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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刚上,小哞在小店村段的江面被找到了,他正攀在一截突出入江的树干上,胸口以下全在水里,单手被一条裤带布条捆在树枝上固定住胳膊做攀状。
找到时,小哞已经被冻的全然没了知觉,被村民脱了湿衣服,凑了七八件外衫裹起来,一路背回了瓦盖村牛二家。牛二妈本来瘫晕在床上,突然回活了一般,起身生火加被,照顾起昏迷的小哞了。牛二夫妇和村民还在继续寻找大哞。萧雨歇去敲醒了渡口镇上唯一的吕大夫。吕大夫让准备了热汤浴,又给小哞泡上了,牛二妈和雨歇一直烧水换水,小哞经过长时间的浸泡浑身都发白起皱,让人心疼。萧雨歇千求万求让吕大夫在牛二家先宿上,说大哞随时可能被救回来,小哞也随时可能转醒,都是用得着他的地方。
到东方翻白,再没人找到大哞的一丝痕迹,大家心里猜大哞凶多吉少了。很多村民熬不住,跟牛二道了句抱歉,就回家歇去了。牛二夫妇现在也没了最后的气力,决定先回家看看牛二妈和小哞。
万幸,小哞转醒,他看到爸爸妈妈,瞬间泪崩:“爹爹妈妈,哥哥他被冲走了,救救哥哥,救救哥哥。”牛二妈赶紧抱住亲爱的宝贝,一边擦泪,笃信地说:“大哞能找到,都能找到的。大哞会游泳,小哞能活,大哞也能活!”她说着这打气的话,语气坚决,泪珠子却不断地掉。遵照吕大夫的嘱托,小哞喝了热姜汤,虚弱地在床上裹着厚被将息。
萧雨歇才上来盘问小哞发生了什么。小哞说就记得一个蒙面人,上来就拖大哞,大哞挣扎,他也在旁边又踢又打,可是敌不过,大哞被抱起来扔进了江水里。然后那人转头又拎起小哞扔了进去。小哞直接呛水了,在水里乱踢,大哞游过来驮住小哞。每次快游到岸边,那个蒙面人就往水里砸石头。他们后来没什么力气了,就顺着江水往下漂,大哞一直踢着水让他俩不沉下去。飘了好久,被一个树杈拦到,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有力气爬上去了。大哞就把小哞托上去趴着,然后解开自己的裤带努力了好久给他手缠在了树杈上。他俩就在树杈上靠着祈求人来,可半天没人来,他们都冷的不行。
大哞眼瞅着把不住了,说:“我在水缸后面藏了两块糖,都给你。”
小哞说:“哥,等咱们回去,一起吃。”
大哞说:“那是拿鸟蛋换的。原来想攒够了五块,咱们家一人一块。怕是做不到了,你记得拿了吃,在水缸后面,记住了吗?”
小哞说:“记住了。”
大哞说:“桂花味的,又香又甜,你想想那个味道,就能忍住冷了。”
小哞说:“好。”
他开始想象桂花糖的味道,大哞却突然松手被冲走了。小哞喊着“哥哥”、“哥哥”,可是手腕被绑住了,他挣扎着也离不开树。大哞很快消失在了天边。许久,小哞也渐渐合上了眼睛。
牛二媳妇把脸埋在丈夫肩上,她不想小哞看到她泪流满面。牛二攥紧了拳头。萧雨歇继续问:“你能不能描述一下那个蒙面人的样貌?小哞,如果你想让坏人伏法,越详细越好。”
小哞努力想了半天,说:“没有什么特点。”
萧雨歇引导到:“个头如何?”
小哞说:“没有爸爸、叔叔他们高,也没有他们壮。但也是高的,壮的。”
中等个头,中等身材,萧雨歇默默总结道。
“那衣服是什么样的?”
小哞想了下,“蓝色的棉布长袍,比我们穿的要好。”
“有补丁没有,干净吗?”
“没有补丁,挺新的,也干净。”
嗯,是中等以上家境。
萧雨歇继续问:“有没有跛脚啊,伤疤啊,配饰什么的?什么细节都不要放过。”
小哞又仔细想了一会子,非常确定的说:“这些都没有。”
萧雨歇示意问完了,牛二夫妇过来安抚孩子,小哞刚要躺下,突然又挺身起来说:“爸爸、妈妈、萧叔叔,这个人他的声音我感觉听过,但我想不起来是谁。”原来是熟人作案。
走到屋外,到不会吵到小哞的地方,萧雨歇问牛二:“二哥,你可和谁人结过冤?”牛二想了想:“不曾啊。雨歇,你知道我的,我天天就是在码头上搬货,相熟的不过是店里的人和往来的掌柜伙计。我这个人力气大,干活仔细,从来搬不错货,也不曾摔着刮着蹭着什么货,来往的店家都爱雇我。哪怕出点儿问题,我都伏低认错,这些年别说是非了,口角都是一次没有的。”萧雨歇点头,牛二在码头上有口皆碑。
他又问牛二媳妇,牛二媳妇也说:“我们家邻里和睦,都是互帮互助的,我和牛二妈都不曾惹得什么是非。除了邻里,我就是给布店郭掌柜的供纱布,也不曾给郭掌柜耽误过活,或者出过次品。再的外人就没见过了。我和婆婆哪来的冤家?”两个娃娃呢,更别说能惹多大祸了。何至于要谋杀孩童?百思之下没人可以怀疑,雨歇让牛二和媳妇赶紧去歇歇,自己也回家补觉。
却说这头。昨日,秦梵音忍着背痛,扫遍了屋子院子,然后洗昨日褪下的衣服,浆水今日晒好的衣物,这些活儿虽然小神君没有干过,但有了秦梵音的肌肉记忆,倒是好像做的顺手。朱家府宅一直只养一个伺候丫鬟,上一个因为年岁大了,朱勤觉得她总是偷懒,又正好秦梵音抵债来,便直接辞退了,用起了这个卖身的。这些活计,足够一个人忙活一天了,她一天下来马不停蹄,背疼上又加了浑身酸疼。吃的很少,都是主家剩下来的饭菜,偏这日主家剩的少,到晚间肚子里空落落的。
她趴在床上,身披一层薄薄的麻布,又加盖了一层白日的衣物,月华之下,她是疼的,累的,冷的,饿的,这是她来到人间第一天的感受。
她肚子咕咕起来,邹婶从她床上走过来,推了推秦梵音,塞给她半个硬馍:“这是好日子里省下的,晒干了,就是为了饿时候,听见你肚子叫了,吃吧,干就起来喝点儿水。”
秦梵音半撑起身子,谢了邹婶,狼吞虎咽起来,馍确实硬,但此刻就是一个字,香!
邹婶背对着窗口月光,并看不真切她的表情,只听得她说了一句:“丫头,为了爹妈血脉,你也得好好活着。”然后转身回了自己铺上。梵音吃了馍,肚中饥饿稍解,在疼累中很快就睡了过去。
感觉还没睡几分钟,邹婶已经在叫她起床了,天已有亮。这时候她感觉背上的伤全好了,浑身酸疼也不见了。她领悟到,到底是仙人长生的体质,自愈力惊人,这伤痛伤不了己身,只是这苦痛的切身感受是要吃下的。
这一日,秦梵音依旧早饭、洒扫、浆洗,并无一刻属于自己。午后,在后罩房洗衣服,听见书房里田三在给老爷汇报家中情况。隐隐约约听见朱勤说:“这次做的是不是有些过了?”
田三对道:“老爷,一个办法,用两次更招人怀疑,我总得换个法子。”
朱勤说:“只是不知道这样是否能让牛二断了离开脚手房的念头。关注一下事态的发展,继续来报。”
此时,秦梵音并不识得牛二,这段只是她听来的众多屋里言语里不很被关注的一段,没有引起反应。
这日下午,等牛二以及村民从昨日通宵的疲倦中醒来,没去上工的又带着渺茫的希望往更远的下游去找,直到夜里,没有任何大哞的踪迹。
至第三日,便只剩下牛二夫妇和王五还在找,再次一日无信。萧雨歇晚间来商议,谨慎的问牛二:“是不是该往水下找找了?”
牛二低头思索了良久,沉沉的出了几口气,抬起了无比沉重的头颅,说:“雨歇,不下水了,白费银钱。”
牛二媳妇哭了起来,但是她没有反对。萧雨歇走了。
牛二妈从偏房进来,老太太这三天里仿佛一下老了十岁,眼圈黑松,毛发如草,她问牛二:“为什么不捞捞看?怎么,你要眼瞅着大哞回不了家吗?”
牛二道出心中的苦:“娘,我在码头上干活,我知道,现在急水里捞水底这种活儿,特别费钱,咱家的条件雇上就是伤了筋骨了。就算去捞,是不是就一定捞的着?”牛二妈不知,她沉默了。
牛二继续说,好像对着娘,也好像在自言自语:“看看咱们家,说苦吧,人人羡慕,我能扛包,娟儿能纺纱,您身体硬朗,家里事您多能担待,两个儿子健康伶俐,小小的就知道捉鱼捕鸟贴补的,咱们村里说起能有余钱的,咱们真算头一家。可是说不苦吧,本来存好钱眼瞅着就能买三亩地了,等自己耕种,不用给人当不赚钱的劳工了,日子还能更好,刚存够,屋子烧了大半,买地的钱又修了房子,眼瞅着这一轮又存到数了,刚看好田亩,又生了这番子乱事。我若为了大哞动了存钱,咱们的田亩还得再往后推不知多少时日。”牛二妈也晓得了里头的为难,更加沉默了。
牛二最后说:“妈,捞不一定捞的着,日子咱们还得继续过,过好了给大哞看,他是好孩子,他看得到。”牛二妈和牛二媳妇没绷住,又哭了一场。
夜里,三人都不得安睡,各自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