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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吸一口气,已经喝得有些糊涂的容洛书露出一个笑,看着竟然有几分……天真?
君御岚低着头,看见她脸颊绯红,醉眼迷蒙,人已经直接趴到了桌子上。
橙黄色的烛火跳动着,映进她的眼睛,晃动的水色碎成一点一点的光。
容洛书把头埋进双臂中。
就在君御岚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的声音闷闷的响了起来:“我好像,喝醉了啊……”
仔细听,似乎是,哭了?
君御岚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容洛书就验证了他的猜想。
带着明显的哭腔,容洛书说:“我好难过……”低低的声音,口齿模糊,叫人听不清。
他怔了证。
原来这人也会难过么?
他就坐在对面,犹疑了片刻,轻轻将手覆上她的后背,拍了拍。
手下的人无声地抽噎着,任由他拍了拍,又说:“反正你又不会说话,我也不怕你笑话……”
这句话,他凝神细听,才听清,当即心里那股平息下来的不爽又翻滚出来了。
神色晦暗地抿了抿唇,却终究又变成原先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陪我一晚好不好?你什么都不用做,听我说话就好。”容洛书闷闷的声音从手臂下面传出来,“我不抬头,不看,就算你受不了,要走,也别让我听到,行吗?”
自欺欺人也好,发泄也好,什么都好,今夜,她只想要有人陪着,即使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假装。
靖寒是最好的听众。
她就那么絮絮叨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过去的,现在的。
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她说,就算八岁的时候我母亲就死去了,可是我想,我还有最疼爱我的父皇。
我以为,我是他唯一的女儿,总是不一样的。
你知道被最亲的人骗这么多年,是什么感觉么?
你知道原先一直以为,天下最好的母亲,可能是个连孕妇都忍心去害的人……不过这也可能只是别人说来骗我的。
只要我一想到母亲像宫里那群削尖了脑袋时时刻刻都想着害人的女人们一样,我就感觉我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你知道么?我杀过很多人,在战场上。但是我从来没有害过哪个无辜的人,从来没有。
我怕最后调查出来的真相,他们告诉我,我母亲真的是那样的人。
停了停,容洛书继续说。
以后我可能为了某些原因,让某些人死,可是我母亲和我不一样,她……她不应该是像我和外公这样的人。
白婉说,她的母亲,到底是桑锐的女儿。
她外公的野心和手腕,天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如果桑锐站在自己女儿的位置上,还真能做出蛊害皇帝的事情。
当初联姻的时候,先帝和他都是心知肚明的。
如果不联姻,先帝对他的猜忌会无休无止,终有一天,先帝会按捺不住,来强取燕北的兵权。
联姻只是让这个结果推迟了而已。
一旦桑淑锦诞下皇子,他威北王的权势,就能名正言顺过继给这皇子。
而这皇子养在皇帝身边,心向着谁,还不是不言而喻的吗?
从苏南星详细和她说了蜇鬼沧的毒性,再联系今天白婉口口声声说蜇鬼沧是威北王下的,就有一个可怕的念头一直叫嚣着要冒出来。
半成品的蜇鬼沧,成虫确实能让皇帝再也生不了孩子,但是幼虫却能让皇帝生不出皇子!
容洛书可以确定,威北王府里那些奇人异士,绝对有这样的能力,而她外公,也绝对有这样的头脑算计到这一步!
所以,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一个步步为营算计到如此精细地步的,副产物么?
真可笑啊。
容洛书捂着眼睛,依然拦不住越流越凶猛的眼泪。
难以想象对吗?从一生下来就是一场有预谋的算计,以前一直以为受到的疼爱,只是为了复仇而按捺住的假装。
突然就想去抱眼前这个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子,连他这种人薄凉惯了的人,都觉得微微心疼。
而且等君御岚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真的就那么做了。
他抱住了她。
容洛书也愣住了,他也愣住了,但是却没有放手。
你也觉得我很可怜,是么?
容洛书把脸埋进他纤尘不染的衣襟里,淡淡的茶香让她心安:“我真的是醉了啊……竟然说了这么多……”
她自嘲地一笑,不过说出来,心里真的好过多了。
安安静静靠在他怀里,很久之后。
“嗳?靖寒,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是个让人感觉很舒服的人?”她似问他,又似自言自语,“只可惜天地不仁……”这么好的人,却不会说话。
不过,他要是会说话,她还真不可能和他说这么多秘密吧!
她没注意到,君御岚漆黑深邃的狭长凤眼,已是凛冽如刀的模样。
“我已经好多了。”擦干满眼的泪,“现在可不是个自伤身世的好时候啊……”反正她也想通了,事情已经发生,而她也生下来,都长这么大了。既然一切都无法挽回,那她就好好活着,总得,做点儿有意义的事情是不是?要不然,人生不是太无趣吗?
“现在我父皇已经醒了,我就不必再临朝辅政,这几日我的动作大了,将朝堂狠狠清洗了一遍,父皇可未必会高兴!”容洛书眯了眯眼睛,那双眼里酝酿着一团黑色的风暴。
冷冷一笑,“不信你看着吧,我估计,不出这几天,就是飞鸟尽,良弓藏的时候,我这个监国帝姬,没准还会因为处理政事不当,被我父皇降罪呢!”
搞不好,她会因为这件事儿,被杀掉也说不定。
君御岚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这么快就想到这一层,这女子,不愧是君云腾的死对头。
他那向来心高气傲的皇兄,虽然他从来没明说过,倒是对这个敌国帝姬,敬佩得很。
可容洛书到底也不是傻子,君御岚给的罪证分量绝对足,就是任皇帝都挑不出错来,绝对能堵住他的嘴。
不过心里不满也是拦不住的,她的实权也握不了几天了。
就算她主不了事,陈枭也别想再恢复陈党一手遮天的局面!皇帝虽然不满,可罪证摆在那里,也没有理由将那些被容洛书免职的大臣们官复原职,只能依着容洛书的安排,任用新调任上来的这群新人。
不出意外,三年之后,朝堂大势就定了,陈枭也算不得威胁。
忙活了这么些日子,而且还欠着君御岚天大的人情,最后却还是没有把陈枭这个陈党之首拉下水,容洛书还真觉得挺挫败。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听燕北传来消息,君云腾自她进京之后,就一直动作不断,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外公已经隐隐有压不住对方的趋势。
况且留在燕京这么久,父皇的寿宴也参加过了,确实该回去了。
头因为宿醉有点儿疼,容洛书用力揉了揉额头:“唔……头疼。”
一抬头,看到靖寒看着自己,一双澄澈的眼瞳含着担忧。
容洛书的心里一暖,笑了笑:“酒劲儿发上来了,能不能给我拿碗醒酒汤。”
对面的人点了下头,扶着她坐好,就要起身出去。
容洛书突然想起什么:“嗳!”她情急之下,一下抓住了对方的手。
君御岚就感觉容洛书握着他的手紧了紧,随即轻微地磨蹭了一下。
容洛书发怔的模样就这么落在君御岚柔和的眉眼里。
他瞥了两人相握的手一眼,疑惑地瞧着愣怔的她,却也不急着抽手,很耐心地等着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容洛书握着对面的人,直直看着他干净纯粹的眉眼,又蹭了蹭掌心的那只手。
五指修长圆润,细腻温凉如玉脂,掌心有一层薄茧。
对面的人还在疑惑地看着她,微侧了脑袋,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好像在问,还有什么事么?
“顺便帮我在醒酒汤里放点儿冰糖,要不然太辛辣。”她吐吐舌头,似乎觉得怕吃辣有点儿不好意思。
君御岚竟然觉得,这样的容洛书,有点儿,可爱?
等他转身出去,容洛书才垂下脑袋,皱着眉,盯着自己的掌心看。
那只握了靖寒的手,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
手心里有一层薄茧,那是在燕北握剑练武留下的。
常年握笔的手,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