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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方仍在对峙,九生剑派弟子逐渐汇聚到一起,燕子飞惦念杨云城伤势,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只见他靠坐在一块石头旁,发丝凌乱垂落脸庞,面容憔悴苍白,嘴唇上已无一丝血色。
“杨……师兄,你怎么样了?”燕子飞心虚的看了眼他身边的烟英,好在他只顾着和烟源按压着发了疯病的寂灭,丝毫没有注意这里。
杨云城摇了摇头,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低声道:“你就在我身边,哪也不要去。”
燕子飞点点头,却想起他看不见,眼圈一红,问道:“你的眼睛……”
杨云城道:“无妨。”
她从怀里掏出手帕,轻轻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喉咙一酸,险些掉下泪来:“杨哥哥,请你节哀。”说罢看着杨云城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凝重,喉结随着动作一上一下,两腮僵硬,已然咬紧了大牙,却是什么也没说。
再看皇族那边军队已经列阵,面对圣教众人,严阵以待。
圣君玉发觉自己的失态,与圣无双低语两句,抬头朗声笑道:“小皇上,你竟然会来这里。”
皇上气宇轩昂,一双丹凤眼深邃明亮,在火光照射下,一股尊贵的帝王之气,无形蔓延了出去。而站在他身边的黄倾,却丝毫没有被他的气势所压下去,反而二人君臣之间,平起平坐,召相呼应,相得益彰。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上发话,都想看看皇上究竟会如何决断。
“你确定,你能借妖族之力,抵御妖族的入侵?”皇上薄唇轻启,看着他微微笑着说道。
“我圣教上千万教徒都亲眼见识过,妖族是如何为我所用,它们如此卑微的种族,在我面前只有卑躬屈膝。若是你们皇族有办法,龙台城何以至此?四方水土何以沦陷?百姓何以流连失所?江湖何以被妖族卷入血雨腥风!为君者,尚不能还天下太平,要你何用?不如乖乖从皇城里出来,将天下拱手让给更有能力的人!”
圣君玉说罢,圣教教众立时高声呼和起来,说些阿谀奉承的谄媚话语,似乎在他们眼中,圣君玉就是这世道的救世主,就是无上的真神。
“大胆!竟敢对皇上口出狂言!”皇上身边的大臣怒道。
江无夜和皇族关系甚好,此时被楚晏和向楚嫣扶着,躬身道:“皇上,此人的话不可信,他是要以幽冥之力汇聚妖力,若是将天下交由他的手上,真不知会出现什么样的恶果!”
皇上没有答话,倒是一旁的黄倾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江无夜见状,心知奉天山庄已与黄倾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如今风水轮流转,倒成了他们卑躬屈膝。却是如何也没想到,黄倾这丧家之犬是何时与皇上关系如此密切的。
箫绥怒火大起,指着圣君玉便骂:“恶贼,胡说什么!四方动乱之时你们圣教在哪?若不是皇上深谋远虑、平息战乱,你以为你还能在这安全的待着吗?”
圣无双冷哼道:“一个连自己的种族都能背叛的人,有什么资格和我们教主问话!”
箫绥身后其他兵士登时大怒,其中一人愤然而起,看他身形高大,也是蛮族人,只见他瞪着双目,大声叫道:“我们将军没有背叛自己的种族,是炎嗤他罪有应得!”
箫绥摆摆手,道:“这小人不过是口出狂言说大话罢了,若是妖灵公主真的来了,我就不信他能对付的了,说什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呸,说不定到头来他跑的比谁都快!最后还得仰仗御星派的高人来收拾!”箫绥生的五大三粗,说起话来也是粗声粗气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听他说罢,人群中登时发出一阵哄笑。
皇上仍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若是朕不呢?”
圣君玉冷笑,单手抚上锁魂鼎,瞥眼瞧见谢阑已经落了下来,与其他御星派弟子站在一处,道:“那我就逼你让位。”
皇上一愣,随即抚掌大笑:“好,好,够直接,够爽快,不愧是江湖中人,果然直来直去,不拐弯抹角,也不背地里捅刀子,朕喜欢!喜欢的紧呐!”
他笑着鼓掌,转了个圈,笑声爽朗而清脆,正是年轻人独特的朝气蓬勃的嗓音。
众人看他笑的欢快,均在心下暗暗摇头,这小皇上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哪知道圣君玉的厉害,就他那弱不禁风的身子,连一点武功都不会,还要借助黄倾的内力说话,这个时候该躲起来才对。
眼看圣君玉脸色大变,双手隐隐发出绿色的光芒,想必是要出手。再看九生剑派掌门寂灭此时已经又疯又傻,而杨云城也受了伤,如今也唯有只能仰仗御星派的道长们了。
不了解真相的人,正自以为是的想着。
却忘了,这一年多以来,江湖大乱,天下大乱,到处都是一片血雨腥风。而唯有皇城内外,并无丝毫慌乱无措。
四方动乱,的确损失惨重,百姓伤亡无数,而短短一年时间,皇族派出数名大将,屡创奇功。
平西方吟啸城暴、乱,杀毒虫猛兽。
将北方蛮族十八部落杀的丢盔卸甲,十八部已仅仅剩下了七部,蛮族首领炎嗤下落不明,恐怕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南方鲛族祸乱,皇族派了最精锐的军队,将之赶回了南海。
而东方的瘟疫,则在短短数月之间控制了下来,并未得到大面积的扩散。
这一切,都是这位看似年纪轻的小皇上做的,他虽足不出皇城,却是早已看清了天下形势,运筹帷幄。他看似年轻单纯,却不知他能稳坐这个位置,手段必然狠辣无情,才能将四大世家牢牢掌握于手心,连御星派清知真人都对他让上三分。
此人,并没有那么简单。
当然,这所有的事,江湖中的人只是略有耳闻,信或者不信也只能随他们去了。
“那我就让圣教在这世间消失。”小皇上转过身,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冷如冰霜的表情,手指一挥,轻声说道。
圣君玉一愣,忽而狂笑:“你以为就凭你这些小兵,能奈何的了我圣教众位仙徒?他们都是吃过仙丹的人,早已和寻常人不一样了!”
御星派普叶站了出来,冲皇上拱手一揖:“皇上,还请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众人一看是普叶真人,他在御星派之中德高望重,仅次于清知真人。听他说的意思是要动手了,其他心里没底或想保命的,均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圣教既然是冲着皇位来的,那朕自然要以皇族的实力对付他,否则,怎能让天下人心服口服?怎能让众人知道,朕有保护他们的能力!”
皇上眼角微挑,目不斜视的看着圣君玉,轻声说道:“一血堂。”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仿佛落地重锤,掷地有声。
圣教教众面前的兵士突然齐声大喝,霍然拔出长剑,齐齐朝着圣教教众斩了过去。
他们中间尚且有一段距离,圣君玉笑了起来,这么远的距离,你们这些普通兵士斩出的剑能伤到谁?还没想完,笑容便僵硬在脸上。
只见那些看似普通的兵士斩下的剑竟然发出无数道无形剑气,在地上划出无数深有数寸的沟壑,迅捷如电的劈在对面教众的身上。
无数教众倒下,身上尽是深可见骨的剑伤,一时间血流成河,站在前方的教众几乎尽数殒命。
“化形!”圣君玉难以置信的大呼。
教众们看着自己前面的人倒下,均是又惊又恐,再看那些被称作一血堂的人抬起了头,动作无比整齐,不知经过多少次的磨练,才达到今日这等默契。他们眼中含着狠戾的光,长剑拖在身后,齐齐朝着他们奔了过来,圣教教众大惊,立马反应过来以邪光相抗。
燕子飞在后方看的清清楚楚,内心震惊自不必多说,她原以为这普天之下能以内力化形的,除了沈家堡的沈大公子之外,就只有她了。
没想到,皇族竟然拥有一支能以内力化形的军队。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的眉毛紧紧皱起,觉得这一支军队所用的武功,仿佛似曾相识,并非皇族中的武功,也不是中原武林的招式,可是……为何如此眼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和燕子飞一模一样的表情,出现在每一个江湖中人的脸上。内力化形,那是可与仙剑相媲美的实力,当年御星派冲阳与九生剑派杨离羽何其厉害,而奉天山庄庄主江天以及沈家堡堡主沈连瑜,凭借这一手功夫,不但能与他二人齐名,还能与他们打个不相上下,难分胜负。
而皇族,却拥有数十个这样的人,也许他们的功夫并不如当年的春庄主和冬公子,但这数十人同为一人效力,同心协力,天下再无一人能与之匹敌。
实力,果然是最好的说辞。
燕子飞眼睁睁看着那些一血堂的人冲入圣教教众之中,如一支利箭,深深扎入敌人的心脏,给予以重创。
杨云城显然也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气息,亦是震惊无比,失声道:“厉害,太厉害,他们的内力虽不如沈大公子浑厚,但胜在人多,数十人汇聚一处,相互照应,圣教的邪光绝不是对手。”
这时,香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见杨云城双目受伤,扑上来急问:“云城,你怎么样了?眼睛……眼睛可疼?”
燕子飞看她急的双目通红,美目含泪,玉一般的手颤抖着抚在杨云城脸上,关切的模样真像是对动情的爱人。
杨云城似乎没想到她会来,反手握住她的手,道:“你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我不是说让你好好在金玉满堂等我吗?”
香儿一边摇头,眼泪一边落了下来:“我担心你,就跟着他们一起进来了,云城,快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她穿着那身鹅黄色的衣裙,在火光下显得好看极了,她低头从随身携带的药箱子里拿出许多干净的布,又掏出不少瓶瓶罐罐瘫在地上。
“还好,还好,伤的不重,我能帮你治好。”她的手微微颤抖,连声音都在发抖。
燕子飞一听她这话,登时大喜,凑上前问:“香儿,杨哥哥的眼睛真的能治好,能和以前一模一样么?”
香儿一边低头在药箱里找着东西,一边匆忙说道:“恢复到以前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要费些时日,他这伤在眼睛上,万幸没瞎了……咦,你是谁?云容和云青怎么不在?”
杨云城黯然道:“云容和云青……他们死了……”他将脸转到另一边,那里的地上,静静的躺着两具尸首。
香儿的手猛的一抖,药瓶落在地上,燕子飞替她捡起来,冲她摇了摇头。香儿会意,深吸了一口气,将涌入眼眶的泪水拼命憋了回去,手上却慌乱起来,不停的对着一地瓶瓶罐罐挑拣着。
“呃……这个药不够好,那个……那个药也许更对症,不过药性太强,用在眼睛上……也不知……”她语声哽咽,却用另一只手狠狠的掐着大腿,逼着自己不能哭,杨云城一定够伤心了,这个时候,她不能在给她添堵。
杨云城目不能视物,听着周遭乱哄哄的,不远处剑气滚滚,喊杀声冲天,而香儿的声音如此婉转柔和,如一泓山泉,冰凉清澈,为他灌溉那已经灰心丧意的河床。
他忍不住伸出手,紧紧将她的双手握在手里,低声道:“香儿,我……”
燕子飞不合时宜的咳嗽了一声,香儿连忙缩回手,脸烧的通红。杨云城的手悬在半空,一时间怅然若失,想起了燕子飞对他说的话,随之重重叹了口气,慢慢放下了手。
香儿缓过神来,找到了合适的药,为他治疗眼上的伤。
“轰”的一声。
燕子飞仓皇抬头,只见许多皇族兵士被高高抛起,扔了出去。再看圣君玉站在锁魂鼎后面,双掌抵在鼎身上,浑身绿芒暴涨,眼中似含着两团绿火,大声嘶吼道:“挡我者,死!”
顷刻间,此间阴气铺天盖地的袭来,当中混以诡异的妖气,锁魂鼎之中绿色光芒乍起,映的半个天空都透着幽幽的绿光,天地晦暝,诡异至极。从鼎中伸出十几道如发丝汇聚而成的粗壮藤蔓,向四周不停的挥舞,张牙舞爪的冲进皇族军队之中,凡是被藤蔓卷起的人或马,都被顷刻间吸成干尸。
随着藤蔓卷起的人越来越多,那锁魂鼎之中的绿光更胜,简直绿的耀眼,将这整个宫殿都铺上了一层浓绿。
御星派众人已经迎了上去,飞舞在半空中与那些藤蔓周旋,而无论他们斩下多少藤蔓,锁魂鼎中还会涌出更多的发丝不断拧成一条条新的藤蔓,根本杀之不尽。
普叶叫道:“去拿圣君玉!”
众道士得令,快速向藤蔓围绕的中心冲去,而那些藤蔓仿佛长了眼睛,四下汇聚,截断了他们的前路,将圣君玉牢牢保护在中间,无人可靠近他周围十丈之内。
谢阑仙剑招出,从藤蔓下救下几名兵士,霍然拔身而起,冲上云霄。在空中转了个身,衣袂翻飞,清亮的目光扫向那一大片妖力与幽冥之力的中心。
在那绿光之中,看似防守的滴水不漏,一定有可突破之处。凡天地滋生之物,皆有其弱点,只要将之找出,便能一举攻破!
皇上的眼中泛起一丝惊异,喃喃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黄倾拦在皇上身前,急道:“皇上,快随箫将军撤离此处!”
皇上眼眸微微眯起,看着那漫天绿光,以及霸道狠戾的那漫天藤蔓,一血堂众兵士虽勇猛,但却久攻不下,如此消耗下去,势必损失巨大。
黄倾眉头紧锁,回头观望了一阵,又道:“不可贪一时之功,皇上,且战且退才是用兵之道!”
皇上看向他,问道:“你可以做到吗?”
黄倾一愣,立马明白过来,拱手道:“微臣可以做到!”
“这一去,生死未卜,你会怪朕么?”
“皇上于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微臣必会替皇上完成承诺,万死不辞,马革裹尸!”
“好。”
箫绥上前引皇上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黄倾缓缓拔出长剑,眼望那锁魂鼎,阴鸷诡异,变幻莫测,而圣君玉在那重重藤蔓之后,仿佛走火入魔,浑身绿芒暴涨,因不断吸入更多的人,反而更加壮大。
而他周围的圣教教众似乎受到了某种诡异力量的鼓舞,如妖魔鬼怪,更加凶猛顽强。
如此下去,后果难以设想。
唯有打破那个鼎,使圣君玉破法,黄倾深吸口气,刚要上前,就听得半空中传来一声清啸。
谢阑已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细心的包好,似乎是极为珍视之物。他传音给杨云城道:“云城,我知道你之前和小燕子在一起,请你暂且帮我拿着这件衣服,我若是死了,就麻烦你将它转交给小燕子。”
杨云城神情一凛,回传音道:“你当真与她私定终身了?”
谢阑眼中浮起一片柔情:“是。”
杨云城身边的香儿和燕子飞只发现他突然一动不动了,还以为是身上难受,并未过多留意。
“你怎么会死?”
“我要冲进那鼎里面,那是它唯一的弱点。”
“什么?你如今乃凡人之躯,决计受不得幽冥之物鬼气侵袭,何况里面还有妖气,不行,你不能进去!”
“如果,我想临死前见她一面……你会告诉我她在哪吗?”
“谢阑,你们不是一路人,清知真人对你期望多大你不是不知道。燕子飞她承受的苦难太多,如今已经变了很多,我担心她很快就会守不住本心了。你以为你这样,是对她好吗?”
谢阑发出一声嗤笑,像是在自嘲:“怎样才是对她好?我也不知道了,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了。”
他手掌在衣料上轻轻摩挲,脑中闪现出一幅画面,那是燕子飞挑灯熬夜为他做衣服的场面,那时候岁月静好,若时间能回到那一刻,他愿意用自己的所有去交换。
手掌推出,衣服直朝着杨云城落去。
“香儿,抓住那衣服。”杨云城大声道。
而香儿正手忙脚乱的为杨云城研磨草药,刚抬头咦了一声,燕子飞见状起身道:“我来接吧。”
燕子飞抬起头,目光与谢阑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衣服准确无误的落入了燕子飞手里,她仍旧抬着头,一动不动,看着那半空中的人。
那一刻,谢阑仿佛融入了天空,化作一颗耀眼的星辰。是的,他本就该属于那片辽阔的天,而在一只小小的燕子身边,实在太过屈才了。
“我看到你了。”谢阑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笑意。
他已经看不到燕子飞纯净的心灵了,她终是成了寻常人一般,虽说她的容貌变了,身形变了。但他仍旧发现了她,在茫茫人海里,还是发现了她,在一留心,立刻便破了她的障眼法。
已然了却了心愿。
他笑了起来,随之转过脸,面露肃穆,三剑招出化作一道流星,直朝锁魂鼎扑去。
“好机会!”黄倾身形一晃已然消失于原地,他速度快如闪电,身后尽是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