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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胶着数月后, 胡人却以一种很突兀的方式退兵了。
根据前方探子来报, 胡人早已乱作了一团,汗位最有力的竞争者贺兰祁突然暴毙,年迈的汗王也病入膏肓, 余下的几位王子动作频频,对方已然无心恋战。
大军在原地停滞不前,朔州也逐渐进入了八月,已是寒风入骨, 满地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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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在下之言,我们应当乘胜追击,错过这次战机, 却不知道何时才会有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今已至寒冬,不利行军打仗,况且这几年战事频发,军备紧缺, 当以趁此机会休养生息才是!”
“不知符先生有何高见?”
“对呀, 符先生说句话吧!”
坐在上首的符诩抬起头,对着争吵不休的众人缓缓打了个哈欠, “啊?说什么?”
几个白胡子的老大人差点气得背过气去,却出于对符诩的敬畏,不得不咬着牙说道:“符先生对是战是和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
“是战是和, 自然要看陛下的意思。”符诩合手对着半空一揖,“符某待会还有要事,少陪了。”
说罢, 他就甩着袖子走出了议事的帐篷。
隐约还听到身后的议论声:
“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别提了!下不问政事已经半月了,美色误国!美色误国呀!”
……
符诩将手拢在袖中,沿着雪地缓缓走着,不一会,身后就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一个武官打扮的男人追了上来,扶手一拜道:“符先生,幸不辱命,京城的事情都办妥了。”
“孙将军,有劳了。”符诩微微侧过头,问道:“京城诸事可还安否?陶安公等人可有什么动作?”
那人回道:“一切尚在掌控中,至于陶安公……他的心神全在如何让皇后复宠之事上,无暇顾及其他,只怕此时正绞尽脑汁准备除掉蓉姬呢。”
“哈,将家族兴衰全数压在一个女人的身上,陶公不如往昔矣。”符诩摇了摇头,很是感慨的样子。
那个姓孙的武将义愤填膺地骂道:“当年便是这个老匹夫纵容门人抢夺军功,否则也不会导致后来的大败,使得弟兄们背着污名死去。”
“这件事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若无先生仗义执言、费心提拔,绝无我等的出头之日,先生之恩在下永世难忘。”
寒风中站久了,符诩的身体就有些受不住了,他捂着嘴咳嗦了两声,摆了摆手就继续往前走了。
来到了平日起居的营帐门口,感觉到里头传来的融融暖意,他才放松了下来,一揭门帘飞快地走了进去,嘴上还喊着:“毛毛,快来给主人捂一捂,冷死个人了!”
话音刚落,才突然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劲,平日里的那只毛绒绒的小白貂不见踪影,面前的是那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
虽然自家的貂已经成精了一个多月,但符诩依然难以适应,有时甚至会忘记这件事。
就像现在一样,当他说完这句话,就见小姑娘轻轻哼了一声,有些闷闷不乐的看着他,一双大眼睛好像在说:“看什么看,反正我也变不回去了。”
符诩不自在了一瞬,就立刻清了清嗓子,敲了敲桌子正色道:“今天的大字写完了吗?一会我可是要检查的!”
苏黎愣了一秒,提起笔蘸了墨,才恍然发觉自己上当了,自己真是被他的骚操作弄懵了,也不明白他是如何完成从嬉皮笑脸的铲屎官到又严又凶的教导主任一键切换的。
见到苏黎乖乖低着头去写字了,符诩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对于自己身边的小白貂是不是妖物,符诩其实是不在意的,从寒门一路艰辛走到如今,他见过那些远比妖物更可怕的人心。
他只是有些不自在,一时有些难以面对她罢了。倘若她永远是一只聪颖而略通人性的白貂便罢了,他尚可自欺欺人下去,但当她以一种面容姣好、绮年华貌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这种心态就有些失衡了。
毕竟脸皮厚如他,一想起自己那些真实甚至窘迫的一面在她面前暴露殆尽,也会有些无地自处。
可当他一想起初次见到她变成人的那一天,她眼里的拘谨和小心翼翼,仿佛只要他敢露出一丝嫌弃和不悦,她就会立刻缩回自己的壳子里。
为了使两个人不感到尴尬,他只能表现的一派平淡,仿佛在他眼里,她是人是貂都没有丝毫区别一样。
符诩这样想着,手里的书卷却一个字都没读进去,过了半刻钟,却听见身旁传来啪嗒一声响,苏黎将手中的毛笔一扔,抗议道:“对一只貂要求这么高,你没有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为什么到了古代变成动物了,还要写作业啊摔!
墨点溅落在泛黄的纸面上,符诩盯着那几个狗爬字看了两眼,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主人我不说智珠在怀,至少也是饱读诗书,你跟在我身边,怎么可以这么没有文化!”
“闭嘴,鱼唇的人类。”
苏黎想说这句话已经很久了,想起之前那段因为不会说话老被欺负的日子,她就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啧,脾气见长啊,好吧,好吧,看在你最近没有祸害我的鸽子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符诩够着身子从凌乱的桌案上抽出了一本书,边翻书边说道:“做一只有文化的貂,从一个有内涵的名字开始,你之前有名字吗?没有的话我给你去一个呗,诗经怎么样?什么雅蓉呀、书涵的……”
他还没说完,就被苏黎打断了:“去死吧!一股琼瑶剧画风,还整天自诩为第一谋士呢,矫不矫情呀。”
符诩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放下手里的书本,“好吧,我也觉得矫情,奈何那些世家大户就喜欢这个调调,其实还不如毛毛好听,对吧?”
他观察了一下苏黎阴沉的脸,又小心翼翼地建议道:“要是不喜欢毛毛,其实叫小白也不错,正好和你之前的毛色相衬。”
苏黎实在忍无可忍,抓起桌上的水果朝他扔了过去,符诩一把接住,低头看了一眼,这是几天前下面呈上的冻梨——在天寒地冻、偏僻遥远的朔州,这已经十分珍贵了。
“要不叫阿梨?”他端详着手里的果子,笑道:“你看,跟抓周一样,还挺有缘分的。”
苏黎抬起眼眸望着他,暗自期待他想起了之前的回忆,刚想说好,就见符诩摇了摇头,叹道:“不好,不好,‘梨’通‘离’,离者,离别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寓意。”
苏黎气急,“什么话都被你说了,歪理这么多,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垂下眸,心里又几分失望,更有几分赌气的想到:我就看看你是不是他,在你不叫出那个名字之前,我也不会说出它。
“好吧,我也不是故意反驳你来着,只是真的觉得寓意不美,梨花凄切,象征别离,惹人徒增感伤。”符诩见苏黎情绪有些低落,不由解释了一句,“正好大军也要启程了,算一算时间,等我们抵达京城时,桃花也快要开了,等到了家,我们便去看桃花如何?”
“是不是再饮上一壶桃花酿,就更好了?”苏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然也。”这么一提,符诩的酒瘾就立刻被勾起来了。
“哼!”
正说话间,帐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道阴柔的声音:“符先生,陛下有请。”这是萧煜帝身边的贴身内相。
二人对视了一眼,苏黎突然低声提醒道:“算算时间,她也该离开了。”
符诩自然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谁,他皱了皱眉,也低声交代道:“我去去便回。”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便养成了对那只小白貂交代行程的习惯。
御帐内,符诩见到了消失已久的萧煜帝。
说实话,倘若不是知晓一点内情,他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狼狈的男人会是之前那个英武的明主。
萧煜站在翻倒的桌案前,怔怔的发愣,直到符诩走到跟前,他才有了一丝反应,用沙哑的声音唤道:“先生来了?”
符诩扶手一拜,“陛下,臣在此。”
他趁着行礼的空档,抬头打量了萧煜一眼,这一看便顿时吓了一跳,只见萧煜眼泡浮肿,脸色青紫,发丝凌乱,一点也不像年轻力壮的习武之人,反而像个被酒色掏空身子的纨绔。
符诩打量了一下四周,并没有见到蓉姬的身影,心中就有数了,不由心道:这妖孽横生,祸主乱世的本事果然不可小觑。
随后又胡乱想道:“这妖与妖之间也有不同,相比起来,自家的貂就又蠢又萌,看到她连鸽子都捉不到的样子,哪里会将她与那些吸人精气的妖孽联系在一起呢。”
萧煜愣了一会,就道:“先生,朕的蓉姬离去了。”
“陛下节哀。”符诩适时摆出了一个沉痛的表情,他一抬头,眼睛却不由一眯,他捕捉到萧煜那颓废的双眼中,竟然隐藏着一丝兴奋。
兴奋?
他现在的样子可不像一个“痛失所爱”之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果然,萧煜犹豫了一会,终于说出了邀符诩前来的真正目的:“先生学富五车,通晓古今,不知可否听过长生之术?”
萧煜想起“蓉姬”当着自己的面消失不见的场景,就暗自兴奋不已,他认为她是他的命中仙子,认为自己功盖天地,才有机缘从一个人间帝王,窥探到升仙之路。
符诩垂下眼眸,遮掩住眼眸深处的幽深,他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调说道:“臣,似乎曾见过相关的记载……”
“先生果然高才,以后朕无暇顾及的俗事,就要多仰仗先生了。”萧煜显得十分激动。
“陛下自御驾亲征以来,离京已久,如今战事已定,当尽早回京为妙。”
“对!返京,即刻返京!”萧煜仿佛一刻也等不及的模样,当初蓉姬出走,他便匆匆追赶而出,如今蓉姬不在了,他却比之前还要急切几分。
“对了,陛下,贵妃不幸薨逝一事,只怕背后并不简单。”
被这么一提醒,萧煜眼中突然清明了起来,他信任符诩,却不愿有别人深挖蓉姬之事,毕竟这背后涉及的可是仙门大道。
他来回踱步,想起张扬跋扈的陶皇后和步步紧逼的陶安公,不由沉声道:“陶安公一直对朕宠爱蓉姬一事多有不满,此事就交给先生调查处理了。”
几句话的功夫,萧煜就疲惫至极,将符诩打发了出去。
寒风一吹,符诩就迅速冷静了下来,他算定了一切,却到底赶不上变化快,绕是聪颖如他,也想不到这盘棋上出了个妖孽,从此局势犹如脱缰野马,瞬间偏了千里。
好在一切尚在掌控中,阴差阳错的让他达成了目标,也算是殊路同归了。
他回过头,遥望不远处的御帐,伴着压抑的咳嗽声,他低低的笑出声来。
“符某一身才华抱负,遇到这样的主公,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