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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定与二弟买完东西后,就让他先一步带回家,自己则去拜访族长,昨天夜里族长派人来唤他去。
族长今年已是六十多岁,论辈排算是文定的老爷爷辈,在族里可绝对是一言九鼎的。走在路上文定就在猜想,一般情况下族长是不会轻易找自己的,今天将自己传来必然是有些什么重要的事要吩咐自己。
从族长家里出来,文定的心情更加的沉重了,族长叫自己去是和他谈关于自己的婚姻大事,原来是自己的父母瞧着自己不肯论及婚嫁,便请族长出面对自己开导开导。
案母的苦心他知道,是怕他耽误了青春,然而他的心思叔父、娘却不能明白。
一方面是事业还没稳定下来,文定不愿过早将自己束缚于家庭生活中;而另一方面呢,在文定的心中还有着那么一个倩影在那里挥之不去,虽然明知道是两个不可能有交集的人,然而文定总是忘不了松竹林那个夜晚的空灵白影。就算知道她喜欢顾三友,也不能抑止那股癡念。
周遭的喜庆气氛丝毫不能感染此时的心情,踏着脚下枯黄的土地,文定走在回家的路上。幼时熟识的树林如往昔般茁壮,山体如记忆般峻美。
这一草一木,一情一景似乎也都是无二般模样。不同的只是观赏这景物的儿童已长大成人,身为成年人便失去了原来的那份纯真,没有了旧日里的那丝单纯。
收穫与领悟总是伴随着遗忘与失去,在每个人成长的道路上。感伤,是因为看透;伤感,则是因为纵使看透,自己也逃不脱这命运。
就在文定与儿时的这些草木玩伴叙旧的时刻,一匹马从他眼前晃过。 枣红的马匹上依稀有一个紫色的身影,如风般从山前的小道直奔而去。
由远及近,再由近至远都在那一刹那间,急促的马蹄声便是主人急切心情的反映。
而在文定走到离土库湾还有一里地的时候,那马蹄声再次从后方袭来。这次是从文定的身边划了过去,而当文定好奇的远眺那心急的御者时,却发现她停住了前进的步伐。
她转过马头反向文定这里慢慢的行来,文定停下了脚步,猜测着来人的下一步所为。
渐渐的,那匹枣红色的马儿靠近了,马匹上的身影也完全的曝露在文定的眼中。
文定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竟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只见她使马顿足在文定的前方,翻身下马向文定走来。
“喂,你是不是叫柳文定呀?”紫衣女子率先试探的开口。
文定忙施礼答道:“正是区区,在下与燕小姐曾在几个月前粤汉码头见过的。”
燕颜恍然道:“是呀!你们铺子里的伙计说声哥到你家来过年时,我就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刚才看你眼熟,猜想可能是你呀!又怕认错人尴尬。嘻嘻,是你就好,我正要找你呢!”
“燕小姐找区区,不知有何事?”文定询问。
燕颜带有一丝怨气的对文定说道:“就是你,把声哥带到这个鬼地方,害他不能跟我回我家去过年。人家来找他好不容易碰见了,他竟然扭头就跑,还害我被个农家小孩子耍的团团转”说着说着眼睛里面已经开始有水雾冒起。
其实文定早已料到燕颜必是为三友而来,只是没想到她对自己竟然还存有误会。看着她目中含泪,如泣如诉的说着自己这一路的委屈,文定感觉到自己真的是做错了。
不应该让如此单纯的女子伤心,虽然她的伤心与自己似乎没什么直接的关系,然而只要有星点的关联,文定亦觉得难以宽恕。
他怀有歉意的跟燕颜说道:“燕小姐,三友现在应该还在我家里,要不然你稍等会,我去把他叫出来,何如?”
燕颜焦急说道:“不行,你跟他说了,他保不准又跑不见了。”
文定想了想说道:“那燕小姐先一步骑马去我家吧!就离前面的土库湾不远,在那里问顾三友,左邻右舍都知道的。”
燕颜正准备骑马而去的时候,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 “你们是好朋友,谁知道你会不会骗我呢!罢才我就是相信一个贼小孩去了什么东狱庙。 结果呢!我傻子似的跑过去,那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声哥的下落。”
文定为难的说道:“这也不行,那燕小姐说怎么办吧!”
燕颜沉思了一会,说道:“我和你一起走,省得等下还要去找你的人。”
文定说道:“那就请燕小姐随在下来吧!这边请。”文定在前面引路,燕颜牵着马在后面跟随着。
走了一会,燕颜就不依了,叫道:“喂,柳文定,你是不是男人呀?”
文定回身诧异的问道:“小姐何出此言?”
燕颜不忿的说道:“哪有一个男子在前面走,让一个女子在后面牵着韁绳的呀!”
文定忙跑过去接过韁绳,惭愧的说道:“抱歉,抱歉,燕小姐,是区区忽视了。”
燕颜开心的说道:“算了,看你还挺知趣的,就不和你计较了。”
燕小姐是满意了,不过显然她的马不是那么满意,牠扭捏着就是不和文定好好的合作。
一旁的燕颜看到了文定的窘境,轻笑着说道:“你怎么这么笨呀!
这马与我相熟了。生人靠近牠都要先与牠亲近亲近,不然牠是不会跟你走的。”
文定无奈的说道:“那请小姐指教,如何才能让牠安顺呢?”
燕颜摇了摇头,从马鞍上的背包里拿出一把草料,分了一半给文定说道:“看着我怎么做,学着就行了。”说着就将那一半的草料递往马的嘴里,还边对文定说道:“我这匹是母马,比较温顺,只要你给牠善意的表示,就不会和你拧着来。来,你试试。”
文定将手中那剩下的一半草料,递于马嘴的下前方。刚开始那母马没吃,只是用鼻子嗅了嗅,文定感觉到手里有一股热气传来,痒痒的怪难受的。
终于那马嘴开始动了,将文定手中的草料一扫而光,吃完了还用舌头舔了舔文定的手。
文定也很自然的抚摩了马首,马头悠闲的回望,马尾微卷。恬静、安逸、儒雅,文定一时竟有特别恬然的感觉,马儿也与文定耳鬓廝磨起来。
燕颜看到他们一人一马的亲切态度,竟有些超越自己了,便有种不耐烦的念头,催促道:“走呀!磨蹭个什么?”说完自己先一步向前走去,文定忙牵引着马儿紧跟其后。
沉默了一段后,燕颜放慢脚步与他们并行,边走边问文定道: “柳文定,你和我声哥很熟吗?”
文定答道:“很要好呀!在当铺里我们算是私交最好的了。”
燕颜饶有兴趣的问道:“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
文定回忆道:“那呀!要从他第一次来我们当铺当自己说起。”
“当自己,自己也可以拿来当吗?”燕颜惊诧的问道。
说起这件事文定就有种想笑的冲动,说道:“呵呵,那次也是我第一次听闻到,他来我们当铺”
听闻顾三友在当铺这么多的趣事,燕颜愉快的心情似乎也被带动起来,说道:“想不到,当铺里还有这么多好玩的事呀!有机会我一定要去你们那看看。”
文定说道:“欢迎呀!我们那还有几间小吃,带有异地的风味。”
燕颜不在意的说道:“讲到吃,谁也没有我们广东人会吃,花样多。再说我跟随我爹足迹行遍长江,有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呀!”
“呵呵,粤菜确实是我们中华大地几大菜系之一,花色样式都很齐全。不过每个地方都有它的风俗文化,都有它独特的饮食文化。就像我们那有个陕西人家开的羊肉泡馍馆,那味道就与我们南方的食物十分的不同。不像我们的精致、细腻,有种北方人的豪迈、粗犷在里面。”
文定说的投入,燕颜听的也十分入神,两个人就这样聊着聊着往土库湾行去。
此时在文定的家中,顾三友也偷偷的潜了回来,进了卧房后他左顾右盼只发现柳道定一个人坐在床上,正吃着他面前的几块糕点。
三友放心的坐在床边,询问道定道:“没什么事吧?”
道定边吃着东西边说道:“一切安好。”
三友伸了伸懒腰也倒在床上,说道:“终于清静了。喂,你一个人在这里独食呀!”
三友说着,便伸手去抢。道定拦不住他的恶手,无可奈何的看他拿走美食。
三友抢了一块放进口里,神色满足的问道:“嗯,味道不错呀!
你小子哪里搞到的呀?”
“还不是刚才那个紫衣女子给的,她要我供出你来,就给了我这些好吃的。”
柳道定的话让三友大吃一惊,口里还没吃完的东西都差点给呛了出来,一时呛的难受,连咳了好几声,指着道定说道:“咳,咳,那你就把我给出卖了呀!”
道定随意的说道:“我说了呀!”
“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呀!亏我还那么相信你。”三友环顾左右,随时预备撤退。
道定笑着说道:“安了,我骗她说你只是问我去东狱庙的路怎么走,问完了就走了,她一听说马上就往那儿去了。”
三友释怀的说道:“小子,有前途呀!知道随机应变,我看好你,呵呵。”
“我都这样帮你了,是不是再教我几套功夫呀?”道定趁机要求道。
三友开心的说道:“没问题,等你把基础打牢了,我就教你几套高深的功夫,保管你风行一时,呵呵。”
道定感谢道:“多谢,三友哥,我一定好好练,不会给你丢人的。”
这时房门突然给打开了,只见文定与燕颜走了进来,文定说道: “三友,看我在路上碰见谁了?”
而燕颜呢!则指着柳道定叫道:“小贼,可让我给找到你了。”
道定诧异的看着她,不敢相信她竟然能找到自己的家里来。
彼三友惊讶的望着她,真是上天入地也逃不脱她的魔爪呀!
而文定也将眼神游走于她与自己的四弟之间,原来一路上她所念叨的小贼,竟然是自己的弟弟。
只见燕颜本来凝视道定的眼光,发现三友后则变成全然无视了,她跑到三友的身边带着泣声说道:“声哥,你知道人家费了多大的劲找你吗?”
三友无奈的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干嘛找我呀!”
燕颜带有一丝悲意喃喃的说道:“我还不是想你今年又是一个人在外过年,所以徵得老爸他们的同意要带你回去过年,人家一过初三就出来找你了,你刚才听到我叫你,干嘛要跑呀!”
“没呀!只是刚才我有点累了就先一步回来,没听见而已。”顾三友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
燕颜忽然想起了那个哄骗自己的小孩,指着正在往屋外移动的道定说道:“那个小孩怎么骗我说你要去什么寺庙,害我从这里跑过去,到那里后东问西问的如同傻子般。”
文定、三友他们又再次将目光转向了道定这边。
文定怒道:“小四,你怎么又撒谎。跟你说过做人要秉持诚实的基本原则,耳朵又被狗叼去了?”
道定惭愧的低下头,三友这个时候也跳了出来指责他道:“是呀!
谁让你作弄姐姐的,还不赶紧给姐姐道歉。”边说着还边用手在背着文定他们目光的地方,与他使劲的摇手。
柳道定诧异的望着三友,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怨气火正在积压。三友忙用手指做了“三”的样子,然后用乞求的眼神望向他。
道定唯有压制住申辩的冲动,低头对燕颜认错道:“姐姐,实在是抱歉。我刚才看到你找三友哥找的那么急,还以为是他赌钱的债主来追债的,所以就和你开了个玩笑。”
他的话显然不能得到燕颜的原谅,她正准备驳斥他的时候,道定连忙又说道:“姐姐,你这么漂亮,就像那画中的仙女一样,一定会宽恕我,不和我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计较的吧!”
所有的女孩子,听到别人称讚自己漂亮,只要不是带有某种下流意味的,一般都不会产生厌恶,越是美丽,越喜欢得到别人的认同。
虽然道定还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孩子而已,然而孩子的话最容易让人相信,燕颜她也不例外。听到道定刻意恭维,也从心底的有了一丝得意,再看这个害自己白白跑了十几里来回的罪魁祸首,也就不再那么讨厌了,反而还有点顺眼。
呵呵,要不怎么说女人都是性情中人呢!脾气来得快也去的快。
三友这时候也趁热打铁的低声对她说道:“是呀!道定他也是为我着想,怕那些债主找上门来。一个孩子也就没顾虑那么多,你何必跟他计较嘛!”
燕颜的气被他们这三两下的给抚顺了,不愿给三友说成小气的她,还争辩着道:“谁说我和他计较了,刚才我还送给这个小弟弟很多糕点呢!不信你问他呀!”
文定他们将眼神又转向了,只见道定尴尬的拿着那方装糕点的手帕,现在里面只有一块鸡仔饼孤零零的躺在上面。道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不小心让我给吃的差不多了。”
燕颜高兴的说道:“看来这些东西小弟弟是很喜欢吃咯。不要紧,姐姐这里还有一半。”
道定怀有歉意的说道:“那怎么好意思呢!这个姐姐不是要吃的吗?”
心情舒畅的燕颜,不在意的说道:“这个呀!嘻嘻,我在家里天天吃,早就没什么特别了,你喜欢吃就多吃点吧!”说着将包包里那还剩一半的糕点盒拿出来递给道定,道定推辞不肯接受。
三友拿过锦盒硬塞进他手里说道:“好了,给你的,就拿着吧!
别在这里推三阻四的了。”顺势靠近他耳边轻声说道:“还在那里装腔作势,刚才那么肉麻的话你都说的出口,还有什么你做不出来的呀?”
道定也轻声的回答他道:“还不是让三友哥你给逼的,竟然让我这个小孩子来背黑锅。”说完,转过头面露为难的对燕颜说道:“那我就多谢姐姐了。对了,姐姐你跑了这么长的路一定很累了,你先坐坐,我给你倒杯水好吗?”说完不待她回应便退出房门倒水去了。
文定在那里也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便说道:“那燕小姐,三友我就交给你了。”说完不顾三友阻止的眼神退了出去。
房间一时只剩下燕颜与三友两个人,三友最怕的就是应对眼前的局面,而燕颜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虽然很想碰到这场面,可真正遇上的时候,属于女子的羞涩却浮现出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时之间燕颜就这样逃避着三友的目光,私下又偷偷的去窃视他,等待着他的开口。两人僵持着,房间里静的连一根细针滑落的声响都可能变成尖锐。
三友被这尴尬的气氛笼罩着,整个人浑身的不自在,故意“咳”
了一声。
燕颜马上从靦腆的状态复原回来,着急的问候道:“怎么了?声哥,是不是早上出去着凉了?在外面一切事都要注意嘛!不能事事都逞能。”
三友受不了她的热情,忙说道:“没什么,你忘了我们可是练武之人,怎么会着凉呢?”
燕颜还是不理会的轻轻用手去触摸他的额头,与自己头部温度对比。发现没什么差别才扶他坐下,说道:“和我回汉口吧!奶奶,父亲,母亲都等着你呢!对了,还有姐姐,今年姐姐也回来了,今年过年我们家最热闹了,和我回去吧!”
三友的神情自她的话说完后就有点黯淡,对她说道:“这年都快过完了,现在去还有什么意思,明年再去吧!”
燕颜不依的说道:“不行,你别以为我小,什么也不懂就来诓我,过年都是正月十五花灯过完才能算完的,这不还有几天吗?怎么就不能去了。”
三友说道:“这几天我就要回铺子里去了,要不过些日子再去吧。”
燕颜见他还在敷衍着自己,跑到房门口叫道:“柳文定,柳文定。”
文定此时正在客厅,听到呼叫忙赶来问道:“有什么事呀!燕小姐。”
燕颜问道:“你好像是你们当铺的掌柜吧?”
文定忙回答道:“不敢,不敢,只不过是三柜而已,称不上掌柜。”
燕颜说道:“三柜,就是三掌柜嘛!反正也是掌柜吧!我想问你件事。”
“小姐,但说无妨,我但凡知道,必有所答。”文定一时摸不清她的意图,而背后的顾三友也是莫名其妙的不知所云。
燕颜浅笑着问道:“你在你们当铺的日子肯定不短,那么年后你们铺子何时开市,你一定是知道咯。”
文定想了想答道:“一般是十五开市,不知道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三友听到问题后便知道要糟,果不其然燕颜说道:“那我帮三友请个假,十六过去行吗?”然后还用期盼的眼神望着文定。
三友则在后面大幅度的给文定摇手,文定无视他的反对答应: “这点我还是可以办到的,你们好好去玩吧!铺子那边本来三友的活就不多,没什么问题的。”
三友傻了眼的望着他,眼看着他将自己出卖给了这个小女人。燕颜呢,则兴高彩烈的谢谢文定,还说以后要三友带好吃的回铺子给他。
就这样,在告别文定的父母后,燕颜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顾三友,踏上了去汉口的路。
对于三友的走许多人都很是不舍,首先便是他的那班牌友,很少会有他这么样的冤大头了;再就是柳道定,三友许诺给他的三种功夫还没兑现,而文定的父母则为三友他身边有这么个漂亮的女孩子而高兴。
在文定父母的眼里巴不得天下所有的人,都不要有什么磨难,日子过的顺畅,见不得谁的生活不美满。 就算那幸福不是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也会为之高兴。
道定一晚上都在担心,害怕大哥责怪自己。晚饭吃的一直是谨小慎微的,生怕引起文定的注意联想起白天发生的事。
哪知道文定始终未曾提起那事来,更准确的说是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状态,彷彿没了劲般。知子莫若母,母亲早已发现文定不对劲,还以为是几天来的奔波累着了,忙叫他吃过饭就回房休息。
躺在自己的床上,文定眼望着房顶心里却还沉浸在白日里的偶遇。
从未想过竟然会在家里看到她的身影,今天对他来说是幸运的,在牵马而行的路上他曾是那么靠近她。
她的一颦一笑彷彿还在眼前,虽然自知不会有交集,然而今日的回忆已是难得。人世间唯有回忆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是别人夺不去的。今夜那白色的倩影再次闯入梦乡,场景还是那片松竹林,只是这次她不再是故我的游走,而是回头对文定淡然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