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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无情见到此情景,不由感叹道:“我与江自流的真气竟能共存,相互转化,融为一体,当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只觉血液一丝一丝地被抽干,越来越是无力,自知大限将至,心头忽然前所未有的空虚,不自禁地长舒了一口气。
正自唏嘘,却见那蕴藏极大能量的阴阳鱼几乎便要覆盖了虚空,整个空间都变得朦朦胧胧,那么虚幻,那么不真实。
恍惚之间,任无情只觉神魂出窍,身子发轻,飘飘摇摇,竟而离地飞升。这异感持续一炷香功夫,愈演愈烈。渐渐感觉不到肉身,只余无尽的虚空。巨雷乍响,七道彩光划破黑暗,挟着万千锐芒,天女散花也似,刺穿了朦朦胧胧的阴阳鱼,向自己轰来。
便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四下里骤然一片模糊,不见星月,不闻声息。黑与白,光与暗,不断交杂,随生随灭,却是泾渭分明,互不相容。蓦然之间,黑暗与光明宛若煮沸一般,竟而急速旋转起来,飞线流射,绕身穿梭,渐成一片巨大的漩涡,恍如天地未开,鸿蒙混沌。
任无情浑浑噩噩,身不由住地随那漩涡飞转,晕眩过后,便就此知觉全无。
刷!刷刷!刷刷刷……
一片寂静之中,忽然传来一阵熟悉却又陌生的声响。懵懂之间,睁眼望去,却依然是混沌无尽,虚无缥缈。蓦然间,混沌之中若有亮光闪过,宛若孤星,悠悠而扩,终成一幕画卷,映入眼中:
一柄长刀,飘洒挥舞,如风如雾,劈空发出啪啪之声。时或良久无息,时或密如急雨,连绵不绝。夕阳西下,余辉将长刀散出的金光抹在倾泄而下的山瀑之上,流光熠熠。
一个少年正在瀑布之畔练刀不辍。在他身后,一名老者盘膝石上,他须发皆白,已逾八旬,垂目打坐,间或向这少年瞧上一眼,目含嘉许。那少年长脸金发,一脸纯真质朴,袒露的臂上伤痕累累。他衣衫尽湿,汗如泉涌,流过颈中,渗入衫中,滴入足下的土中。但他却也不去擦,大大的眼睛透着喜悦的光芒,嘴角含着笑容。长刀如风狂舞,渐渐只余淡淡青芒。
弦月如钩,刀光如练,那瘦弱的身影飞旋如故。
“孩子,够了,歇歇吧……”老者悠悠说道。
“弟子不累。”金发少年依然刀飞不辍。
于是,老者垂目不语。
晨曦露时,老者重又开口:“孩子,师父问你,你日夜练刀不辍,究竟为了什么?”
刀光一滞,少年终于停了下来,慢慢张开了嘴,惊讶地看着师父,喃喃地道:“对啊……我……我为什么练刀呢?”
“别急,慢慢想。”老者满面怜悯,轻轻叹道,“先看看你身上。”
少年垂头望着身上一道道蚯蚓般的血痕,良久方抬起头,双眼睁得老大,定定望着师父,越发茫然。
老者走上前来,拍了拍他背,轻轻道:“来,师父帮你想。以你的家世,你的资质,当年尽可考取功名,走上仕途。可你小小年纪,却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到这荒山野岭之中,把一生赌在一把刀上,到底为了什么呢?功名利禄?豪宅美眷?还是为了……”说到这里,顿了良久,才缓缓吐出四个字:“天下第一!”
朝霞抚遍群山,散落一地碎金。
“我也不知道。师父,练刀,非要有原因么?”
老者目光一亮,没有说话。
“如果是,我练刀,只是因为……”长刀缓缓举过头顶,少年傲然抬起了头,望着双手中那片刺眼的刀光,从容顾盼间,一种欢愉与奋悦流露而出,一字一句道:“我喜欢!”
刀光凛然,迎着炽阳,仿佛对着苍穹微笑……
“这小孩是谁,这老头又是谁,怎么感觉似曾相识?”
任无情一片茫然,怔怔望着眼前的场景,如坠云里梦中。欲要细想时,脑中却是一片空白。轰鸣的飞瀑,渐渐将那金发少年淹没。
正自神游天外间,眼前的场景悄然改变:
暮春三月,千花盛放,百鸟和鸣。
花丛深处,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任无情脑中空虚,双足完全不受控制,只自痴痴沿着小径,曲曲折折向前走去。
笑声愈发明彻,一转弯,眼前豁然开朗。花团锦簇之间设一香案,三名青年立在案前。
一名儒雅俊朗的公子朗声道:“我江自流今日与二位兄弟义结金兰,此后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若违此誓,天诛地灭!”说罢跪下,焚香向天八拜。拜罢,他说道:“二位兄弟,立誓吧!”
一旁一名青衫落拓的汉子面色酡红,咕嘟嘟喝了一口酒,笑道:“立什么鸟誓,咱们兄弟今日尽兴,一醉方休便是!”说着踉跄便要摔倒。
儒雅公子微微皱眉,扶住了他。另一名少年一头黄发束而飞扬,弹刀而啸,言语颇为豪爽,笑道:“心里是兄弟,便是好兄弟!二哥所言极是,又何须这些繁文缛节?”说着给儒雅公子满上一碗,自己一口饮尽。
样貌变了,没变的是那口长刀,那头金发。任无情一眼便认出了他,瀑布之畔的练刀少年。
“说得好!心里是兄弟,便是好兄弟!”儒雅公子抚掌笑道,“倒是为兄不够豁达了。来,今日不醉无归!”说着一口将就饮干。
便在这花丛之间,三兄弟欢谈轰饮,酒碗撞得叮当乱响,喝到深夜,兀尚未休。三兄弟越喝越多,越说越多,江湖上的奇闻逸事,天下间的各种武功……说到痛快处,一齐拍掌大笑,引吭高歌。又听他们说到了武林的前途,那已烂醉如泥的落拓汉子躺在地上,高举酒杯,仰天长啸:“‘江湖三绝掌拳刀’,明朝必动天下……”
突然之间,任无情看到那金发少年的脸色变了。他怔怔地望着那青衫汉子,目光中露出难以言表的深意,双手忽然颤抖,当的一声,酒碗跌得粉碎……
眼前一片漆黑。
“怎么了呢,那少年,他怎么了?”任无情呆呆地想道。
咔嚓一声炸雷,打断了思绪。
夜深如墨,风雨交加。电光过处,映出一间破败的庙宇。却见一道人影冒雨飞奔而至,踉踉跄跄,恍若六神无主,直撞入庙内。
庙内随而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呼。
闪电划过夜空,庙内如同白昼。那人“啊”的一声,缩入角落,砰然撞到墙上,好似不敢见光,却又无处可藏。
是他!金发少年。
袖口上裂开了寸许长的伤口,血流不止。此时的他神色憔悴,浑身湿透,一头金发亦被雨水打湿,贴在了脸上,狼狈至极,浑不似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只听他垂首自语,“我五岁习刀,八岁悟通师门绝技‘天命刀’,从此功力一日千里,数年之间已臻大成。出山以来,大小百十战,未尝败绩,更未受过半点外伤。可是,为什么,无论我怎么苦练,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打不过他?”
蓦又仰天大叫:“老天爷,你告诉我,第十八次,第十八次了!为什么!”他发了疯也似,在庙里乱撞。长刀灌了内劲,不住狂劈,只激得四下风声大作。
过了良久,那少年颓然倒地,双目呆滞,怔怔望着手里的刀,猛一声大吼,便将刀丢将出去。
长刀飞出窗外,当的一声,落入了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