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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的他们
周副官走进陆凛的书房,他紧皱着眉,把一张照片递给陆凛。
“陆少帅,有个人被76号特工总部抓了。”
陆凛接过照片,望了过去。
照片上那人十分年轻,他五官立体,气质桀骜。
周副官开口:“他叫裴司越,是我国的特工,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抓了。”
顿了一会儿,他说道:“裴司越嘴巴很硬,76号拷问了他很久,都挖不出任何消息。”
陆凛眉头紧锁,他知道76号对待犯人的手段,极其残忍。
望向周副官,他沉声道:“现在裴司越是否还活着?”
“潜伏在76号的特工蜂鸟汇报……”周副官声音微低,“他说裴司越即将被执行死刑。”
话音落下,空气绷紧。
日光落在书房里,周副官看着陆凛,低声问道。
“陆少帅……要救他吗?”
陆凛没有片刻迟疑,他笃定道:“救。”
他思索几秒后,开口:“告诉蜂鸟,裴司越被执行死刑的那一天,让他假死脱身。”
今天,是处决特工裴司越的日子。
明明未下雨,乌云却遮天蔽日。
天色青灰晦暗,仿佛阴影盘旋。
风声袭来,似嘶哑的呜咽声。
过了一会儿,裴司越被带了上来。
他双手被缚在身后,一步步朝刑场走来。
裴司越走得非常缓慢。
他的衣服上血迹斑斑,数不清有多少伤口。
每走一步,他都紧绷着下颚,牙关紧紧抵着,他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竭力不让自己倒下。
裴司越脸上满是血污,大大小小的伤口横在他脸上,像是瓷瓶上的裂纹。
看上去骇人得紧。
他的面目有些看不清楚。
唯有一双眼睛,依旧亮得分明。
裴司越一身张牙舞爪的刺,他眼里带着桀骜、肆意和永不屈服。
经过了这么多天的折磨,裴司越依旧像是有折断不了的傲骨,碾碎不了的棱角。
哪怕筋骨尽毁,他也从不低头。
76号特工总部的人不屑地笑了。
裴司越骨头再硬又如何?
到头来,还是会死在他们的枪下。
一个命低贱如草芥的人,死了就如尘土一样,没人记得他的存在。
裴司越站在那里,脊背笔直。
他微垂着头,黑发散落额间,半掩着那双漆黑的眼睛。
这时,遥远的天边仿佛有雷声轰鸣。
铅灰色的云层,愈压愈低。
雷声一阵又一阵,由远及近。
不知何时,就会有雨水降临。
裴司越自小被父母抛弃,他不知道他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未来该去向何处。
即便如此,他还是怀着一片赤忱,走上了现在这条道路。
裴司越想要乌云再也遮盖不住这片土地。
他希望战火从此不再蔓延。
为了国家奉献他的生命,虽死犹荣。
如今,他死在这个他出生的地方,也算是叶落归根。
蓦地,暴雨骤降。
雨水砸向地面,空气中尽是水雾。
这场夏日的雨似乎来得格外急。
这时,行刑的人走了过来。
茫茫的雨幕中,裴司越抬眼,望了过去。
待到那人走到前面,他抬起手,乌黑的枪口直直对准了裴司越。
雨水冲刷着冰冷的枪.身,枪口一瞬不移。
裴司越轻笑了一声,他毫无畏惧地闭上了眼睛。
雨水顺着他的睫毛,鼻梁流下,他的神色坦然又从容。
执枪的人是特工蜂鸟。
枪口对着裴司越,蜂鸟面上表情未变,心里情绪翻涌。
陆少帅交代过,让他竭尽所能,保住裴司越的性命。
轰隆的雷声再次响起,雨水毫不留情地从天幕砸下。
蜂鸟的手指缓缓地抵在了扳机上,枪口微微偏移裴司越的心脏。
蓦地,枪声划破空气,子弹直直打向裴司越。
风声雨声里,裴司越身子倾斜,他重重地倒在了泥泞的地面上。
他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开始变得缓慢。
血迹从裴司越衣襟缓缓泅开,蜿蜒四散。
仿佛一条狰狞,毫无温度的蛇。
雨下得愈加大了,水汽中弥漫着森森血腥味。
裴司越一动未动,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气。
今天的刑犯处决完毕。
陆凛的车停在外面。
他偏头望着车窗,眉头微微拧起,眼底带着担忧。
姜姒坐在旁边,她一直打量着陆凛的神色。
她思索几秒,问道:“今天为什么突然来这里?”
她知道,这里是76号总部处决犯人的地方。
“为了救一个人。”
顿了几秒,陆凛的声线落下。
沉默了几秒,姜姒轻声问道:“能救下那个人吗?”
空气死寂一片,陆凛没有开口。
虽然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但这个举动太过冒险。
不到最后一刻,裴司越能否被救下,答案都是未知。
姜姒轻叹了一声。
她抬起手,纤白的小手覆在陆凛的手上。
陆凛反握住姜姒的手,两人指尖相触,他的心稍稍安定。
这时,枪声乍响。
与此同时,沉沉的雷声响起,像是与枪声交织在一起。
陆凛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他唇边抿着薄削的弧度。
行刑结束了。
裴司越觉得,他仿佛做了一个非常漫长的梦。
梦里,有无穷无尽的战火,炮火声和枪声不歇。
每一日他都不敢松懈下来,每一天他都在生和死之间徘徊。
画面忽转,裴司越现在置身于76号特工总部的大牢里。
那里黑暗阴冷,仿佛远离人间的地狱。
他每一天都要遭受冷酷残忍的拷问和刑罚,他却紧咬牙关,一声未吭。
画面再次转变,幽冷的画面消散。
像是有天幕落下几许微光,令人窒息的感觉淡去。
影影绰绰中,裴司越好像看到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背对着裴司越,他站在背光处,光却在他的脚下蔓延。
男人挺拔修长,他穿着一身军装,未摘军帽,气质冷峭凛冽。
寂静中,男人的声线沉沉落下,带着冷调的金属质感。
“他的伤能治好吗?”
有个人恭敬地开口。
“陆少帅,蜂鸟的枪法很准。”
“子弹稍稍偏离裴司越的心脏处,虽然他出了很多血,但他的性命无碍……”
过了一会儿。
那人轻声问道:“陆少帅,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处置他?”
沉吟了几秒,男人问道:“裴司越是否有相熟的人?”
“裴司越最信任的人,是花旦秦浮笙。”
那人恭敬地回答。
这时,男人侧过身,裴司越看清了他的侧脸。
军帽微微压低,帽檐下的那双眼,锋利深黑。
如深潭般平静。
男人淡声道:“把他送去秦浮笙那里。”
只清醒了这一瞬,裴司越再次陷入了昏昏沉沉中。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睁开眼,发现伤口全都包扎好了。
裴司越紧绷的情绪缓了下来,他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风格华丽的房间。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灯,光线晦暗。
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低垂,屋里摆放着朱金色的沙发和藏蓝色的椅子。
这时,有脚步声悠悠响起。
那人走得不急不缓,姿态极为放松。
寂静中,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落下。
“原来你没死啊。”
裴司越抬头,对上一双妖艳至极的眼眸。
暗昏昏的光线下,那人眼尾勾起,像是工笔描绘的精致人偶。
他分明未笑,眉眼却妖冶万分,带着魅意和风华。
看清这人的脸后,裴司越心一松,他习惯性地怼回去。
“秦浮笙,你嘴巴这么毒,你都没死,我怎么可能会死?”
秦浮笙居高临下地望了裴司越几秒。
他嗤笑了一声,脚把椅子一勾。
他优雅地整理了衣摆,然后才施施然坐下。
灯光落在秦浮笙的脸上,光线仿佛都黯淡了下来。
他静静不说话的时候,仿佛是一个死气沉沉,毫无灵魂的木雕美人。
秦浮笙睨了裴司越一眼:“你在这里好好养伤,别死在这里。”
“到时候可没人帮你收尸。”
顿了几秒,裴司越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裴司越和秦浮笙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因为性子不合,一见到面就会斗嘴,气氛十分紧张。
两人都没有亲人和朋友,他们虽然合不来,但又对彼此非常信任。
他们或许做不成朋友,但绝对不会成为敌人。
秦浮笙忽然开口:“是陆少帅派人送你过来的。”
闻言,裴司越一怔。
陆少帅?
他梦里见到的那个人,就是陆少帅?
裴司越垂下眼,手微微攥紧。
他今日本来必死无疑,他能从76号假死逃脱,定是行刑的人受了陆少帅的嘱托,帮了他。
裴司越的心重重一震。
他和陆少帅并不相熟,陆少帅却救了他的性命,以后他倾尽全力也要回报陆少帅的恩情。
蓦地,“咔嚓”一声,灯丝轻轻一跳。
打破了寂静。
秦浮笙忽地开口:“陆少帅也曾经救过我的性命。”
有一日,他身陷绝境,是陆少帅出手相助,才挽救他于困境。
自那日起,秦浮笙就暗自下了决心。
以后陆少帅如果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他会毫不犹豫地帮陆少帅。
和这个浩瀚无限的年代相比,他们的命卑微如蝼蚁,轻渺如蜉蝣。
但蝼蚁也有心,蜉蝣也有信仰。
陆少帅给了他们一条生路。
日后他们会忠诚地追随陆少帅,哪怕倾覆他们的一切。
—
陆凛许的愿望没有成真,六月的婚礼当天并没有下雪。
可浓烈的喜悦完全冲散了少许的遗憾,应该说这样的愿望只不过是当初的一句戏言。
陆少帅和姜大小姐的婚礼,可谓是轰动了整个上海。
婚礼的地点定在百乐门,两人初遇的地方。
百乐门附近的一家茶馆二楼,陆凛救助过的三个人即将迎来他们的初次见面。
林星沉从学校里请了假,特地来看陆凛和姜姒的大婚。
他自然不可能在婚礼宾客的邀请名单上,但他能在茶馆二楼,看一眼婚礼的车队,这样他就非常满足了。
林星沉径直上了二楼。
刚走到楼梯的尽头,他脚下一滑,下意识拽住了前面某个人的衣服。
那人发现衣服被人拽住,皱着眉转过头。
一张眉眼精致的脸,他的一双凤眼更是流转着微光。
正是裴司越。
林星沉知道是他失误了,立即松开手,道了歉:“对不起,方才我不小心摔倒了。”
和裴司越同行的人是秦浮笙,他听到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手搭在楼梯旁边的扶手上。
他垂着眼往下看,有着和裴司越相同的一双凤眼。
“没事,他脾气最好,才不会随便动怒。”
秦浮笙和裴司越向来不对付,他故意将裴司越的性子反着说。
此时,他们还不清楚对方的身份。
短暂的风波平息,三人面面相觑,空气竟有些尴尬。
直到外头车子的声音响起,新郎新娘的车队,刚好经过楼下的街道。
热闹喧嚣的气氛,仿佛传递到了这里。
林星沉先打头,他快速往窗边跑去,趴在了窗户边,一脸兴奋地盯着楼下的车队。
裴司越和秦浮笙也想到了他们今日的目的。
两人一前一后,小跑到窗户前,低着头往下望。
当陆凛和姜姒的车子行至楼下。
林星沉突然大声地喊了一句:“陆少帅大婚快乐!”
话音刚落,旁边的裴司越和秦浮笙齐刷刷地转过了头,同时盯住了他。
很快,林星沉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他。
林星沉转过头,发现有人盯着他瞧:“你……你们看什么?”
“你和陆少帅是什么关系?”
见林星沉这副架势,裴司越也猜到了,他之前一定认识陆凛,并且对陆凛有着崇拜之情。
林星沉本能地微抬起下巴:“陆少帅曾经救过我。”
说完,他立即补了一句:“我和陆夫人也见过面,他们对我的态度很亲切。”
尽管林星沉和姜姒只是擦身而过,但这不影响他的说辞稍微夸张了一点。
裴司越和秦浮笙也对陆凛有强烈的崇拜和感激。
可听到林星沉的话,他们竟有点不舒服,好像突然产生了嫉妒的心理。
裴司越他们跟着开口。
“陆少帅也救过我。”
“我也是。”
林星沉忽然想要攀比一番,他状似无意地问了句:“那你们和陆少帅什么时间见的面?”
“我呢,是在去年的夏天。”
这话一出,裴司越和秦浮笙都沉默了。
他们和陆凛见面的时间,都比林星沉要晚。
一看到他们的反应,林星沉就明白了。
他压着唇角的笑,看来,他是第一个和陆少帅见面的人。
因为这一插曲,林星沉三人初次见面的氛围不是很愉快。
其中最开心的人只有林星沉了。
林星沉甚至忘记了刚才他的有意炫耀,临走前,将另外两人的身份和信息都问清楚。
他提出,等下次有机会的时候,再和他们约定见面。
他们没料到,今日一别,再次见面时,早已物是人非。
—
1948年。
陆凛在上海去世,无人知晓他的死因,据说,他死前平静又安详。
不知为何,陆凛像是早已料到他的死亡,提前交代了后事,葬礼一切从简,不必铺张。
那时,林星沉已经长大,听到陆凛的死讯,他立即放下了所有事务,请了几天的假,赶回上海。
但是林星沉差了一步,他没有赶上陆凛的葬礼,自然也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因为生前深爱他的夫人,陆凛死后和姜姒合葬在一起。
次日,林星沉去了他们的坟前祭拜。
上海的冬天,寒风刺骨。
鞋子踩在坚硬的地面上,冰冷的温度从脚底蔓延上来,林星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许是因为冬风无情,墓碑分明是洁净干燥的,但坟前的鲜花却显得有几分孤寂冰凉。
林星沉走到墓碑前,弯下腰,半蹲着身子,轻轻将花放下。
一束花靠在墓碑上,随着风起,花瓣微微颤抖着。
多年前,陆凛救了他一命,那日一别,他已经很久都没见过陆凛了。
“陆……”林星沉才刚吐出了一个字,剩下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有很多话想要跟他们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陆少帅和姜大小姐,你们知道吗?
我没有因为当年的事情,而放弃了我的爱国理想。
后来,我继续学业,读了很多的书,还写了一些骂日本人的文章。
刚开始,我会担心又被日本人抓起来,想到你们,我就不怕了。
抗战胜利后,我有想过来找陆少帅,可我不敢来。
你们相信我,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成为很厉害的人,但是以后一定会做得很好。
只是……
无论我日后有多优秀,你们都见不到了。
想到这里,林星沉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脸颊滑落下来,他捂着脸,高大的身子蜷缩了起来,在墓碑前失声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小了,只剩下身体在颤抖。
冬风吹起来脚下的尘土,轻轻拂动到了身后那人的脚边。
随即,一道熟悉的声线响起,因为多年未见,带上了几分陌生之感。
“林星沉?”
林星沉的身体微微僵滞,他止住了哭泣,回头看去。
来的是他的两个故人,裴司越和秦浮笙。
“我们在山脚下撞见的,没想到,你也来了。”
裴司越走到墓碑前,放下手里的花。
时间的雕琢,令他身上的乖戾之气淡了不少,但眉眼间的锋芒始终未减。
似是为了活跃气氛,裴司越半举起手,轻晃了一下:“我这只手啊,干掉了不少日本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裴司越忽然轻嗤了一声,像是在自嘲。
这又如何?
他还不是颠沛流离的孤儿?
秦浮笙略带嫌弃地瞥了裴司越一眼,转而看向林星沉:“这些年,我一直有在看你写的文章。
你进步很大。”
林星沉稍怔,他不太习惯被人称赞,结结巴巴地说:“……谢谢。”
战争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他们三人本就是孤儿,到处漂泊,四海为家。
但是不管他们走到哪里,只要想到上海,心底总会变得柔软起来。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如果非要形容,或许是家的感觉,给人坚强的后盾,让他们能勇敢地往前奔跑。
为什么是家?
陆凛和姜姒救了他们的性命,从那时起,他们像是拥有了新的生命。
这些年,他们天南海北到处走,遇到过困难,也经历过危险,每次都能咬着牙,靠着回忆挺过来。
三个人在墓前站了很久,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个想法。
“如果有办法能延续他们的性命就好了。”
正当他们说起此事时,有一个短发女子缓慢地走到了墓前:“有。”
姜思原名江思,多年前她父亲想卖掉她时,她被姜姒救下。
后来,姜姒给了她新的姓氏,她也跟着姓姜。
姜姒送她读书,教她骑射。
陪伴在姜姒旁边,姜思一直忠心耿耿。
她随姜姒住在少帅府,和陆凛身边的周副官日久生情。
姜姒先前还说过,一定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嫁人,婚后可不能让周副官欺负她。
可惜的是,姜姒没能见到她结婚,便遇刺身亡。
时间一晃而过,十年过去,姜思早已和周副官成婚,虽然常因为战事分隔两地,但是婚姻也算美满幸福。
可在去年,姜思在家知道了周副官在战场上身亡的消息。
姜思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无所牵挂,唯一所愿,就是她的两个恩人能好好活着。
周副官为陆少帅效命多年,姜思从他那里得知了一件事。
这些年,陆少帅一直在四处寻找令姜姒重活一世的办法。
“我想,陆少帅或许已经找到了这个办法。”
姜思说,“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会不病而亡,英年早逝。”
林星沉、裴司越和秦浮笙听到了姜思的话,诧异不已。
一行人去了庙里,他们没有见到慧云大师,又或者是慧云大师猜到了他们的来意,并未现身。
四个人在佛前跪了七天七夜,庙里的和尚每次给他们送完斋饭,便无奈地摇头。
许是因为心诚感动上天,在昏迷的那一刻,他们仿佛看到了佛像眨眼,佛光普照。
第二世,陆凛和姜姒本不会有交集。
他们四个人的虔诚,牵起了这对夫妻之间的红线。
三个孤儿今生不再流离失所,成了陆家的兄弟。
陆星沉失去了前世的文采,陆司越失去了害怕的能力,陆浮笙从小被关在幽闭黑暗中……
他们失去的东西会重新回归,因为姜姒出现了。
而姜思呢?
她转世成了那个孤苦伶仃的姜家真千金,在姜姒投生之前,暂时接管她的身体。
姜思刚出生,就知道她在等待着一个人。
但是她前世的记忆完全消失,她不知道她等的那个人什么时候会来。
姜思只是承受着命运,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苦,因为在心底的某个角落,有个声音告诉她,很快就会结束。
姜思被找回了姜家,而后又在陆家做一个有名无实的陆太太。
某一天,姜思鬼使神差地服药自尽,死前的那一刻,她想起了一切。
姜思看见了姜姒穿越过来,眉眼间是熟悉的张扬肆意。
她知道,她这一生等待的人终于出现了。
希望她的大小姐和陆少帅,能在今生有好的结局。
姜思的念头一闪而过,了却心愿后,她再次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对夫妇,他们的眼中满是爱意。
婴儿澄澈干净的眼睛里,映出了父母的模样。
她的记忆消逝,新的一扇大门向她敞开。
报答了姜姒的恩情,姜思在另一个世界拥有了崭新的人生。
她拥有了幸福的家庭,父母从不争吵,悉心教导她成长。
哦对了,姜思隔壁有一户姓周的人家,周家哥哥刚好比她大了几岁。
姜思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邻居哥哥,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他们很久以前见过面似的。
从她小时候开始,周家哥哥就一直护着她长大,上学后,同学们也待她很好。
姜思的人生平安顺遂,朋友们都很羡慕她。
她总觉得,这辈子的她,真的是天底下最最幸运的人。
—
在陆凛去世前,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仿佛有种预感。
他马上就能和姜姒见面了,在合上眼的那一刻,他的神情带着解脱和释然。
当陆凛再次睁开眼时,他孤零零地站在一处荒芜之地,前面是灰暗的大门。
这里不辨天日,终天都是青灰色的天空。
四周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屏障,将各路无处安置的灵魂,罩在了穹顶之下。
大门旁边的石碑上,刻着三个字。
枉死城。
字迹漆黑浓烈,只要看一眼,仿佛就会被吸进去一般。
若是常人见到这等场景,必定会心生恐惧。
可陆凛看到枉死城的时候,他知道他来对了地方。
姜姒死于车祸和火灾窒息,她属于横死之人,她的灵魂也同样会停留在这里。
陆凛毫不犹豫地走上前,还未进入大门,就被门口守卫的阴差拦下。
阴差面无表情:“你不属于这个地方。”
陆凛的确不属于这里,但是他是为了姜姒来的。
“我是为了我的妻子而来。”
大师被陆凛的真诚打动,特地给了陆凛一个机会,让他在轮回前,去枉死城见姜姒一面。
算是圆了他最后的愿望。
因为陆凛抛弃了一切换姜姒重生,但是他们之后的命运,不一定会重新联系到一起。
或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阴差的视线落在陆凛身上,停留了很久,才转开了头。
“你只有三天时间,时间一到,就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说完,阴差不再开口,继续沉默着。
陆凛松了一口气,终于进了那扇大门。
里面的天和外面没有太大不同,原本死于意外的那些魂魄,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他们面容干净,甚至连眼神都是茫然苍白的。
像是遗忘了之前的记忆。
陆凛的时间不多,他必须尽快找到姜姒。
这儿和人世间差不多,同样有着世间的房屋和建筑。
不过也有着天差地别。
为了寻找姜姒,陆凛没有停下过一秒,可始终事与愿违,他等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姜姒好像在他的世界消失了。
枉死城没有白天和黑夜,陆凛无法判断他还能留下来多久。
时间越是流逝,陆凛越是觉得紧张,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紧紧攫住。
明明他早已停止了心跳,陆凛却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若是他再一无所获,他一定会带着终生的悔恨和遗憾离开。
直至最后一日,阴差找到了陆凛。
“你只剩下半天。”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乞求,陆凛在最后一刻找到了姜姒。
当时,姜姒正坐在一架秋千上,她穿着瓷青色的旗袍,在不辨日夜的枉死城中,像是一抹凝固着的鲜活之色。
但是姜姒少了以往的笑容,她沉默地坐在秋千上。
姜姒轻轻地往前蹬了几下脚,秋千也跟着来回摇晃,好像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吱呀声落进空气中,很快便消散了。
陆凛望着坐在秋千上的姜姒,下意识握紧了手。
相同的秋千,少帅府也有一个。
姜姒最爱在午后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闻着院子里的玫瑰花香,那些花是陆凛亲手栽下的。
陆凛脚步一滞,他望着姜姒,竟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受。
他怕眼前的姜姒仅仅是他的幻觉。
枉死城的魂魄都有期限,他们在这里待得越久,生前的记忆就会散得越快。
直到记忆彻底消失之前,轮回之门打开,他们会开启新一轮的生命。
前世尽忘,新的人生会到来。
不知为何,姜姒没了全部的记忆,却始终逗留在枉死城。
久久不想离去。
好像是有什么牵挂的事情,绊住了她的脚步。
陆凛连步子都变得小心翼翼的,他走到了姜姒的面前,拽紧了她的秋千,吱呀声瞬间停了。
下一秒,姜姒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眼睛干净,像是初生的婴儿。
陆凛半跪了下来,蹲在了姜姒的面前。
刚要开口,眼泪便落了下来。
姜姒眼神茫然,却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产生了好奇。
她主动伸出手,刚好触到了他的眼泪。
姜姒歪着头:“你是谁?”
言语中,全部不记得她和陆凛的过往。
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相见不相识。
陆凛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
陆凛努力让自己带着笑:“我是你的丈夫。”
姜姒不解:“丈夫?”
对于这个陌生的词汇,姜姒根本无法联想到陆凛身上。
她只是多看了陆凛几眼,便移开了视线,望着没有边际的枉死城。
陆凛笑了下,笑容有些苦涩。
“记得来找我,我会等……”你。
陆凛还未说完,又忍不住落泪,他强行压了下去,眼睛硬被他忍得通红。
当姜姒再次醒来的时候,她会遗忘掉枉死城的记忆,也不会记得他曾经放弃一切,来这里找过她。
况且,他抛弃了全部的记忆、名字、情感。
姜姒要怎么找到他?
这样的机会太过渺茫了,不是吗?
陆凛望着姜姒精致的侧脸,鸦羽般的睫毛像是扇子,投影在她的脸上。
陆凛忽地改了口:“刚才的话不作数,我重新再说一遍。”
“你再一次的人生也一定要肆意张扬。”
“还有,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是陆凛很早就想说的,他承诺要保护姜姒,却没有在别人的手中护住她。
那日,姜姒的车被做了手脚,才会发生意外。
因为董迟渊不知道,陆凛临时有事离开,并没有坐上那辆车。
死的那个人本应该是他,姜姒却代替了他,她才有了那样的遭遇。
这是陆凛最懊恼后悔的事情。
陆凛察觉到他的时间不多了,他拽住秋千的手开始变得透明,他即将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即将和姜姒永别。
姜姒仿佛也感知到了什么,她忽然弯下身,脸倏地一下靠近,盯着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
刚才那些奇怪的话,她一句都没听懂。
陆凛垂着眼,时间一点点地流逝,他等待命运的宣判。
下一秒,他的脸上多了一道柔软的触感,正在抹去他脸上的泪。
陆凛猛地抬头,姜姒依旧是那副空白的模样。
很快,陆凛身子也开始变得透明,他握住姜姒的手,轻轻吻了一下。
此刻,他也没这么怕了。
“我一直都没有你勇敢,是你让我知道,爱一个人就绝对不要放手。
现在,我做到了。”
“若是我们都有来生,为何没有机会重逢呢?”
姜姒依旧歪着头看着陆凛,毫无情绪。
陆凛也不着急,只是握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
“你知道,我的心从来只会为你跳动。”
陆凛低沉的声音更像是一种许诺和誓言。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陆凛彻底消失了,和这个世界没了关联。
姜姒有点无措地站起身,想要抓住离开的陆凛。
她的手抓了个空,手心只剩下了虚无的空气。
姜姒站在原地,眼角忽地落下泪来。
—
深夜,a市的一家医院。
一个孩子出生了。
哭声就响了一声,便消失了。
接生的护士抱着刚出生的婴儿,觉得古怪。
无论她怎么轻拍和逗弄,婴儿都不会哭也不会笑。
由于陆凛天生的性格,他的童年是孤独的。
可他却感受不到,也不想改变这样的现状,一切对他来说,都是轻飘飘的,无法激起他内心的情绪。
等陆父去世后,陆凛接手了陆氏集团。
他毫不费力地蠢蠢欲动的人压了下去,成为了真正的掌权人。
外界有传闻称,陆凛性子冷淡,是个没有心的人。
他的情绪从未好像因为任何一个人,而剧烈波动过。
直到陆凛回国的那晚,倏地落了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夜空是墨蓝的,飘扬的雪花沁凉,在陆宅的窗外纷纷落下。
外面飘着雪,室内温暖如春。
久未归家的陆凛站在楼梯上,他听到楼下大门打开的声音。
门开了,他的视线下落。
那是他许久未见的新婚妻子。
她一身精致旗袍,抬眼的那一刻,眼神灵动耀眼。
仿佛天生就是人群中的焦点,能主宰自己的人生,活得肆意张扬。
光是想到这点,陆凛心底竟莫名生出一种期待。
陆凛和这个近乎陌生人的新婚妻子,对上了视线。
下一秒,他听到了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在胸腔里轰鸣。
从未有过的感觉,横冲直撞。
陆凛薄唇轻启,唤了一声:“陆太太。”
消失的记忆随时准备开启,他沉寂已久的心也开始重新跳动。
都源于一个名字,姜姒。
因为姜姒的到来,被封闭了内心的陆凛,再一次有了爱人的机会。
前世和今生的轨迹重合。
应了陆凛承诺姜姒的那句话。
他的心只为姜姒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