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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完,我利落转身,裙袂纷飞的弧度都有些决绝的意味。他上前一步拉住我,手上收着力,四下里安静的出奇,鎏金香炉上袅袅的烟雾升高再散开,时间仿佛凝住。
直到他再度开口,时间才重又流淌起来,声音散开来,重又合拢,扎进我心里,“我到底要做什么,才能取代他在你心里的位置?”
我想到一件毫不相干的小事。幼时有一年初春,我捡到了一只小鸟,毛绒绒握在手心的一小团,煞是可爱。
兴许是被雨水从哪儿打落下来的,我寻不着鸟窝,便把它带回了自个儿屋里。日日用米喂着,鸟儿还小,须得一粒一粒喂给它,要喂好久。就这般小心翼翼养着,才将奄奄一息的鸟儿救了起来。
这时候大哥同我说,这鸟是养不住的,圈久了,它会死的,叫我放了它,改天他去买只八哥儿来给我养。我已然费了这么多心血,怎么愿放手,说什么也不肯。后来我同父兄启程北上,自然带不得它,便将它留在屋里,特意吩咐了三个小丫鬟看顾着。
那年冬我甫一回府,便跑去看它,却只看到了那只红藤条编的精巧笼子随着风摇摇晃晃。我其实并不惊讶,只是难过――我还未北上的时候,它便已不怎么爱吃食了。只是我为了私心,一直恍若未见罢了。自那之后,我再没吵着养过这些小东西。
我微微侧头,“既然殿下一直以为我同贺盛之间有什么,那这强取豪夺还真是令人寻味。”话说完,我甩开他手,仍是走了出去。
即便未曾回头,我也知落在我身上那道目光有多厚重。可我像是一个毫无干系的看客,只觉着可悲可叹。
婚期定在初秋,安排是安排的来,只是麻烦了父兄,还得专程回京一趟。诸项礼仪上一世我已然学过一次,自然是轻车熟路,唯独心境不同罢了。嫂嫂见我无甚大的反应,也略略安下心去。
入夏的时候,嫂嫂收到一封信,是贺盛写来的。不过是寻常家书,字迹甚至有些心不在焉,且只写满了半张纸,敷衍程度令人瞠目结舌。唯独不寻常的是,信封里头还有一张纸,一字未落墨,叠得方方正正,亦不像是不小心夹进去的。
也不知是不是比我这年纪多活了两倍是以变聪明了些的缘故,嫂嫂将这纸抽出来递给我时,我便明了他的意思。我同嫂嫂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而后将这白纸换了个纹路折起来,递回给嫂嫂。
“这般干脆?你不再思量思量?”嫂嫂接过去,放进准备回信的信封里头。
我摇摇头,“两回了。再怎么思量,也是一样的。”
晚间怜薇伺候着我沐浴的时候,憋了半天,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小姐怎的连看都不看,便将信还给贺三公子了?”
我并未留许多人伺候,丫鬟都候在外头,只怜薇在近旁。我颇有些奇怪道:“我不是看了么?”
“那信空空白白,一眼便知是有问题,小姐不该是用水泡一泡,或是用火烤一烤,等字浮上来再瞧么?”
我激起一小串水花,“往后少看话本子。”
她委委屈屈应了一声,我站起身来,她将我身上擦干,披上袍子。
“那张白纸的意思是不管我做什么决定,他都愿意。他拿不准我心里头如今怎么想,因而不好径直问我,索性将选择的权力交到我手里。”我有意提点了几句。
怜薇恍然大悟,“所以小姐原样还回去,是婉拒了的意思。换个纹路折,是告诉贺三公子,小姐已然知晓他的深意。”
我笑着赞许了一句“有长进”,坐下来,等头发慢慢干。
嫁人这事,一回生二回熟,何况两回嫁的还是同一个人。大婚前一夜里,府上灯火不歇,唯独我睡了好大一觉。清早天还未亮便被折腾起来上妆的时候,人还未醒过来。
太子妃的礼服被一件件穿上我身,梳头嬷嬷拿了铜镜来给我看的时候,我眉眼弯了弯。嬷嬷以为我是满意这一身曲裾深衣,忙不迭说了一连串的吉利话。殊不知我只是嗤笑罢了。这个光明正大走到他身边去的机会,绕过生和死,又硬塞在我手里,着实是天意弄人。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没了先前的闷热,天都瞧着蓝了不少。送我出门的时候,祖母同母亲强忍着眼泪,就连父亲亦背过两回头去。
一双手伸到我面前来,我垂下眼帘,将手轻轻搭在上头。
街上两侧的鞭炮声震天般响起,盖头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所能见的,不过面前这双手罢了。
他握紧,掌心的温度传上我冰凉的指尖。我手往后缩了缩,他却稳稳握着,引着我往前走。
这种什么也瞧不见,全然凭着旁人领着的感觉令我深一脚浅一脚,心下忐忑得很。
他似是察觉出了,放缓了步子,这样一来便挨我挨得更近了些。我能望见他的步子,心也安稳了不少。
从车舆下来,上了凤轿,不过片刻,轿子稳稳落下去。他掀开轿帘,扶着我下了轿。满朝文武面前,我们二人尽了礼。
帝后受了跪拜礼,训了话,不过是些场面话,可说的十分郑重。
等这一天忙完,夜幕降下来,我候在寝殿里头,只觉一身骨头都要累散了架。头上的凤冠尤其重,还不能被压低了头,就这般顶着抬了一天头,脖颈都酸了。合卺酒还未喝,殿外还候着嬷嬷们,我也不好自个儿除下来,只能等着太子殿下回来。
他倒是没叫我多等,身上酒气也轻,想来是没被灌多少。他前脚一踏进殿里,后脚嬷嬷们便愈发警醒着,只待到盖头一挑,她们便鱼贯而入,将合卺酒子孙饽饽之类奉上来。
他站在我身前,我瞧得见那双玄色金线云纹靴。先前礼仪嬷嬷是教导过的,这时候我该说点什么,最好是既深情款款又能引人疼惜的话。可我与他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这一日里连半个字都未曾对他说过,这时候满朝文武又不在,表面功夫都懒得装,更不可能说些什么。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我亦等着。
半柱香的时辰过去,他还是没有要动的意思,我十分不齿地开始搜肠刮肚想着该说点什么既不是很伤人心又不是很得人心的话――这凤冠委实是太重了,这势头来看,再僵持一夜也是能的,那我怕是要成了大梁开国以来第一任被凤冠压断脖颈的太子妃。
没成想,倒是他先沉不住气,轻轻喟叹一声,而后动作利落地挑了盖头。我飞快抬头瞥他一眼,往旁边腾了腾空。
感觉到他坐在我身侧,我忙不迭往旁边又挪得远远的。好不容易进来的嬷嬷们一时都有些傻眼,机灵的几个已然觉出他们的太子太子妃不像是新婚燕尔,反而像是一对被硬生生用红线绑了的仇家。
可她们要做的还是要做。为首一个颇为难同我道:“娘娘,烦请离太子殿下近一些,合卺酒还未喝呢。”
我估摸了估摸能喝完合卺酒的距离,不情不愿靠过去。
太子今日异常沉稳,除了“赏”字外,一字都未多说。我冷着脸将这些了了,唯独喝那合卺酒的时候,心上像是被人敲了敲,敲起前尘往事来,冰封霜降的心被生生敲裂了几道缝隙。
待到嬷嬷们亦退了个干净,宫女将层层帷幕放下,退出寝殿,将门掩上,一时间这偌大的殿里只剩了我们二人。
他起身走到我身前,将凤冠从我发上取下去。我陡然轻松了不少,不动声色压了力在手上,警惕着他动作。
他手顿了顿,深深望我一眼,末了只说了句“睡罢。”
我将信将疑,本想委婉些看他能否移驾书房,可转念一想,新婚当夜他若是都未曾留宿,传出去叫府上知道了又要将我好一顿念叨。
我往榻最里头挪过去,背对着他。好在这床榻宽大,如此一来两人之间泾渭分明。红烛是要燃一整夜的,此时烛火仍亮着,我盯着自己影子瞧,瞧着瞧着,就觉着是与前世的烛火映在了一处。
听得背后那人呼吸渐渐平缓,我转过身去,借着烛光,静静望着他。
他睡着的时候,那些上位者一昧的杀伐气便被掩盖下去,眉宇蹙着,叫人看了便容易升起几分心疼。
他的轮廓我是熟的不能再熟,一遍遍勾勒在心尖尖上,斧凿下去一般深刻,却又血淋淋的,一旦触及,即便只是轻轻一碰,便是钻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