眼,突然仰头望着葱郁的树冠,语音婉转道,“表哥怎么还叫我’表小姐’,没得见外。表哥喊我’表妹’,或是’玉儿’就是了。”
表个鬼妹!
杜振熙继续狂起鸡皮疙瘩,忍不住跟着江玉一起抬头,顺着她的视线仔细看了看树冠,想不明白青空白日的有什么景致可看,江玉为什么老爱四五度十角忧伤望天?
不嫌脖子累么!
杜振熙暗暗摇头,果断告辞道,“表小姐自便,我有事先走一步。”
“表哥!”江玉听她不改口,心下暗恼之余忙缩回仰望的脖子,忍着酸疼急声道,“我有事,想和表哥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