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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落地的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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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的地方什么风俗我不知道,但是在我们村,送葬的队伍是绝不能走回头路的,人死了你还往回领,万一走不利索,倒霉的可不止一家。

    队伍当时就停下了,唢呐也不吹了,谁也不知道该咋办,都眼巴巴的瞅着我。

    没成想,我们这边停了,人家可没有停的意思,一路上这个高歌猛进呐,屁大远个距离,眨眼工夫就到眼巴前了,队伍顿时被冲得里倒歪斜,全都摔进了地垄沟!

    幸好我们躲的快,没人受伤。

    可我们躲得开,抬棺的八仙躲不了啊,他们入行的时候师父就教训过,肩上的杠子重万金,万一有个闪失,非但对不起主家的重托,手里的饭碗也就算砸了!

    他们一咬牙一挺腰,怒视直奔而来的卡车,要么你停,要么从我们身上碾过去!

    卡车也担不起这么多人命,终于嘎吱一声在棺材头里刹住了!

    我这才定了定神儿,一摸脑门子,全是冷汗!

    再定眼一瞧,嘿,车上的人稳了稳身子,还在哪儿唱呢!

    没等我开腔,边上的铁骡子就不干了,几步窜上去,手里的哭丧棒就戳上了车头:“停,都特么别唱了,瞅你们一个个眼珠子挺老大,都是鱼泡吹起来的啊?瞎么呼哧的,看不着人家这边在送葬吗?”

    老话说,秦桧还有仨狗友呢,我没有仨,铁骡子就是我唯一的狗友。

    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个鳖亲家,他也是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主儿,出了名的混不吝。这几天跟我忙前忙后,受了不少窝囊气,正憋着火呢,又碰上了这事儿!

    人家反应也挺快,驾驶楼里跳下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出头,穿了一身部队上的土黄袄子,壮得跟个牛犊子一样:“噢哟,刚才没看清楚,还以为你们跳大秧歌呢。”

    铁骡子一甩哭丧棒,砸得车头当啷一声:“你那是说话呢,还是放屁呢,滚,赶紧给我滚远远的,好狗不挡道,听见没有?”

    那男的没把铁骡子当回事,嗤笑一声,居然抱着膀子打量起我们来。

    边上的小姑娘一把拍开哭丧棒:“你说话放尊重点,我早就鸣笛提醒你们,给你们让路预留了充足的时间,谁知道你们这些乡下人这么不懂分寸,不知进退!”

    哦豁,好经典的倒打一耙!

    这要搁旁的爷们,或许冲人家是个小姑娘,不会跟她一般见识,可铁骡子是谁?

    他一脸阴笑的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小脸盘大眼睛,一双麻花辫垂在前胸,虽然穿了身军装,神情严肃的很,可毕竟还是太嫩了,气哼哼的样子不但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有点傻乎乎的。

    笑着笑着,他手里的哭丧棒就往小姑娘胸脯上怼了过去:“尊重?哪家窑子没看紧,跑出你这么个小骚货来,让你们滚算是客气的,再不滚,爷把你们车砸了!”

    “你……”小姑娘显然没被棍棍儿戳过,只一下,眼圈就水盈盈的了。

    他这一闹,车后斗里那十来个年轻男女都坐不住了,纷纷跳了下来。

    我眼见再扯下去非干起来不可,只得上前,一肩膀把铁骡子顶开:“诸位军爷,对不住啊,我这兄弟脾气太冲,不是有意开罪诸位,还请多多包涵。”

    说归说,其实我心里也压着火呢,这要搁往常,我哪用得着放狗咬人,自己早冲上去开骂了,可今儿个不行,这一身披麻戴孝的手里还捧着个盆儿,根本没法施展。打起来我俩挨顿揍没啥,可不能让我娘跟着受了牵连!

    为了养大我这个丧门星,她一个寡妇,穷横穷横的驴了半辈子,看着瘦骨伶仃的,可挡在我身前的背影却像是一座山,替我挡下了所有灾祸!

    如今轮到我了,这是我第一次挡在她前边,也是最后一次!

    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让她受这份儿窝囊气!

    而且对面都穿着军装,什么来头还不好说,不能任由铁骡子自由发挥个没完了。

    我正琢磨,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上前接过了话茬:“都是误会,大家别激动。”

    他抬起手,把众人的情绪都安抚下来,转头对我笑道:“小同志,我们不是部队上的,是从北京来的青年志愿垦荒队,来这里呢,是帮你们建设农场的……”

    不是兵?

    我稍稍松了口气儿。

    可不是兵我们也得罪不起!

    我使劲挤出个笑模样:“那就麻烦诸位大哥大姐给让条道儿,让我们过去呗。”

    “是这样啊小同志,这路太窄,我们的车没法调头,不如你们往后退几步……”

    铁骡子恼了:“放你娘的屁,要是你娘出殡,你肯抬着棺材往回走吗?”

    垦荒队这帮人哪是受得了气的主儿,一听这话,顿时脸红脖子粗的嚷嚷起来。

    “为什么不行?”

    “你们这是宣扬封建迷信,是残余陋习!”

    “土葬更是陋习,火葬,拉去火葬!”

    群情激奋,这些人居然振臂高呼,一个赛着一个的喊起了口号。

    一听他们想烧了我娘,我心里的火就有点压不住了!

    我小时候就有这么一帮人来过,把我们娘俩折腾得够呛,要不是村里人都说我们就是骗子,他们差点就把我娘拉去游街,怎么着,现在人都死了,还不肯放过她?

    但这话我不能说,就冷冷的看着他们,直到他们喊的差不多了,我才冷笑着道:“你们说的这些,我不懂,我就知道,老辈传下来的规矩,不能破!”

    铁骡子也咬牙切齿的嚷嚷:“对,这是我们村儿的规矩!”

    那人高马大的家伙一听这话,当场嗤笑起来,其他人也都跟着笑出了声!

    “你们‘村儿’的规矩?”

    “规矩?狗屁规矩,不知天高地厚!”

    “全国都开始火葬了,你们村多了个屁,我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说着,他抬手就把铁骡子推了个跟头,接着一指棺材:“拉去烧了,埋什么埋,穷占地方!”

    吵吵归吵吵,一旦动了手,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况且他推搡的不是旁人,是铁骡子!

    他们不知道铁骡子是啥人,我们可清楚的很。

    果然,铁骡子爬起身,划拉划拉屁股,嘿嘿一笑:“我埋……我埋你娘个腿儿!”

    话到一半,铁骡子猛挥手,啪嚓一个大嘴巴子抽在他脸上,抽得那叫一个响亮,生生把他抽得转了半圈,一头扎在路边的石头上,当场就见了血!

    见了血,场面就更控制不住了,这帮人抽出腰上的武装带就冲了过来!

    我跟铁骡子早有默契,刚才看他发笑,我就有了准备,这节骨眼上,也顾不上手里捧的是啥了,狠狠朝面前的一个小年轻砸了过去,顿时把他砸了个四仰八叉!

    可我刚揪住另一个,就听身后噗通一声闷响,人群突然安静了。

    转头一瞅,我登时如遭雷击!

    有个蠢货可能是看我俩扎手,想着柿子要捡软的捏,居然冲着抬棺人去了。

    抬棺人没防备,当场被踹翻一个,肩上的杠子当场滑脱,他这么一滑,旁边的自然也扛不住,连带着被拽倒,棺材没了支撑,轰然杵进了土里,顿时尘土飞扬!

    薄板棺材不禁摔,棺材盖当场崩开,歪向一边,露出了棺材瓤子!

    众人顺势看去,全都惊了个哆嗦!

    棺中之人一身鲜红的绣花旗袍,黛眉入鬓,面若桃花,栩栩如生,更要命的是,她那双凤眼半闭半睁,唇角还隐约上翘,好似在冲着所有人冷笑!

    这下所有人都呆住了,死人入土的事,没见过也听过,可谁见过这个架势?

    那红艳艳的敛服,三分像寿衣,七分像嫁衣,那粉面桃腮的妆容,眉眼含笑的神情,与其说像死人,不如说是怀春入梦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