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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皖摸黑下了床,穿了衣服,推门出屋,走到院中准备练功,看见田万行坐在屋沿,抽着旱烟。
“大爷爷,你怎么起这么早啊?”天上的星星还未散尽,雾寒霜重,才刚刚凌晨四时。
“咳咳,小叶皖,你练你的,爷爷看着。”田万行爱惜地看着这个孩子,不叫苦,不叫累,衍鹤交待练功的事,叶皖从来就没耽误,才五岁不到六岁的一个孩子,怎么能不叫人心疼?想起侄儿侄媳说的话,田万行不由得露出疼爱交加的表情。
“好啊,大爷爷,我打拳给你看!”叶皖两腿微分,沉肩提臂,摆开架势,一招一式地打起了武当长拳。
拳成一套,气循一周,叶皖额上微汗,喘了口气,扎开马步。
“马步先别练,大爷爷看你运功。”
“好吧。”叶皖转身进屋,拿了个垫子,垫在院子里的磨盘上,腾身坐了上去,收神敛气,双手虚按双膝,阖眼运功。
田万行轻轻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叶皖手腕,默默地查探叶皖的功力。
一浓细细却不绝如缕般的真气在叶皖身上游走,在任督二脉运转自如,一个周天运行下来,叶皖感觉神清气爽,睁开眼来,发现田万行闭目沉思。
“大爷爷,大爷爷!”
“唔,呃,小叶皖,功运完了?”
“是啊,大爷爷,我练的怎么样啦?”
田万行默默地想着,儿媳妇的话尤在耳畔,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没了爹娘,更重要的是他肯吃苦,人也好,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叶皖长大后一文不识么?
“小叶皖,爷爷教你认字好不好?”
从此叶皖在练功之外又多了一个项目,那就是认字,田万行翻出几本破书,先是教叶皖读,读熟后就开始要他写。叶皖的学习能力在未来几年渐渐的让这个老头吃惊,他尤如海绵一般学习了三字经、幼学琼林、百家姓、千家诗、千字文而且还自发的把家里所有能看到的书全部找来看,这还不包括叶皖学习中医时念的必修典籍。
“哥哥,你在念什么啊?”
“在念三字经啊。”
“哦,那为什么还要摇头啊?”
“大爷爷教的啊。”
“哥哥好可怜啊。”蓉蓉坐在院子里的矮墙上捧着脸,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双腿如弓正在碎碎念的叶皖:“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因为田德生夫妇在深圳还没有稳定下来,在蓉蓉到达学龄时还没有回来接她,蓉蓉就先在村里小学上学了。
“哥哥,我上课的时候,你干什么呢?”
“我可以在学校等你啊。”
“那样你会不会烦啊?”
“不会的,哥哥带着书,可以一边看,一边等蓉蓉。”
“真的不烦么?”蓉蓉心里高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喜悦。
“当然啦,蓉蓉放心去上学,哥哥看书,也一样的。”
这样,每天清晨,叶皖都会拎着蓉蓉的小书包,牵着她的手越过一道山梁去上课,蓉蓉坐在课堂里的时候,叶皖总会在教室附近的走廊翻着一本又一本书。放学的时候,再牵着蓉蓉一起回家,在家里,大爷爷早已做好了饭菜,袅袅的炊烟在黄昏的山村里飘散,天很高,也很远。
“夺”的一声,一枚金针刺入了细木板中。叶皖修习中医已近两年有余,汤头歌诀、神农本草经、金匮要略、难经、素问、铜人都背得滚瓜溜熟,唯余使针仍显生涩,是以田万行要他每日勤练腕力、指力,先是用针刺绵纸,逐日增厚,一年不到练到飞针透板,倒也算是小成了。
日日夜夜,舞阳河涨了又枯,杜鹃花红了又谢。直到有一天,蓉蓉拿着她的父母从深圳寄来的漂亮双肩书包出现在叶皖面前,叶皖才知道,自己已经十岁了。
又是一个春节,田德生和崔荣妹回来了,同样是一个温馨的春节,但是这一年的春节与众不同,因为大人们宣布,要把蓉蓉带到深圳。
蓉蓉向往着大城市的生活,又舍不得离开叶皖,年幼的孩子尚不懂离别的悲伤,只是有点儿忧愁,一丝丝的。
叶皖默不作声,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后,成天的往山里钻,晚上天黑才回到家,抱回来一大堆竹根、竹节。
田万行叭嗒着烟袋,看着叶皖拿着雕刀在竹根上运刀如飞,眼睛红红的。“小叶皖,蓉蓉就去念个书,念个书啊!过几年就回来。”
“知道的,爷爷。”
“那你。。”田万行背过脸,偷偷地擦了擦眼睛。
“我给蓉蓉做玩具,她在城里,买不到的。”
田万行哆嗦着抱着叶皖,粗大的手在孩子的头上摩娑着。
低矮的石墙上坐着两个孩子,四条小腿半空踢踏着。午后的阳光暖暖照在院落,照在山峦,照在舞阳河。绿油油的迎春长着鹅黄的小花,攀得石墙颇有点斑驳。
“哥哥,什么叫娶媳妇啊?”蓉蓉仰着小脸,看着身旁的叶皖。
“昨天田五叔家不就是娶媳妇么?”叶皖说的田五叔,是田万行的本家侄子,叫田德全,娶亲的是他的二小子田科盛。
“我知道,我是问媳妇是什么啊?”
叶皖仔细地想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媳妇就是和田二哥一起睡觉的。”
蓉蓉鼓着嘴,甜甜地笑起来。“哥哥,那我和你天天一起睡觉,是不是也是你的媳妇呢?”
“不对,你是我妹妹,不是我媳妇。”
“长大了就是!”蓉蓉得意洋洋。
“真的吗?”
“嗯,”蓉蓉偏着头,想了一会,又道:“可是我要走了。”
“那你就不是我媳妇了。”
“可是我走了,没人陪你睡觉了,怎么办呐?”
“我又不要人陪,是你天天要我带你睡觉的。”
“当媳妇有新衣服,还可以坐小汽车呢。”
“嗯,娶媳妇都这样啊。”
“那我做你媳妇,你倒底要不要嘛?”蓉蓉特别羡慕田二哥媳妇亮晶晶的头花,还有崭新的衣服。
“要。”
“真的么?”
“嗯。”“那我就给你当媳妇,你也要给我买新衣服。”
“那当然啦,蓉蓉。”
两个孩子絮絮叨叨,许下了不知轻重的诺言,却没有想过这个世界的无常,以及人生的艰辛。
“哥哥!”
“又要说什么嘛?”
“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啊?”
“嗯。”“那想我多久呢?”
“会想很久的。”
“很久是多长呢?”
“很久,就是好长好长,一直都有那么长。”
“哦。”蓉蓉想了想,扶住叶皖的肩膀,爬到墙头,抱着叶皖的头“叭”的亲了一口。“我也会想你很久的,哥哥。”
正月十六,离别前一天。
“蓉蓉,给你!”
“哥哥,这是什么呀?”
叶皖打开布袋,里面装着一枝竹枪,搬机、准星、枪管,雕得唯妙唯肖。还有一个竹娃娃,不过和以前的不一样,这只是叶皖用整只竹根雕的,眉眼看上去倒有八成象蓉蓉。
“这个是蓉蓉,你看像嘛?”
“啊,真的象我呢!爸爸妈妈,你们看叶皖哥哥给我雕的像。”蓉蓉举着雕像跳出屋。
田德生和崔荣妹也舍不得,可是严酷的生活却不得不让两个孩子分开。田德生看着蓉蓉递上来的雕像,叹了口气。崔荣妹抱着田蓉,眼睛却望着屋内的叶皖,眼泪“叭叭”的掉了下来。
“哥哥,我走啦!”
“嗯。”“我会回来看你的。”
留给叶皖的是田蓉如花般的笑脸,可是仅仅比田蓉大两岁的叶皖,却早已识得离别的伤,在高大的银杏树下送走了蓉蓉,叶皖的心第一次尝到了生活的苦涩,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