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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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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况,开始有了明显的改变。

    以往,凤千袭与依凤如影随形,有前者的地方,一定找得到后者。而今,依凤跟在他身边的时间,一日比一日更少。有凤千袭,已不见得有依凤,但是有婴儿哭的地方,十之八九找得到她。

    而情绪向来阴晴难料的主子,平日甚少有过开怀畅笑的情形,可是近来,却时时传出凤千袭愉快的朗笑声,显然心情不错。

    于是,众人便将其归纳为:有女万事足。

    殊不知,真正取悦了他的人的依凤。

    例如某日--

    依凤踟蹰不已地走进书房,面带困扰,欲言又止。

    正埋首书册的凤千袭抬眼瞥她。"怎么了?"

    "娃娃--哭了。"

    凤千袭有趣地挑眉,实在想不出她哪天不哭,

    这需要很意外吗?

    "抱她、哄她。"他很热心地提供意见。

    "我有。"她闷闷地接续。"还是哭。"

    "找出原因来,也许饿了。"他依常理推断。

    反正她三天两头就会来问他怎么办,他已经习惯了。

    他相当明白,她从不曾去关心过什么,也不晓得该怎么去关心,难免心慌茫然,手足无措。

    刚开始,她甚至只会愣愣地看着床上嚎啕大哭的婴儿,无法反应,还是他提醒她该抱抱孩子,给予抚慰。

    她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付出并不难,只要有心。而他,会一点一滴、慢慢的教会她。

    这就是他每天乐趣的来源。

    只是不晓得,今天又是什么问题?

    他很有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只见她秀眉微恼地蹙起。

    "我有。"

    "你有?"他反问。"有什么?"

    "喂她。"

    "喂她?你?"她拿什么喂啊?

    她生硬地点头。"可是她不要。"

    他瞪大了眼,似乎领悟了什么,一双见了鬼的眼神,由她苦恼的脸庞移向襟口,上头两颗襟扣没扣好"你--哈哈哈!"凤千袭纵声朗笑,愈笑就愈愉快,无法停止。

    老天,他算是服了她了!

    "公子?"她疑惑地唤道,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依依呀依依,你--你真是--"他抚着额,欲笑无力。"你又不是孩子的娘,她理你才怪!"

    "可是--公子说她是我的。"既然孩子是她的,那么每个人不是都会给孩子喂乳吗?这是天经地义的。

    "可问题在于,你没生过孩子,就绝对不会有奶水,这样懂了吗?"他耐心地解释。

    拜托!她是女人耶!这种事还要他教她?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一个不解人事的大女孩,又没生过孩子,实在也没什么机会理解这些事。

    "那娃娃--"她求救地看向他。起码他是孩子的爹,应该比较有办法吧?

    "看什么看?去找奶娘呀!"开什么玩笑,她都不行了,他难道就挤得出奶给她吗?

    真不晓得她这阵子都怎么带孩子的,娃娃的小命没让她给玩掉,算是好福气。

    "不在。"以前这种事,都直接交给奶娘处理,今天奶娘不在,她又不行,那怎么办?

    凤千袭笑叹道:"通常这个时候,我建议你去厨房弄些米麦、豆浆之类的汤汤水水,如何?"

    "呃,好。"她下意识的点头,也不晓得懂了没。

    "等一下。"凤千袭喊住她,绕到她跟前,替她扣好衣裳,倾身啄吻了她一下。"去吧!"

    她颔首,走了两步,回头看他一眼,不知张口想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旋身而去。

    没一会儿,又绕了回来,手中多了件衣袍。

    "风凉。"将衣袍递给他后,又迅速离去。

    凤千袭看着手中柔暖的衣物,再将目光移向她远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时间,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

    依凤变了,这点,谁都看得出来。但,改变她的,是时间吗?

    这当中,只有数月光阴,然而,当眼中终于容得下一样事物时,空洞贫瘠的心有了实质的重量,便会开始注意到它的存在,然后慢慢的由好奇、研究、摸索中,不知不觉地倾注所有的心力。而既倾注了心力,便会开始在乎、关怀及喜爱。

    付出,往往在不自觉中,它,一点都不难。

    而,有了情绪的牵动,冰颜不再是冰颜,再没有终年不化的矜冷,有了表情的她,多了点人性气息,再不是以往那个冰雕娃娃。

    一名小小的娃儿,改变了冷若冰霜、无欲无感的她,这应该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吧?

    思及她近来的转变,凤千袭的唇角微微勾起。

    "矣、矣、矣!我可不是来看你傻笑的。"桌面让人轻敲了几下,被彻底忽视的于写意,一双眼正不满地瞪住他。

    这表情真恶心,凤千袭这小子吃错葯啦?

    "不然你是来干么的?找碴?还是打架?"凤千袭挑眉,意态悠闲。

    "你心情很好?"不然怎会连说起打架,都像是在讲"我请你吃糖"般的轻快?

    "托阁下的福,还过得去。"凤千袭轻哼,一手随意把玩系在腰间的紫玉环佩。

    "真搞不懂你。"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又几曾搞懂过他?

    他为什么会爱上依凤那种冷到没有人气的女人?

    他为什么会将一个严重挫伤他自尊的女人留在他身边,日日提醒他这个羞辱?

    他为什么明明怨恨她,却又容许自己亲近她,气氛暧昧得无以复加?

    他为什么悬住扑朔迷离的局面,既不干脆地要了她,也不痛快地抛舍她?

    于写意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没一个有解答。

    算了,反正打三年多前,遇上依凤起,他就成了这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烂个性,于写意早就放弃理解他的念头了。

    也许他真的是恨透了依凤,才会用这种幽晦迷离的方式折磨她吧!到最后,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解释他一连串不合常理的行径了。

    思及此,他目光由花厅转了一圈。"最近似乎很少看见那个'忠心护主'的女人。"那四个字,绝对是讽刺。

    凤千袭也不以为意。"她在照顾孩子。"

    "说到孩子,我差点忘了!"于写意坐直身子瞪住他。"你真是荒唐耶!连私生子都玩出来了,你爹娘没气到吐血吗?"

    "他们相偕游山玩水去了。"他愉快地勾唇。也幸好他们不在,否则他现在哪能这么逍遥?爹就算不一掌劈了他,也要在他面前捶胸顿足,大呼家门不幸。他凤某人英名一世,却出了个败儿孽子那神色说有多悲壮沉痛就有多悲壮沉痛。

    问他为什么知道?唉,他平素的行径,他爹便已颇有微词,几度伤了父子情,到最后,也已对他心冷绝望,就当没生这个儿子了。

    身为人子,他相当清楚父亲的刚直性子,容不下他的种种作为,以致近年来,见了面也已宛如陌路,那是恨铁不成的痛心。

    所以后来,才会干脆拉了娘离家,来个眼不见为净。

    这会儿,他们若知道他闹出私生子之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要还猜不透几分,那才叫蠢呢!

    "准是让你给气跑的。"于写意颇有责难意味地哼道。

    "是啊。"他也大方承认了。

    "凤千袭!你就不能稍稍反省一下吗?"于写意沉下了脸,无法谅解他在伤了父母的心后,依然全无愧悔,我行我素。

    "你该知道,什么叫山河易改、本性难移吧?"凤千袭语含轻佻,无谓地耸了下肩。

    "你--"于写意握住拳,在挥出之前,硬生生地压下了那股冲动。

    千袭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并不寡情。反过来说,他最大的错,或许就是在于太过多情。

    脑海忽然浮现君楚泱感慨之言,于写意深思地再一次打量那张噙着邪笑的俊美面容。

    他哪是多情?那根本就是滥情嘛!

    父母都被他气走了,犹不思反省,还不寡情?

    "你知道本性难移?可你的本性并非如此。"他深思地说道。

    凤千袭不明显地一愣,旋即轻笑。"人生得意需尽欢嘛!"

    为什么他总觉得,午袭那抹笑,有点空洞寂然?是错觉吗?

    也罢,再种这家伙说下去,他会气死。

    于写意决定迁就他。"好,那你'尽欢之下'的成果呢?怎不抱来让我看?"

    "通常这个时候,你该说'令千金'。"凤千袭语调慵懒,很有闲情逸致纠正人。

    于写意用力吸了口气。"好!那敢问'令千金'呢?"

    "嗯,有礼貌,听来顺耳多了。"他点了下头,评论起人家的态度来。

    "你够了没有,凤千袭--"放弃压抑,直接用吼的。

    偏偏天公不作美,一串不满才正要爆发,突然闯入的人儿阻断他的计划。

    "公子!"依凤一路撞进来,步履凌乱,神色慌张。

    凤千袭笑意一敛,迎上前稳住她的身子。

    "怎么回事?依依?"

    "娃娃--娃娃她--她--"一向不善词令的她,心慌意乱下,更是不知从何说起。

    "娃娃怎样?别紧张,慢慢说,我会听你把话讲完的。"凤千袭伸出手,轻柔地拍抚她,试图平定她的心神。

    "娃娃--怪怪的,一直哭,脸红红的,热热的,好像很不舒服"她断断续续,努力拼凑字句表达语意,眸底已浮现淡淡的水光。

    "好好好,别急,娃娃不会有事,我们先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好不好?"

    "好。"她点头,转身要往外跑。

    凤千袭拉住她。"大夫让下人去请,你担心娃娃,我陪你回房看看情况。"

    "好。"匆匆走到了门口,她回身看他,想了下,又往回走,拉起他的手往外跑。

    这一来一去,里头的于写意看了。

    这、这、这--是什么情况啊?

    他是眼睛花了?还是气过头,产生精神错乱?刚才那个不知所措、神色慌乱的女人真的是平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雪山压于身而冻不死的依凤吗?

    她几时变得这么--呃,这么像人了?他还以为她只是没有情感、不会哭也不会笑的木偶咧!

    这难道就是千袭好心情的来源?

    一番手忙脚乱后,请来了大夫看诊,证实娃娃只是出了疹子,并无大碍。

    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项后,送走了大夫,娃娃也安稳入睡,这才松下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

    "都过午了,饿不饿?我让下人去准备一点吃的。"凤千袭搂住她,一路走回花厅。

    没想到,那个被冷落了个彻底的客人,尚未离去。

    枯等许久的于写意,一听到他的声音,跳起来正欲抗议他差到极点的待客之道时,眼前所接收到的画面,教他惊异地忘了说什么。

    这又是什么情形?凤千袭居然会用这么温存的方式搂着依凤,那柔情万千的呵护姿态,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呢!

    恩爱夫妻!呵,开什么玩笑?

    千袭不是怨死了她吗?

    凤千袭挑眉随意瞥了他一眼。"你还没走啊?"

    这什么口气?他很碍眼吗?于写意一腔不满。

    凤千袭迳自唤人备了一桌美食,顺口邀约。

    "我们要用餐,一道来吧!"

    "这还差不多。"于写意闷声咕哝,虽然口气还是有待改进,但勉强可以接受。

    凤千袭拥着依凤落座,将她安置在腿上,修长的手轻抚她疲惫的脸庞。"你看起来累坏了。"

    她清眸半敛,纤长的眼睫低垂着,面容微倦。

    昨晚娃娃哭闹了一夜,而她也被折腾了一夜,却没联想到娃娃的哭闹是因为身体不适,等她察觉到不对颈,整个人慌了手脚,唯一想到的人便是他。

    如今终于放下心来,烦扰了一夜的倦怠,也随之涌上。

    很累,但心头却像是盈满了什么,好充实。

    "你需要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他挟起食物,一口口喂她。

    "娃娃--"

    "放心,我会看着。你和她,我都会好好看着。"他低语,旁若无人的饮了口酒液,俯首哺入她口中。

    "嗯。"她轻应了声,安心地偎靠在他胸怀之中。

    自从得知她极差的酒量后,他总爱以这种方式,出其不意的灌她酒,说她微醺的模样极媚,他要看。

    他再灌上第二口后,轻轻舔吮她的唇,共享酒香。心知这已是她的极限,再下去便要受宿醉之苦了。

    "你方才的模样好着急。"他轻缓地抚着玉颜、秀发,像在珍爱着某样心头至宝般。

    "告诉我,依依。喜欢我、喜欢娃娃吗?"她--已学会人世间的情感了吗?

    "喜欢。"她眼睑垂了下来,迷蒙半昏。

    "喜欢什么?我?还是娃娃?"

    "娃娃。"应答声轻不可闻。

    "真伤人。"他无所谓地轻笑,吻了下她前额,放她入梦去,不再扰她。

    凤千袭收拢双臂,让她在他胸怀最舒适的角落安稳入眠,密密圈住的不天地,细腻而温柔,护住她不受惊扰。

    微一仰首,迎上于写意错愣迷惑的眼神,他一笑置之,以手势示意他放轻音量。

    "我现在开始怀疑一件事了。"于写意喃喃道。

    "哦?什么事?"凤千袭心知肚明,悠闲地单于举着用餐,未曾惊动怀中佳人。

    "你真的恨她吗?"真正恨一个人,怎能做到这般温柔?那样的柔情,不只是行为上,就连最无法作假的眼神,都流露出绝绝对对的极致怜宠。

    凤千袭扬唇,似在嘲弄他的大惊小怪。"我从没说过我恨她,那全是你自以为是的认定。"

    "谁自以为是了!我是依常理推断!"于写意抗议道。

    怀中人儿蹙了蹙眉,像是不满他过高的音量,凤千袭放下筷子,轻轻拍抚她,抬首瞪了他一眼。

    "是啊,就依常理推断,然后再自以为是的认定嘛!"都叫他声点了,还这么嚷嚷,活该气死他。

    "你--"于写意恨得牙痒痒的。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家伙的口气像在嘲笑他智慧不足,肤浅短视?

    人人尽说他于写意俊秀风雅,气度绝佳,可一遇上凤千袭,他的气质就会马上破坏殆尽,这家伙分明是生来杀光他的修养的。

    "既然不恨她,为何用这种方式慢性的折磨她,不放她自由?"他没好气地问。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凤千袭沉吟道,剑眉凝视着那张沉静的睡容。

    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从以前,我就一直不懂,你爱她哪一点?那张脸吗?我承认,美则美矣,但却没有灵魂,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雕琢完美的冰像,不足惜之。"

    "不,她有的,只是被牢牢禁锢在无人探知的角落。"凤千袭仰首意味深长地道。"冰像,融了只会面目全非,不再完整,可依依不是,她本质上是有血有肉的,只不过是被冰霜给裹覆住,融了才会回归真实的自我,她也是有情绪、在感觉的,只是忘了该怎么释放而已。"

    他幽幽叹了口气,轻抚她柔嫩的脸儿,黑眸融进一抹不知名的情绪。"我有苦、有怨,她又何尝没有?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她亦有一颗多情的心,只是为着我们所不清楚的原由,强迫自己将心淘空,不去容下任何事物,任自己麻木无感的过日子。

    "写意,我们的心,多多少少都有牵挂,有惦念在乎的事物,可她没有,一颗空无一物的心,活得能不空寂茫然吗?而我现在做的,也只是一点一滴的填满她的心,让她不再空洞无助。"

    于写意忽然有些懂了。"所以,你才会将孩子给她?"

    "是的。"只要能教会她学会释放情感,总有一天,她会以他为念。

    于写意沉默了,良久、良久,不再多发一言。

    长长的愀寂之后,于写意深思地吐出一句。"你待她这般用心良苦,怕是至今犹为忘情,依然恋她如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