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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五月,紫禁城西苑琼华岛广寒宫内,烟雾缭绕,嘉靖皇帝正在进行“斋醮科仪”。
蓝真人及众道士身着金丝银线道袍,在香案前吟唱着《步虚辞》,乐章优美,杜甫曾赞曰:“此曲本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度闻。”
嘉靖皇帝头挽道髻,一身金黄色的道袍,摆动着手中的拂尘,微闭着双眼,盘坐于香案前,口中念念有词,时而上齿与下齿相叩,以示集神驱邪。
以徐阶为首的众朝臣位列两厢,蓝真人领着众道士摇晃着手中各异的法器,在嘉靖皇帝面前翩翩起舞;接下来开始上表仪式,蓝道行手执贺表高声朗诵,以期送达天庭,祭告上苍,为皇帝赐福延龄,又有小道士端来金盆“真水”放到了皇帝的面前。
嘉靖皇帝睁开了眼睛,抖擞精神,将双手侵入金盆之中,待皇帝的双手从盆中取出后,又有道士焚燃黄表,将“真火”送到皇帝近前,熊熊的火焰映红了皇帝伸出的双掌。
这时,地面上升起层层白雾,化作一缕缕青烟飘舞在皇帝的周围,待黄表燃完了,又有道士过来,在皇帝面前摆上一条案几,众道士手捧一盘盘“仙桃”献与皇帝面前。
嘉靖皇帝宛如玉皇大帝一般,微笑着对道士们讲道:“你们下去吧,朕要给群臣施食。”
蓝道行领着众道士给皇帝行完大礼,离开了大殿。
皇帝对群臣讲道:“如今四海皈依,天下太平,朕修真多年,以斋醮祈寿延年,尔等以为何如?”
邹应龙出班奏道:“微臣等每日也都在祈求上苍,保佑陛下长生不老,自古以来,也不能违背人义自然,况且国不可一日无君……”
没等邹应龙说完,嘉靖皇帝面露愠色,答道:“你们既然规劝朕不可违人义,却也是为臣之道,难得是臣子仰奉朕命的本分,然修玄修真是自古有之,常人可为,难道朕就不可为!”
大殿内立刻肃静下来,徐阶正准备申奏,嘉靖皇帝瞪了徐阶一眼,接着讲道:“若在往日,有严嵩辅政,断无今日的说法。”说罢,扫视群臣,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
徐阶沉默了片刻,还是出班奏道:“人奸似忠,人诈似信。严嵩力主皇上修玄修真,无非是想自己行使强权,而今臣等才是真心谋求江山社稷永固……”
不等徐阶把话讲完,嘉靖皇帝阴沉着脸,厉声申饬道:“严嵩辅政二十余年,是非功过且不必谈论,只是赞助朕修玄修真,却始终没有改变,这实在是他的第一忠心。我看你们还都不如严嵩!如今严嵩已被抄家,在江西老家中奄奄一息,他的儿子也已伏罪,你们不必再多言,今后如果再像邹应龙那样,朕决不宽恕!”
群臣噤若寒蝉,沉寂了一会,皇帝把眼光转向了成国公朱希忠,问道:“我的两件宝物可曾寻回?”
成国公出班奏道:“启禀陛下,臣于大年初一已派出前任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大人之侄、锦衣卫北镇抚司陆云龙前往日本国,协同在那里剿匪的锦衣卫,正在加紧寻找,相信很快就能回来了。”
“陆云龙!他的伯父陆炳英武一世,位列三公(陆炳为大明锦衣卫仅有的领少师、少傅、少保三衔),怎么有这么一个饭桶之后!朕近日来,夜里总是听到一些邪声,若是能把那达摩佛龛的香灰洒在宫门前,再有葛洪真人的照妖镜在身边,任何妖孽也不敢作祟。可恨严世藩小儿竟然如此下作!唉,朕真是一时糊涂啊,念那严世藩青词写的好,竟将这两件宝物赏赐与他,如今流落到海外,真是可惜,加紧催办,尽快把这两件宝物给朕寻回来。”
“臣领旨谢恩。”成国公答道。
“各地的秀女都到齐了吗?”皇帝又问道。
“启奏我主万岁,均已安置在西华门外。”太监黄锦答道。
“那就好,朕累了,你们下去吧。”
就在嘉靖皇帝敦促成国公老王爷加紧寻宝的时候,远在日本尾张国清州城城南的农舍中,林一官接到了一封飞鸽传书。
得知张三官已经将罗阿萍带进了京城,不日便可将其送进裕王太子的府中,林一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些天来,林一官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中备受煎熬,每当罗阿敏问起将来何去何从的时候,他总是以外面的风声太紧为由,一拖在再拖。
罗阿敏的心中当然也有数,除了大明锦衣卫前来追杀林一官外,如今石山本愿寺、武田信玄、朝仓义景、松永久秀、岛津义久等人还都惦记着林一官手中的财宝,到处都在捉拿林一官,因此,心中虽然惦记着妹妹,但也不敢一个人乱跑。
这日夜晚,跟着织田信长办差回家的秀吉过来串门,一进屋便问道:“没打搅你们吧?”
林一官赶忙躬身施礼,答道:“秀吉大人来得正好,有喜讯传来,我们大事可成矣!”
罗阿敏听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喜讯?我怎么不知道?”
秀吉的猴脸上泛起了笑容,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铜镜,在他们二人的面前晃了晃,答道:“是说这面镜子的。”
林一官在罗阿敏的面前不敢提飞鸽传来的书信,便点头答道:“是啊。”
秀吉伸出了胳膊,拿这面铜镜照着自己的那张猴脸,摇头晃脑地讲道:“咦,怎么又不灵验了?”
林一官仔细观察秀吉手中的镜子,脸上突然变了色,伸手想从秀吉的手中要过来,秀吉赶忙将铜镜揣进了怀里。
“请问秀吉大人,这面镜子怎么到了你的手中?”林一官不解地问道。
“不要怕,这面镜子是从你的敌人手中夺过来的。大明天朝果然是高人辈出,深不可测,黑田官兵卫(黑田如水,本名官兵卫孝高,法号龙光如水圆清,学识渊博,是秀吉统一日本的重要谋士)认得出来,这是东晋葛洪炼制的一面神镜。”秀吉解释道。
“神镜?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罗阿敏不解地问道。
林一官当然知道,严世藩为了勾结一向宗造反,最初只是运来一些金银珠宝,到后来,他意识到严嵩一旦告老还乡,他便面临被清算的命运,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做好了流亡日本的准备,因此,最近陆续运来了不少价值连城之物,秀吉手里的这面铜镜,便是罗文龙派人送许仪后到日本的时候,顺便带来的,还没有来得及转移,秋目浦城堡便被焚毁了。
看着这稀世珍宝落到了秀吉的手中,林一官虽然心疼,但也不能找他索要,便微微一笑,讲道:“秀吉大人,这不过一面普通的镜子罢了,你若能把我们安全送往琉球,我还有更好的东西要送给你。”
日本国各地的大名仍在抓捕林一官,那两个大明锦衣卫追到了尾张国的地界,到处打探林一官的消息,让猴子秀吉不敢大意,更加害怕织田信长得知林一官藏在他的家中,现在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二位送走了。
听说林一官还有好东西要送他,秀吉满心欢喜,讲道:“一官阁下,随时即可安排蜂须贺小六护送你们前往琉球,不过,你也知道,我如今只是织田上总介大人家的低级武士,将来你我弟兄要想联手征服天下,说真的,我需要钱。”
“你我兄弟不分彼此,我的就是你的,只须蜂须贺阁下派船护送我们到琉球,我便将一座岛上的银子,全部送给秀吉大人。”林一官答道。
罗阿敏认为林一官疯了,父亲罗文龙冒死运来的银子,就这么被他轻易拿来送人;更不可思议的是,杀了他叔叔的全家,居然把那份产业半卖半送的给了堺町的一个基督教小老头;而如今,不知这只猴子怎么就得到了这面铜镜?难道猴子就没有独吞那些财宝的野心?而他们俩刚才还说有什么喜讯,这喜从何来?
独自生着闷气的罗阿敏想到这儿,愤怒地问道:“请问秀吉大人,这面铜镜怎么到了你的手中?又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这些问题林一官不是没想过,如果不是秀吉目前地位低下,可能早就逼迫自己把严世藩送来的财宝全部交出来了。
秀吉是聪明人,他知道这么做目前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成就了别人,因此,只要秀吉开了口,林一官肯定不会拒绝,而至于这面镜子怎么到了秀吉的手中,他也颇为好奇,便盯着那张猴脸,期待着答案。
“不满你们二位,三好三人众从你们的城堡中抢了那些宝物之后,逃到了筑前,就被朝仓义景手下的乱波偷走了。螳螂扑蝉、黄雀在后,蜂须贺小六(秀吉投靠织田信长之前,曾在无路可走时,投靠强盗蜂须贺小六,在他家里吃白饭,二人成为密友)跟踪那群乱波到了越前比叡山,又从那些乱波的手中抢回了这面铜镜。”秀吉答道。
林一官矜持地一笑,感觉这只猴子可比自己有心计多了,讲道:“一面镜子而已,等我们到了琉球,把南洋和日本国的生意做起来,有的是好东西,到时候秀吉大人需要什么,只管开口。”
秀吉见罗阿敏还在不依不饶的看着自己,那神情似乎在埋怨自己只知道索要钱财,而不愿帮助他们;在秀吉看来,将来要依赖她的妹妹在大明朝皇宫中做内应,罗阿敏可是得罪不得的。
把屋门关好了,秀吉示意他们二人围到自己的近前,神秘兮兮的低声讲道:“五月端午的时候,织田上总介大人请我们一起吃饭,我悄悄的用这镜子照了一下织田大人,你们猜,我在镜子中看到什么了?”
“难道说织田信长做了我们大明的皇帝?”林一官问道。
秀吉的神情突然严肃了起来,摇着头,低声答道:“当时,差点把我吓晕了过去,我从镜子中模模糊糊地看到……”
见秀吉又停了下来,罗阿敏迫不及待地问道:“难道说织田信长成仙了?”
秀吉认真地点了点头,答道:“不错,织田上总介大人在熊熊烈火之中化为了灰迹,成仙升天了!”
林一官和罗阿敏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秀吉认真地接着讲道:“如果说织田大人现在就升天了,我就被他人踩死在脚下,永无翻身之日。时不我待,请一官阁下多多帮我,待我功成名就之时,我必然取而代之!”
“如何帮你?”林一官问道。
“如今这个时代,什么甲斐之虎、越后之龙,统统如蝼蚁一般,什么风林火山战术,更是比不了火枪的威力,只盼着阁下到了琉球之后,给我运来上好的火绳枪,我必征服天下!”
“林某终于明白了秀吉大人的一片苦心,将来你我精诚合作,定是天下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