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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俊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他可以扶着老太太过马路,也能给老大爷让座,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当一个忠臣……
忠臣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之所以拼着挨揍亦要进谏李二陛下不因营建大慈恩寺而动用国库,其实还是有私心的。
“陛下,自三皇五帝以降,但凡圣明之君主,无不是克制隐忍心怀天下,而暴虐亡国之帝王,则各个贪婪虚浮不知收敛。圣主与昏君之间,往往只隔着一线,那便是对天下百姓的看法,是视百姓如子女,亦或是视臣民如奴役……视百姓如子女者,自然心怀怜爱,不忍因一己之私欲而残害众生;视臣民如奴役者,必然严施苛政,驱策百姓如猪狗……眼下大唐国势蒸蒸日上,百姓富庶库府丰盈,正该大力修筑水利、道路、城池,推广农学、医学等等有利于百姓生计之大业,此乃百年大计,岂能因为一座寺院便靡费巨资、掏空国库?更何况东征在即,陛下这般兴师动众营建大慈恩寺,固然彰显陛下对文德皇后的思念之情,却难免动摇军心,殊为不智。”
一张口,房俊便是义正辞严正气凛凛。
魏徵为何敢在李二陛下面前无视君王威仪屡屡毫不留情的诤谏,偏偏李二陛下气得吐血还无可奈何?
那边是因为魏徵固然强硬,但每一件事情都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你想打倒魏徵可以,但与此同时就代表你站在了道德与正义的对立面,就成了大反派,爱惜羽毛的李二陛下如何肯这么做?
所以他宁愿被魏徵气得内伤,也绝不愿跟魏徵翻脸……
皇帝这个职业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只要能够控制住内心的私欲,大差不差都是好皇帝。当然,诸如崇祯那般战战兢兢励精图治,最终却致使神州陆沉大明绝嗣的亡国之君,千古仅此一例,不过即便大明江山断送在他的手上,数百年来也没几个人往他的头上泼脏水,只能感叹一句时也命也。
房俊当真是因为这般高大上的理由才进谏么?
当然不是……
他害怕李二陛下现在就飘起来。
敕建一座寺院不算什么,即便再是奢华壮观、靡费巨资,百姓也会说什么,因为在这个佛道并举的年代里,这算是正事儿。
办正事儿花费再多也没关系,百姓还是很宽容的……
可问题是由于“东大唐商号”的生意越来越广,利润越来越大,李二陛下的内帑已经十分丰盈,这种情况下这位皇帝却还不愿意将内帑中的钱拿出来营建大慈恩寺,反而要打国库的主意,这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李二陛下内帑的钱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他能有什么打算呢?
无非跟普通人一样,有钱了就可着劲儿的造,换着花样儿的花……
这是房俊不愿意见到的。
按理说皇帝内帑的钱,皇帝老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谁能管得着?宋徽宗大抵也是这么想的,我就喜欢石头,身为皇帝收罗天下奇石放在院子里观赏,算得了什么事儿?可正所谓上行下效,蔡京投皇帝所好,弄出一个“花石纲”来,算是掘了大宋王朝的半个根基。
事实上衣宋徽宗的糊涂劲儿,还真就不见得明了蔡京等人私底下做得那些事情,可谁叫你是皇帝呢?这个锅你不背,谁背?
他怕李二陛下也学得有钱就任性,奢侈靡费搞得怨声载道,文臣史官们不见得敢跟李二陛下叫板进谏,但是肯定会拿房俊这个一门心思给李二陛下搞钱的“狗腿子”说事儿,若不是他弄出一个“东大唐商号”给皇帝搞这么多钱,皇帝就是想学坏也坏不了啊……
别以为李二陛下被吹嘘成什么千古明君,就不会干出那些脑残的事儿,这位极度自信加自负,认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没什么是不在他的掌控之内。只看他历史上东征失败之后弄一个天竺和尚在宫里炼丹求仙就知道,所有皇帝容易犯的毛病,其实他身上都有……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进谏是不管用的,就算房俊再不要命,他也不是魏徵,皇帝不会忌惮他。
唯有现在就想办法将皇帝内帑里的钱都花掉,这才是稳妥之法。
没钱了,你还怎么玩儿?
想玩你也玩不出花样儿来……
他一边梗着脖子装作忠臣义士冒死进谏的模样,一边给李承乾、李恪、李淳风等人连连使眼色。
李承乾看懂房俊求救的眼神,心里差点把房俊埋怨死,你特么有能耐在父皇面前进谏,倒是硬挺住别求救啊?
可毕竟对房俊器重亲厚,李承乾只得奓着胆子道:“父皇,儿臣觉得房二郎之言甚有道理。这座寺院乃是儿臣为母后祈福所营建,若是用咱们自家的钱,岂不是更显得心诚?想必佛祖亦会明晓父皇怜爱世人不忍加重赋税之心意。”
此言一出,房俊微微侧目。
这位殿下脑子蛮聪明,居然懂得曲线救国的手段……
李淳风也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所谓福报孽报,一报还一报,天家父子诚心实意,刻苦勤俭节约钱粮用以敕建大慈恩寺,必能感动上苍,以慰文德皇后在天之灵。”
房俊暗喜,果然都是聪明人,文德皇后乃是李二陛下的命门,只要将文德皇后抬出来,那就无往而不利。
忽然觉得少了什么,偷偷往后一瞧,顿时气炸了肺!
太子和李淳风都给他说情,结果李恪这货乖乖的站在两人后头一声不吭……李老三果然奸诈!
李二陛下虽然暴怒,可现在太子给房俊说情,李淳风更抬出来文德皇后,也只能作罢,瞪着房俊怒叱道:“你不是说这寺院用石头砌筑更坚固、更耐用么?既然如此,你便协助吴王修建这座寺院,限期两年之内完工,若是届时未能完工,朕唯你二人是问!”
皇帝反应也很快,既然自家掏钱,那就用石头砌筑好了,相比于各式珍贵木料的运输以及繁复的雕琢、修饰,用石头显然成本更低。
能省就省一点好了……
房俊只得应诺:“微臣领旨。”
身后的李恪满腹郁闷:“儿臣遵旨。”
心里腹诽,关我什么事儿?我这一声都没吭,却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整座寺院用石头砌筑?
且不说成本如何,单单只是石料的运输问题就要了老命。关中虽然多山,可是可供开采石料的山却不多,就算开采出来,以大慈恩寺的规模对于石料的用量,别说两年了,五年之内都不见得能把所需石料统统运来长安……
李二陛下恨恨的一甩手,不理会众人,转身走出木塔。
只是走到门口,回首看着李承乾与李恪道:“你二人随朕过来。”顿了一顿,又瞪了房俊一眼:“你也跟来!”
言罢,走出门去。
房俊一脸懵然,不过见到太子与吴王尽皆同往,想必不会再惩罚自己,赶紧跟在两人身后走出去。
无漏寺乃是前隋所建,亦曾香火鼎盛一段时日,只是自隋末以来便渐渐冷落下去,事实上长安城内的寺院出去西明寺之外,都有些没落,香客们愈发待见终南山上那些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建筑宏伟的佛寺,对于城内这些狭窄逼仄的小寺庙看不上眼……
参天的树木在秋风中摇曳,一片一片落叶时不时的叶脉断裂飘然而下,将青砖地面铺满错落的一层,寺内僧人很少,唯有一个年老佝偻的老和尚穿着一身破旧的僧衣,抄着一柄扫帚,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不紧不慢……
经过老和尚身边之时,老和尚姿势不变,似乎对于身边外物不闻不问。
房俊啧啧称奇,心道这老和尚要么是个聋子,要么就是少林寺“扫地僧”那般隐藏的大佬……
走了不久,前方便出现一座精致的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