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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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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超出南秋想象的快。

    日子一天天过去,睁开眼,变成高中生的事实还没有改变,刘海就已经长得快遮住眼睛,索性不再放下来。

    除了无论早出门晚出门都能撞上凌卿,每周仅有一天的休息日要在凌卿愈发变态的监督下做习题,学校走廊上要左顾右盼防止凌卿突如其来的招呼,高中生活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包括周练徘徊在及格边缘的数学成绩。

    “南秋,你的卷子。”

    数学课代表纤手一扬,南秋便像难民抢食一样把试卷攥到手里,先用手盖住分数,再一点一点挪开。

    第一个数字,手慢慢移,9……南秋内心咯噔一声。

    杨梅的眼睛瞟了过来——她的好同桌,试卷胸怀坦荡地在桌上摊开,左上角的132像鲜红的旗帜飘扬在教室悲伤的空气里。

    第二个数字,3,尘埃落定。

    “南秋,你考得怎么样?”杨梅开始了一轮明知故问与礼尚往来的流程。

    当然是选择满足她啊。

    南秋朝杨梅晃了晃手中的试卷,“砸了,你呢?”

    杨梅说:“没有发挥好,最后一道大题本来能写完的,前面时间花多了。”

    神特么没发挥好。

    老刘的英语课,南秋把试卷塞到窗沿上,眼不见为净,然后烦躁地摸出英语周报,手里的红笔又不自觉转得飞快,一不留神甩了出去,在冯初阳的背上划拉出一道红痕。她弓下腰去捡笔,窗外传来一阵嘈杂,直起身时,冯初阳趁老刘板书一脸荡漾地往南秋桌上一靠,小幅度扭头,轻声道:“一班体育课,凌卿刚走我们窗口过,运动中的男人太迷人了,额角晶莹的汗珠慢慢从侧脸流——”

    “冯初阳,填词61到65,唐晏,66到70。”老刘站到了南秋这组的前头,故意提高音量以惊醒第一排睡大觉的姚怡清。

    南秋小声说:“帅哥好看吧。”

    冯初阳没写填词,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南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抽走了她的报纸。

    老刘紧接着又下了一道谕旨:“南秋,短文改错71到75。”

    南秋:“……”

    好容易熬到下午放学,走读生几乎都和饿死鬼投胎一样往停车场涌,南秋在滚滚人流中裹上围巾,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和步行速度降低到最大限度。

    “南南,南南!”后方传来某男子的喊声。

    南秋脖子一缩,警觉地回头。

    是张晨光。

    她舒了口气。

    张晨光三步并作两步追到南秋身边,气息微喘,右手在兜里摸了半天,才拿出一根棒棒糖塞给南秋,支支吾吾道:“我,我记得你喜欢这个味道。”

    香草可乐。

    南秋毫不客气地拆开包装,把糖含进嘴里,“谢了,光仔。”

    “你们班周练的卷子发下来了吧,”张晨光问,“你考得还好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南秋目光有点凶狠:“不好,你呢,上一百四没。”

    张晨光点点头。

    南秋更心塞了。

    什么叫差距。

    “南南,你别灰心,”张晨光沉默了一下,放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我,我可以帮你补习数——”

    “南秋!”校服领子被人提住,随即往后一扯。

    该来的还是要来。

    每天都能呼吸到高处新鲜空气的凌卿同学以蔑视众生的神态闪亮登场,一脸不满地俯看落跑失败的蝼蚁南秋,快准狠地截住了她的去路。

    “嗨,”南秋尽量让自己脸上的笑容看起来谄媚些,“好巧。”她把围巾往脸上多围了一点。

    “不巧,”凌卿皮笑肉不笑,“我特地来堵你的。”

    张晨光嘴型还停留在“数”字上,看见凌卿几乎是以背后抱的姿势把南秋拉向他的怀里,方才鼓起的勇气升到了一个临界值。夕阳给他的黑镜框镀上一层金黄,他放大音量,给自己壮胆,“凌卿,你放开南南!”

    一声“凌卿”出口,周围立马有好几个女生的视线往这边聚拢,南秋一急,不知哪儿生出的力气挣脱了凌卿的桎梏,惯性作用下一头撞上了张晨光的下巴。张晨光痛得眼冒金星,手下意识地要往南秋身上扶,结果校服还没摸着,马上要到自己怀中的人瞬间没了影。

    凌卿抓住南秋的胳膊,迫使她转了个身面向他,额头果然红了一块,还有微微隆起的趋势。他望了张晨光一眼,张晨光胆子难得肥了,毫不示弱地瞪回去,谁知道对方在他身上停留的注意力短得可怜,转眼就把矛头对准南秋身上,“跑什么,我会吃了你?”

    你不会吃了我,你旁边那些女生会吃了我啊。

    南秋想摸摸额头看肿没,凌卿一拦,“别动,总这么冒失,我家有冰袋,回去敷一下。”

    “噢。”

    “还有,我上个星期天说什么了?”

    “周——周练数学要上110。”

    “你考了多少?”

    南秋目光游移,向傻站在一边的张晨光发出求救信号。

    张晨光收到讯号,昂首挺胸头一扬,“凌卿!”

    凌卿施舍了他第二眼:“什么事。”

    张晨光:“我,你——你,今天晚上什么晚自习?”

    “物理。”

    “哦!”

    南秋:“……”

    张晨光手心冒汗,宋浩波骂他怂货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来,透过镜片,他看见凌卿依然抓在南秋胳膊上的手,还有南秋躲闪的眼神和双颊上不自然的红晕,太阳穴仿佛有一根血管在突突地跳。如果,如果再不做点什么的话,南秋就要被人抢走了。

    “南南,我帮你补习数学吧,”终于说出口了,张晨光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周末,或者每天傍晚,你先前不是说过下午时间太紧,不想骑车回家吃饭吗。”

    南秋:“诶?”

    凌卿笑:“傍晚,这倒是个好想法。”

    张晨光憋了张大红脸,只是在夕照下看起来不那么明显。

    他期待地看向南秋,等待她的回答。

    南秋说:“不用啦,光仔。”

    张晨光一愣:“为什么?”

    南秋不情不愿地指指凌卿,而他另一个手上拿的正是她考了93分的数学试卷。

    塞窗沿上忘收了。

    “凌卿一直在教我呀,”南秋说,“咱俩家离得远,特地约出来太麻烦你了。”

    张晨光双手攥得又紧了些,“我不会觉得麻烦的……”

    他的声音有些小,南秋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啊,我是说凌卿数学确实很好,你们,你们是邻居,也方便。”张晨光情绪愈发低落,他垂下眼睛,盯住鞋尖,手无力地松开了。

    月考定在十二月初,可以说是一场小型的期末考试。

    最近凌卿不知发什么神经,在南秋两次数学周练败北后开始采取高压政策。下午回家吃饭是别想了,如果妄图偷偷溜走,还会受到来自对方表示要亲自来三班门口等候的“礼遇”之威胁。

    南秋选择了妥协。

    可就算是帅比教学,数学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骇人气场依然叫人胆寒。

    十中有三栋主教学楼,均匀分布着高一高二高三的学生,而每栋教学楼又有许多闲置教室,除了分配给学生会与社团活动用,其余的便默认为了学生的自习室。于是这里成了南秋噩梦升起之地。

    那张考了93的试卷被凌卿用红笔和蓝笔标注了解题思路和概念出处,连选择题和填空题都没放过,他勒令南秋把这张卷子钉在数学书的封面,而数学书必须摆在所有书的最上面。

    天天看,夜夜看。

    时刻鞭策。

    这年的初雪下得有些早,距离月考还有三天,南秋坐在自习教室的窗边写凌卿布置的每日十题,凌卿则在她身旁投身于她无法理解的物理世界。教室里没有其他人,安静的空气里只有偶尔的书本翻页声。

    当南秋在草稿纸上写下“震惊!某高中校草竟对无知少女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片缓缓飘落的雪白。

    “下雪了啊。”南秋支着下巴自言自语。

    压在胳膊肘底下的稿纸冷不丁被抽走,凌卿扫了几眼,眉头越皱越紧,“十题做了五题,错了一半,”他沉声说道,“南秋,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学?”

    南秋委屈巴巴地回:“我有仔细听你讲呀。

    “那怎么会做成这样?”稿纸被凌卿拍回桌上。

    “就是做不出来啊,我有什么办法,”凌卿的火气来得莫名其妙,南秋生气地反驳,“你说要补习,好啊,补啊,我为了有多做几道题的时间,连食堂都不敢去,吃了几天面包,我怎么就不认真了,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凌卿冷道:“那你的成果呢,你的效率呢,吃了几天面包,题目就可以做成这样?”

    “你数学烂成这样,我说要补习,我说错了?”

    “你——”南秋气结。

    多日积累的疲惫与委屈全部涌上了心头,几乎要爆发,从第一天醒来开始,她就和老驴拉磨一样背历史,背政治,背地理,挑灯夜战记公式,数学课跟得无比辛苦,英语课上打瞌睡还要被老刘点起来回答问题,顺带热嘲冷讽。杨梅穿过厚眼镜斜眼看她错得一塌糊涂的试卷时,嘴角的笑容还历历在目。尽力了,她真的尽力了。

    明明努力了。

    可是又累,又得不到好的结果,看不到好的未来。

    就和曾经读高三时一样。

    南秋把散落在桌上的稿纸收拢,胡乱夹进数学课本,要从凌卿身后的空间穿出去,“我脑子笨,我朽木不可雕,以后不劳您费心,我不学了。”

    可是脚才跨了一半,凌卿的椅背就抵在了后头的桌上,挡住了她的出路。

    “坐回去。”他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刚才她长篇大论的血泪控诉没发生过。

    南秋说:“我就不。”

    她抱着书爬上了桌子,准备另寻良路,凌卿要来抓她的手臂,南秋手脚灵活地一避,成功地躲开了他的套路,也成功地失去了重心,连人带书一同从桌上滚了下去。

    兵荒马乱一阵响,桌脚和地面摩擦,南秋的后脑勺磕到了凳子上,上一秒还憋在眼眶里的眼泪在生理与心理痛苦的双重冲击下,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想回家,回到现实中的那个家。早起赶车也好,做底稿也好,这样的日子,不想再过了。

    泪眼模糊中有人飞快地把她抱进怀里,温热的手掌覆在了脑袋隐隐作痛的地方,轻轻地揉

    “你别碰我。”清醒过来的南秋挣扎着要脱离凌卿。

    凌卿在她上方叹了口气,说:“别乱动,天天撞脑袋,本来就笨,这下得更傻了。”

    南秋哼哼。

    “对不起,南秋,”凌卿的手臂好像收紧了些,“是我太急了。”

    “欲速则不达,高材生连这都不懂吗。”南秋擦了擦糊了一脸的泪水,瓮声瓮气地说。

    “南秋。”

    “嗯?”

    “再努力点,好吗。”

    凌卿看她的眼神好像比看物理还更专注。

    后脑勺发热,脸颊也热。

    南秋稀里糊涂差点应了声好。

    他们重新坐回座位,凌卿把校服脱了下来叠了几叠给她趴着。他的桌上放着几根棒棒糖,在南秋伸手可及的地方。她为什么最喜欢香草可乐味呢,眼皮开始发沉,陷入睡眠后,她做了一个模糊破碎的梦。

    冬天,十一月,学校走廊,翘掉的晚自习,数学没有及格的周练试卷。

    有人对她说了什么,给她买了一包纸巾,一整包阿尔卑斯的棒棒糖,一个犹豫了几秒才落下的安抚摸头杀。

    南秋对凌卿的了解是不完整的。

    记忆中的他不会莫名其妙地发火,不会嘲讽全开,也不会在她面前笑得开怀。

    他对她来说,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好看的侧脸,一个挺拔的背影,体育课会从他们班窗口走过,手里抱着篮球,额角有晶莹的汗。

    以及,铺天盖地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