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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从一片安宁得好像无事发生的康源坊过来,到了嘉义坊后的谢观南有些无法适应看到的场面。
做了这些年捕快,谢观南以为自己已经不是一个衣食无忧的福贵人家的郎君了,他觉得自己多少也是见过人间疾苦的。就算是首善之地的京城,贫富差距依然存在,而他作为要接触各种阶层百姓的捕快,也并非没有见过穷苦人家的样子。
可事实上,京城的穷苦人家和偏远地区的穷苦人家依然有着巨大的落差。栖霞镇已经是云遮县人口较多,繁华程度最高的地区了,但作为这个区域底层的嘉义坊,还是突破了谢观南的一些固有印象。
也许是为了照顾他这个从京城来的年轻上司,在分片巡街的时候,其他组先认领了嘉义坊这块区域,导致谢观南在此之前没有深入探访过这里。刚刚和季熠骑马经过也只是远远看了个大概,此刻他站在坊内的中心位置,才明白了“绝望”两个字竟然是可以有这样的声音和画面的。
嘉义坊最脆弱的那部分建筑在第一次震动发生时就几近全毁,当时正在家中准备做饭或正在吃饭的居民,大部分都没有反应过来。正如秦孝贤所说,因为云遮不是地动多发地区,所以百姓对于这个自然灾害现象缺乏认识和应对的经验。
缺乏认识的极致表现就是在更偏远贫瘠的地方,地动这个自然现象甚至至今还完全和鬼神之说联系在一起。恐惧往往不是来源于灾害本身,而是源于无知。
房屋摧枯拉朽般地倒塌、跟着有人被埋,紧张、无措和恐慌一下全部袭来,等逃过第一次震动的人反应过来,随即又是余震,这两次惊吓之后,就算是侥幸逃过一劫的人,也很难不失去镇定。
所有坍塌的房屋边上都有沉默着挖掘或无助哭泣的人,无论是无言的成年人还是嚎泣的孩童,都仿佛在控诉无情的天灾并哀叹自己的无能为力。那是一种无论内心多强大都会为之感到心碎的画面。
谢观南不自觉地就红了眼眶,眼前这些人可能有自己重要的亲人此刻生死未卜,有努力了多年的家园顷刻间毁于一旦,对他们来说这不是一次灾害,而是一场足以湮灭他们活下去希望的灭顶灾难。
他到这里的时候已经看到衙门的捕快在着手救人的事了,但人手短缺,大家还是显得有些顾此失彼,谢观南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观望了一下,抓到了带队的柴燃过来问:“二哥,现在我们的人分了几组?此地坊正找到了吗?”
柴燃一头一脸汗和灰混着的污黑,周围人声有些嘈杂,他皱着眉大声回答:“没呢,我问了,嘉义坊的坊正姓席,家就在前面那排房子里,但现在那边全塌了,所以这儿也没个人出来领头主持局面,乱成一团,我们来时光安排百姓撤离就费了不少功夫。”
嘉义坊在栖霞镇是最老的城区,占地面积很大住户也多,这块区域的房子都是小户型林立,现在住进去的人更多了,但房子并没有推倒重建,而是随意地扩建或加建了二楼,此处的居民又大多较为拮据,房屋建得也就潦草,所以地动来时,这些房子便像松软的泥一般塌了。
“我已让人送老弱妇孺和受伤的居民先往凌正坊去了,让县尊安排他们去县衙或别的地方暂时安顿。”柴燃想是刚刚安排撤离时呼喊过多,这会儿嗓子都有些沙哑了,他看了看谢观南,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俩府丁,“谢头的差事办完了?”
“嗯,康源坊那边没什么事,都挺太平的,这是我从那边带来帮忙的。”谢观南往远处看了看,没什么心思说康源坊的细情,他现在只想知道眼前这边要怎么做才能最有效率,“现在能知道还有多少人被埋着吗?”
柴燃咳嗽了几声,左右看了看能点到的衙役人数,摇了摇头:“不好说,这里除了常驻户还有不少外来的流动人口,务工务农,求学的穷学子也有借住这儿的,粗略估计刚刚被送走的大约占了一半,剩下的除了被埋在里面的,就是有些亲人被埋着所以不肯走的。”
那么多?谢观南犯起愁来,如果根据户籍登记,嘉义坊大约有三百户左右的人家,在册的居民就得近千,若加上不在册的临时住户,应该更多一些,按一半算,现在这里也还有五百多人,而县衙过来的捕快,加上他自己和庄里来的两个府丁,不足二十人。
“让大伙再多做些火把。”天色这么暗,如果照明不够,搜寻救人则难上加难,谢观南跟柴燃说,“按照有明确位置线索的,由近到远,由易到难为原则开始营救,不要单独行动,每组至少保证三人同行,出现问题立刻来报,尽量让没有体力和救援能力的百姓离开这里。”
“行。”柴燃拍了拍谢观南的肩,“谢头有见识,你留在此地做指挥,就别进去了。”
“不不,二哥,你留下。”谢观南一把抓住说完话就要走的柴燃,加快语速说,“我年轻体力好,我进去救人,你对附近环境比我熟悉,留下做指挥、照看全局,如果有没受伤又愿意帮忙的百姓,你也看情况一起调度人手。”
柴燃略一琢磨,觉得谢观南说得有道理,也不再推辞:“那谢头你自己多加小心,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我已经让人去知会邻近的坊正,若附近的坊内有余力,应该能找些人稍后来帮忙,你和兄弟们都注意安全。”
“十二个时辰内若能救出这些被埋的百姓,他们应该都有活的机会。”谢观南和柴燃同时一点头,好像是相互给对方打气一般,他匆忙地笑了笑,转头故作轻松地丢下一句,“走了!救人去!”
不知道是否印证了那句“祸福相依”的话,谢观南在真正踏进需要他救援的场地后,发现了令人安慰的事。虽然倒塌的房屋有很多,也确实把很多人压在了里面,但正因为这里的房子几乎没有用到砖石材料,所以土砖泥墙对受灾者的危害也降低了不少。
约莫一个时辰后,谢观南和他带来的两名府丁就搬开了碎砖和瓦砾,从废墟中拖出了一大一小两家共五口人,他们也都只受了些轻伤。贫穷造成了他们在同样的灾害中更轻易地受到了伤害,但廉价的建筑材料也同时保住了他们的性命,说来心酸,可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一发现很大程度上鼓舞了谢观南的士气,他对救援又充满信心了。
“走,我们去下一家。”谢观南对那俩府丁说话时的心情都变得明朗了些,亲手把生命从苦难和危机中解救出来的感受,真的是无法言喻的,边走边想起来,他还不知道这俩人的姓名,“对了,还没问二位尊姓大名,都不好称呼。”
冯肆可能看出了谢观南着急,只让他们跟着,都没来得及介绍,而他们三人一路快马加鞭的,也确实没有说话的功夫。
“不敢当,我叫苗逢春。”因为手里还举着火把,苗逢春不便行礼,只顺便介绍了另一人,“这是我兄弟苗念秋。”
谢观南刚见这俩人就觉得他们长得特别像,原来果然是兄弟吗?也姓苗?
“那你们和苗姑……”大户人家的仆人多有家生子,所以出现了同姓,大概率都是沾亲带故的,谢观南想问但又不知道是不是适合问。
“她是我们兄弟的阿娘。”苗念秋接着道,“郎君喊我们苗大、苗二即可。”
谢观南最初只猜想他们和苗姑可能是亲戚,却没想过苗姑居然有这么大的两个儿子了,这两兄弟长得比一般人都高大健硕,名字倒很斯文,可谢观南此时也没功夫再多探问,因为旁边一堆分辨不出本来是何模样的残垣断壁中,传来了清晰的呼喊声。
苗家兄弟不等谢观南招呼,已经先他一步从半人高的残破围墙上翻了过去,一步一步踩过了确认地面没有塌陷或危险的阻碍物,才举着火把回头说:“郎君,你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