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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刑场上的朱勤看到了三个身影,那白衣的不是萧雨歇吗,那粉蓝装扮的岂不是秦梵音?他心里怒骂:你们两个杂碎。另一个绿衣少年,也是面熟,哪里见过呢?他在耳边不绝的嗡鸣中,回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朱勉被田三妖技所杀的那晚,随着秦梵音奔进牢房的,就是此人。
朱勤呆滞的目光突然变得通红,他摇晃着被捆得死死的身体,想要挣脱双手,他对着秦梵音他们大喊:“是你们把我害的这么惨,早就应该让你们消失!”
秦梵音上前,朱勤的眼里,她突然黄光万丈,她发动了“神心唤善”,开始了对朱勤最后时光的道德审判。
这个光芒好温暖,朱勤单薄的衣衫里颤抖的身体不冷了,舒服,他想。
秦梵音问到:“朱勤,你一生苛待刻薄劳工,还放纵爪牙三番两次制造命案,你可觉得羞耻?”
朱勤冷“哼”了一声:“羞耻?弱肉强食,是天道!”
秦梵音继续:“你唯一的儿子最后为维护你而死。你可曾觉得因此悔恨过?”
朱勤想起了朱勉,他难过了一瞬间,又抬起头,轻蔑的说:“他虽然是我的儿子,羊一样的性子,终究不过是他人盘里的餐食。”
秦梵音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评价朱勉,一个为他而死的至亲骨肉,寡情苛薄如此?
她不甘心,又问:“那你今天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可有后悔?如若让你重新活一次,你可会选择善待劳工、遵守律法?”
朱勤好像听到了很可笑的笑话:“哼哼哈啊,你竟然觉得我是因为不遵律法和虐待劳工才被处刑了?”
秦梵音被问住了:“不是吗?”
“我死是因为我还不够上位,我今日不过也成了上位者餐盘上的一块肉而已。如果再活一次,我还要更早的发家!我要走仕途!登顶峰!”朱勤说着说着,声调逐渐高了起来,最后他进入了癫狂的状态,脸上狰狞了起来。
秦梵音不由地退后了一步,她灼热的光芒没有左右朱勤半分,唤善得有善根才能起作用,朱勤还是他自己,那个相信弱肉强食的妖异。秦梵音收了光芒,不解又无力的退入人群。
时辰到,刽子手刀起刀落,朱勤人头滚落台下,面目依然有失志的狰狞,他断裂的脖颈处,喷射出百条殷红的血柱,慢慢的力道减了,才化为汩汩的热流奔涌,地上已是一片血污,空气里充满了血的腥臭。
几滴血落在秦梵音的身上手上,她慕然发现妖册打开了新的一页,字迹自己浮现了出来:“肉食妖——以人血肉为食,饕餮无度。技能——夺志,能够压制人的反抗欲望。”原来,他那日是夺了田三的志,才让他放弃了反抗,不知道这些年他又在隐蔽处对多少苦力用了这技能。
朱勤由一镇首富跌至性命不保的剧变,就在十日光景内猝不及防的发生了。各位看官也许觉得他作孽多端,难道不是知道终有这一日么?可这朱勤,为恶了多年,次次都能逍遥事外,就好像是会了水的人,哪知道有天平常下水,就会淹死了呢?再者,这天下商贾里以苦力血肉为食的吸血妖人众多,那善终善了的比仓促覆船的更多,朱勤又或者任何一个落了难的妖人,哪能想到自己就是那个中了奖的呢?因此纵使是自找的因果,这天的到来,在正主眼里那也是猝不及防的。
这十日里,还发生了一些事,咱们换一边说说秦梵音三人的境遇。
告状那日的晚上,周郡守宴请了三人,又是一番欢谈。当日夜里,周郡守再次翻开《生民十策》,仔细地读了一读,想了一想,又仔细玩味了一会,仍不尽兴,不管夜已深,愣是派人把李琼拉来同看。
只见李琼烛下看完,面上掩不住的喜爱。天下读书人里的翘楚,谁人没有一个天下太平富足的盛世梦?李琼虽然此刻不能说是一个纯粹的书生,但他纵横泼墨的人生还是绘制在他的书生底色上的,在生民这一个理想根基上,他跟萧雨歇有了一分共情。他问:“郡守哪得到的一篇颇有趣的策论?”
“在我告诉你之前,先评评看,这篇策略水平如何?”
“不沾科举的八股气息,辞藻平淡,但所述条目却是务实新颖的紧,切中了中州不少民务政事的脉象,如若实行,不难想中州必大为改观。”但他又想了一下,他身上政客的角色主导了回来,补充:“但这些设想又太过理想了些,施行必是要更天换地一番,岂会容易?”
周崇硕点点了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便把今日如何见了萧雨歇得了这册子的事情说给李琼听。“依先生之见,此人是否可用,可为何用?”
李琼在不太明亮的房间里踱了几步。“此人有才无疑,观察事务入木三分,心系民生,他日必可成一方良吏。但目前他一心只看民生,还看不到官场政事复杂多面,初入官场容易开罪长官同僚,以至于仕途早夭。郡守要想他日重用,尚需找个合适的小官职历练捶打。”
周崇硕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李琼和他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周崇硕又和他说了扶风行今日去郡府监狱里偷盗钥匙,还拿了两张牌九的事情,也问到:“此人是否可用?可为何用?”
李琼回到:“听今日典赛传闻,再听郡守描述,此人身手,在我军中无一人能敌,这种级别的武力必须留下。而他生性单纯鲁莽,却好控制。最好是留在府上,用为护卫或者刺客,为万一之用。郡守起事,也正是军中用人之际,若真要放入军中用命,得先让其领个小长官职务考察,看是否和同级合群,是否有将领下级之能。”
周崇硕再次点头。他又提到秦梵音,说她改进了货物搬运的方法,勘破了南州生铁皮革的商机,又提到她和扶风行偷卖身契、斩妖、探衙狱、做人证等事。
李琼评论到:“此女子有难得的才智勇气,做事果决,郡守五州的生意扩张或可有用她之处。”
周崇硕再次忍不住的点头。“明日可请先生与我共同游说他们一番?”
李琼自然道好,他也想看看年轻才俊们,尤其是那个写了《生民十策》的萧雨歇。
周崇硕看夜已深,又赴任在即,硬是要留住李琼同榻而眠,又擦肩抵足聊了不少过去事、未来事。
秦梵音三人,了却了给牛二告状喊冤的心事,都是心上轻松愉悦。晚上自然要吃点儿好的,煮点儿小酒,谈论下天地。
萧雨歇由衷感慨:“本来看这赛典,我就知道周郡守的意图是鼓励民众习武备战,真要战事来,那全临江城,人人可募集为兵,对这一手段我已是大开眼界。更没想到,他在上任大事在即时,仍能抽身主持正义,为一个陌生的劳力翻案,且手段果决,毫无拖延。这周郡守真能臣贤臣也。”
秦梵音也赞同:“和高县令确实完全不一样。”
扶风行说:“为官的千姿百态,其中妖人也不少。我看这周郡守倒是个难得的好官,知道我被通缉是因为斩妖而起,也没说什么,看来有几份侠心。若天下都是这样的好官,不知道能多平安喜乐。”
看来,三人都对这个今日才得见的周崇硕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好感。
一会儿聊到朱勤,萧雨歇倒有些感慨,趁着饭菜间也是闲谈,就不吐不快的说了出来。“我也不知道,我们出于意气一定要除掉朱勤到底能有多少作用?应该不出几日,朱勤就被会捉拿问罪,不能继续为祸渡口镇了。但是朱勤走了之后呢?谁会接手脚手行?他对苦力又会如何呢?”
这倒是个新问题,但是是个很值得寻味的问题。秦梵音想了想其他店铺的老板,以及罢工里他们一致的言行,出声的叹了一口气。“大概还是朱勤的样子,不过残酷的程度有些差异吧。”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还会再来一个“朱勤”,那他们究竟改变了渡口镇什么呢?
扶风行:“我就说一层层告官太慢了,再来一个‘朱勤’,杀了就是,直到来的不是‘朱勤’了,不就好了?”
秦梵音隐隐觉得扶风行说的不妥,但还没来的及想明白。萧雨歇接了话:“那怎么行?单说中州,就有九郡三十一城一百零八镇,两千七百万人口,二十万商贩,八千官吏。若真要一个个位置看下来,中州的安宁可不得需要上千个扶风行啊?”
“上千个我?你开什么玩笑?像我这种习武的天份,怕是当世找不出十个人!有了绝世的武功还不要功名利禄,只愿行侠仗义的,怕只有我了!”
“所以啊,这就是斩妖的问题所在。不能天下普及,也不能万世延续,效果有限且不确定。”
“那你倒说说,要怎样办?”扶风行问。秦梵音也竖着耳朵听。
“靠法令,明确行为的边界,靠执法,严止小恶于初生。只有立法执法,方可功加天下,功在千秋。”
“法令年年有,年年改,最后还不是听当官的解释?没得什么用!”扶风行兴致勃勃地听来这么个理论,不屑地说。
“那是现在施行的法令不以生民为立场,执法的官吏注重谋私导致的。”
“法令又不是我们改的了的,官吏又不是我们任命的,所以说还不是行不通。“
“行得通!如若能够说动廷尉、丞相、甚至中州君,就可对施行法令和官员荐举做出全盘改变。”萧雨歇语气柔和,但态度坚决。
”那也不行!“扶风行先抛出了结论,然后停住了,他在组织思路和语言,今天的谈话的深度超出了他平时用脑的程度,半天他说到:“就算有完美的法令,我也不相信!只要还是人治理,就会被扭曲。”
秦梵音静静的听,细细的想,这也是她的父亲,神君大人要她思考的命题,这时萧雨歇被扶风行问的愣住了,她接了话头:“你就不相信能有一个全清明的官吏队伍吗?”
扶风行想了想,摇头:“如果人人都能自发向善,这世界上还哪来这么多妖怪呢?妖怪可都曾经是人啊。”
秦梵音当然知道,人是失了善念良心,才会堕入妖道。可是突然被提到妖都曾是人的时候,她还是被镇住了,意识到人才是妖的土壤啊,她有七分动摇。她又问萧雨歇:“那萧大哥,你凭什么认为能有一支全清全明的队伍呢?”
“也许……队伍不可能永远清明,但如果用法令来保证堕落的官吏被及时发现和剔除,是不是就可以呢?”
听上去是可以的,秦梵音又有些动摇,但是她想真的能有这样全知全能的法令么?
扶风行没有陷入这支如何建立如斯法令的逻辑里,基本是嚷嚷了起来:"加之天下的公平正义太玄幻了,我只相信正义是一个个鲜活的案例堆积起来的,如果一人一事当前,不能立竿见影的惩恶扬善,根本谈不上普天下的善恶分明。"
三人茅庐里煮着小酒,你来我往的言语,直聊到入夜而微醺。秦梵音归纳道:“萧大哥的想法是,设计完美的法令和执法,扼住妖念无法从人心中发芽。”萧雨歇点头,认同了这个总结。“扶大侠的想法是,妖念难以遏制,只是一旦妖念催发,就斩除妖孽,使妖念得发芽而不得生长。”扶风行也点头,是这个意思。
”那你怎么认为呢?”萧雨歇和扶风行不约而同地问道。
“可不可以荡除人心中的妖念,除了人堕落为妖的心之根本呢?”
萧雨歇突然的停住了酒杯。扶风行可没那个沉稳的性子,拍了一下秦梵音的脑门,笑道:“丫头,你怎么比这个萧大书生还会做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