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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初入医官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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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昌四十年,三月初十。

    天气晴好,浮云褪尽。宣奉门后苑,撷芳园中群芳吐芽,红杏如倾。

    一大片茸茸春色里,两个内侍正在园林中行走,小心翼翼挑选枝头新鲜的桃花采下。

    宫里的柔妃娘娘近来颇得圣宠,每日要摘取数篮新鲜桃花花瓣沐浴。清晨尤带露珠的桃花瓣最好,娇艳粉嫩,似美人无暇。

    正采摘着,前方隐隐有脚步声传来。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就见一女官领着一行身着青衫的人向东廊深处走去。

    这群人有男有女,容貌陌生,行走间四下打量,脚步杂乱,不似宫中规训般整齐。

    小内侍心中疑惑,问身边人:“那是些什么人?”

    “是新进宫的翰林医官使。”年迈的内侍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今儿是医官院进新人的日子。”

    “医官使?”

    这名字对新来的内侍有些陌生,只摸着头望向那群人,眼带艳羡:“这么年轻就做医官使了……那位姐姐长得真好看!”

    落在人群身后的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圆领窄腰青袍穿在她身上,越发衬得人单薄纤瘦。肤色很白,眉眼秀美却神色冷淡,如一朵冷冷盛开的青色桃花,冷而艳,行走于人群中,想不被人一眼注意都难。

    实在动人。

    正前方,陆曈正随着领路女官往前走。

    皇城华丽。原以为详断官范正廉府上已是极尽奢丽,和眼前一比,不值一提。

    东廊更远处,宫墙巍峨,碧瓦朱檐,长廊蜿蜒萦行,处处雕栏玉砌。楼阁鲜碧琉璃瓦于日色下,粲然生光,朱檐上盘旋巨龙神色炯炯,金碧辉煌。

    几步开外的地方似是园林,一大片嫣红桃花铺天盖地,一行禁卫从前走过,这群禁卫皆身材高大,英武不凡,为首的年轻禁卫一身深绯公服,腰佩银刀,身姿如柏,风神美劭。

    “好看吧?”身侧有人在陆曈耳边低声絮絮:“那是殿前司的裴殿帅。盛京城里一等一的美男子,我封的。”

    才说完这句话,这行禁卫就冲这头走来,与他们这群人迎面相撞。

    领路女官立刻低头行礼,新来的医官使们也忙侧身相避。

    禁卫从陆曈他们这行人面前走过,公服袍角带起暗风,低头的时候,陆曈抬眸看了一眼。年轻人目不斜视从她身侧走过,仪容贵峻,高不可攀。

    宛如高高在上的陌生人,并不为错肩之人停留。

    一直到禁卫们的影子渐渐远去,医官使们才重新放松下来。

    有年轻些的医官使,为方才这行禁卫的风姿所惑,兴致勃勃的小声谈论走过去的人。

    方才在陆曈耳边开口的人也跟着感叹:“生得真是俊俏,就是眼睛总从上头往下看人,傲得很!妹妹,你觉得呢?”

    她转头问陆曈,脸上笑容明媚,却让陆曈一时无言。

    陆曈是在宫门前遇着林丹青的。

    林丹青来得早,一眼瞧见陆曈,便拉着陆曈自来熟地说话。

    也就是在这时,陆曈才知当初春试考场上,曾为她解围、与曹槐争执的少女,也通过了此处春试,是今年新进医官使中的一员。

    因陆曈是这批进宫的医官使中唯一一位平人医工,又是以红榜第一的名次将一众太医院所谓天骄都压了下去,是以其余医官使多少对她带有些敌意。

    林丹青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主动来找陆曈说话,试图缓解僵硬的气氛。不过,以陆曈看来,有时候过分热络反而使人更不自在。

    “妹妹,你别担心,我爹当年也在医官院干过活的,我对这里很熟。今后有什么事我罩着你,保管不让你被欺负。”林丹青很仗义,“瞧你这柔柔弱弱的,宫里头都是人精,你这样的小白兔,我都担心你被狼吃了。”

    正说着,冷不防前面女官脚步一停,对着众人道:“到了。”

    众人抬头,就见眼前出现一处官院。

    大门往上,朱色立额上书“翰林医官院”大字。院内有大堂五间,大堂左侧南厅为医官办公处。再往后医庙内供奉伏羲、神农塑像。听说后头隔着药林,还有药库。

    一个矮胖的掌事医官站在大堂前,正翻看手中名册,在他身侧还站着两个医官,手捧官印,正翘首等着陆曈一行人进门。

    女官迈进大堂,对掌事医官行礼道:“大人,人已经到齐了。”

    掌事医官眯了眯眼,有些挑剔地看了人群一眼,把名册交到身边医官手中,转身往堂厅里走,道:“记名吧。”

    新进的医官使们排好队依次上前,将代表自己身份的文牒交到记名医官的手中。轮到陆曈时,手中文牒一递过去,面前那个穿戴得一丝不苟、连胡子都根根分明的医官便神情古怪地看了她几眼,像是不肯相信般眯起眼睛,仔细将陆曈的名字与名册上的名字对了好几遍。

    排在陆曈身后的林丹青等得不耐烦了,问:“大人,可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问题。”常进回过神,招呼陆曈:“进去吧。”

    陆曈依言进门,常进抬手,在名册上勾去陆曈名字,心中仍难掩诧然。

    这就是那个验状科得了第一的陆曈?怎么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他原以为陆曈既能引得董家小公子与母亲闹翻,必然举止轻浮浪荡,容色妩媚,或是阴气森森,状如女鬼——毕竟这人极有可能师从仵作官一段日子。

    哪个好人家儿女没事学仵作验状啊!

    常进好奇得昨夜一宿没睡,就是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奇女子是何真容。没料到一见之下,却和自己心中所料判若两人。

    她很年轻,生得朴素秀艳,眉目干净清澈,神色间没有半丝佻达,反而有种淡淡书卷气,倒是很适合医者的平和温宁。

    和她狂放的字迹完全不符嘛!

    果然人不可貌相。常进心里这样想着,就把陆曈的文牒放进了一边的竹筐里。

    记名很快结束,二十名新进医官一人不少,全在此地。接下来就要安排这些新进医官接下来要做事宜,所分医科宿院。

    初入翰林医官院的新进医官使,暂且还无法直接供事应诊,称之为“医士”,得在医官院验查一段时日,挨次顶补,确认通晓医理,才可正式奉值。

    御前医官们会按医官使们春试考卷所擅长医科,分别将他们送往不同科分厅候任。

    医官使们恭敬站在堂厅中,期待着能分到一个擅长的所业专科。

    掌事医官从里走出,捧着长长卷轴,慢声慢气地开始公布分科宿院名字——

    “曹槐,大方脉、小方脉科,南厅玉清房——”

    “赵庆,眼科、口齿科,南厅上善房——”

    “陈明,针刺科……”

    “李彤……”

    “……”

    “林丹青,妇人科,北厅西寿房——”

    站在陆曈身后的林丹青长松了口气,她最擅长的正是妇人科,平日给贵人们调个身子是足够了的,得偿所愿,不免高兴起来。再看看身侧陆曈,林丹青心中祈祷,盼着陆曈与她一道分到妇人科,彼此作伴才好。

    然而一个个名字念过去,始终不见掌事医官提到陆曈。林丹青都等得焦急,却见陆曈一副不骄不躁模样,仿佛对结果并不怎么在意。

    “陆曈——”

    前面掌事医官突然叫到陆曈的名字。

    林丹青心下一震,悄悄扯了一下陆曈的衣角,示意陆曈认真听。

    “陆曈,南药房。”

    此话一出,不止是林丹青,堂厅里其他医官使、不,应当说是医士们都愣了一下。

    南药房不属于任何一科,是医官院中分拣药材,给御药院制售药材的低等医士才会去那里。让太医局春试排名第一的医官去南药房,无异于暴殄天物。事实上,这种事交给药师做就行了,平日里根本轮不到医官。

    纵观今日在场医士,各有各的业科,唯有陆曈一人分到了南药房。

    陆曈淡淡看向掌事医官,身后的林丹青已经忍不住开口:“大人,名册会不会弄错了?新进医官使怎么会去南药房呢?”

    掌事医官似是不满她开口,瞪了一眼林丹青:“大人安排岂容你小小医士置喙?”言罢,手中卷册一合,负手走进堂厅里:“收拾收拾东西,各自寻地方吧。”

    不再理会众人了。

    掌事医官走后,堂厅中重新热闹起来。相熟医士雀跃地谈论着自己所业医科,也有不少人朝陆曈这头看来,目光或同情或喜悦。

    先前在贡院调戏的曹槐见状,颇有些幸灾乐祸,假意惋惜叹道:“真是天意弄人!红榜第一却分到了南药房,听说进了南药房的人就没有出来的,陆姑娘该不会一辈子呆在里头给人捡药吧?”

    林丹青怒道:“曹槐,你给我闭嘴!”又转头看向陆曈,“别听他狗嘴吐不出象牙,别着急,妹妹,等我想办法打听打听,或许是院使大人对你的考验。”

    少女满眼真挚,倒是真心实意为她着急,陆曈摇头:“不用,我没事。”

    林丹青是一片好意,不过,就算去问崔岷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陆曈垂下眼帘,崔岷就是故意的。

    点了她做红榜第一,却又厌恶她平人身份,就算为了给董家一个交代,他也不会让自己好过。只让自己去南药房坐冷板凳,这已经比陆曈设想的要好多了。

    “可是……”

    “不用担心。”陆曈笑了笑,神色很淡,“我很快就回来。”

    ……

    宫中诸司各院,各有各的忙碌。

    宫里禁卫轮值后,裴云暎回到治所时,天色已经不早。

    屋里屋外点了灯,一片通明。青枫见裴云暎进门,忙将刚提回来的食篮交到他手中:“大人,小姐令人送来的点心。”

    裴云暎应了声,接了过来。

    裴云姝在年后就搬出裴家,住在裴云暎相邻的宅子里。裴云暎宫中轮值时常常不归,裴云姝有时会托人送些点心饭菜给他,叮嘱他好好吃饭。

    当然,这些饭菜糕点都是从酒楼里买的,裴云姝不会下厨。是以裴云暎也就没告诉她,其实殿帅府小厨房的饭菜与酒楼里的吃起来无甚差别。

    裴云暎提着饭菜进了厅里,萧逐风正在看书,听见动静,抬起头看了一眼,目光在那只精致的食篮上顿了一顿。

    裴云暎打开食篮,食篮分了好几层,有荤有素有点心,花花绿绿煞是好看。他拿起一块荷花酥,见萧逐风看来,灿然一笑:“羡慕?”

    萧逐风忍了忍:“酒楼厨子做的而已。”

    裴云暎懒洋洋点头:“那也没你的份。”

    知他惯来如此,外人面前文武俊才,相熟之人面前总藏着几分坏。萧逐风懒得理会他幼稚把戏,只道:“今日新进医官使进宫。”

    “嗯。”

    “陆曈进宫了。”

    裴云暎:“知道。”

    事实上,不仅知道,早晨陆曈刚进宫时,他还与陆曈见了一面。

    不过那一面,应当称不上愉悦。

    萧逐风打量着好友,见他神情散朗,看不出与平时有何区别。

    顿了顿,萧逐风才道:“你不关心她分去了哪院?”

    新进医官使都要分院的,从某种方面来说,一开始所分医科厅院,甚至会决定这些医士未来的前程。

    竞争,从一开始就存在了。

    裴云暎笑笑:“哪院?”

    “南药房。”

    南药房?

    裴云暎一怔,眉峰渐渐蹙起。

    南药房是整个医官院最没有前程的地方,每年只有最不被看好的、或是犯了错的医官才会被分去药房。去了南药房的人,几乎不会再有应奉的机会。

    这简直是不能再糟糕的开局。

    萧逐风看着对面人:“崔岷应该是为了向董家示好。不过,被驱逐至药库,你那位陆大夫,应当没有复仇的机会了。”

    他说得揶揄,隐含几分不动声色的轻松。对萧逐风而言,陆曈是颗不安分的、本不该出现在棋局上的错子,一着不慎,大局都会被影响。如今她出局,再好不过。

    “两个错误。”裴云暎道。

    “哪里错?”

    “第一,她不是‘我的’。”

    萧逐风终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第二呢?”

    “第二。”裴云暎抬手,手中精致糕点在烛色下,呈现浅浅的淡粉,像朵真正的盛放新荷。

    他盯着眼前漂亮的荷花,透过晶莹的花瓣,仿佛看到了别的什么影子,眸色渐渐幽深。

    “第二,你未免小瞧了她。”

    “机会不是等来的,我猜这位陆大夫,很快就会自己创造机会。”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