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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一如平常,只是每条巷道口都点了沉香,厚重浓烈,完全盖住了原本的腥臊味。
铜锣还没敲响,考生们自由走动。禀生们都聚在顾少音身边。
“你昨夜可吓死我们了!怎么样?身体无恙吧?”
“看着这纱布也不像无恙啊。”
鲁湛担忧地看着顾少音额头,张开嘴却发现喉咙沙哑,出不来声。
“喝点水。”还好萧玉给顾少音备了水囊。
鲁湛从背包里拿出一袋金菊,塞了三朵进水囊,摇晃均匀。
咕咚咕咚,几乎灌下了大半壶。
他皱眉挠脖子,“昨天背你跑到萧府,呛了风。今早起来嗓子就不太舒服,喝点菊花茶好多了。”
“没事吧,”顾少音挠挠鬓角,怪不好意思的,“多谢大家关心。”
“咱们就别瞎客气啦!”禀生们推搡顾少音的肩膀,下手却是轻的。
这些天的相处顾少音早就融入禀生,大冬天里,几个人穿得最少,却是最热闹的。惹得其余考生纷纷侧目。
顾少音心中温暖以此为荣。
铛一声,铜锣声响。
考生们各回各位,都正襟危坐看向高台。
萧玉坐在左位抿茶,左梅儿低眉颔首正在洗茶。右位是个不认识的年轻男人,吊梢眉毛细长脸,看起来很不好相处。
具结官手持小锤,先是说了下今日太师抱恙,由太傅大人和大理寺卿监考,右位上的男人便是严厉出名的大理寺卿张宏。
考生们严阵以待,不敢议论。便听到考题。
“终试考题为摘星阁。楼阁至少高二十丈,越高越好,要有手可摘星辰意向,夜间更要醒目,显出特色。”
其余作图要求已发到考生手中,不过各视角图摹画清楚,其余增图自量。
顾少音眨巴两下眼睛,忽而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她具结时做的烫样吗?难道是萧玉为她量身定做的题目?
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双手握在胸口,只觉胸腔暖意更甚,热血流向四肢,身体都热了起来。
她抻着头望了半天,忽而很想看见萧玉,哪怕眨眨眼也要让他知道自己很开心。
具结官好不容易让开,靛红色衣角露出,顾少音情不自禁举起了手,屁股都离开了椅子。
看见的却是左梅儿温柔姿态。
她低眉颔首给二位大人倒茶,手臂不偏不倚挡住萧玉的视线。继而弯腰凑近萧玉侧脸,从下方看着像是亲吻。
梅儿不经意抬眼,含笑直直看过来。
顾少音只觉浑身热度退却,迅速冷下来,笑容僵在嘴角,整个人如同从高峰坠落。
她撅着嘴,忽而冷静下来,这考题也说不定是小师父早就定好的,萧玉可不像会为她铤而走险、放水的样子。
深吸一口气,顾少音闭上眼,摘星阁雏形逐渐清晰。
先前的烫样以佛塔为型,首先基座、屋檐、格局都得变化,立面窗户的设置开启也有讲究。要观星,自然檐上要能上人,楼梯设置也得考虑。
号舍虽有隔墙,但纸张翻动和毛笔摩擦的声音非常明显。别的考生都已经开始写写画画,对面号舍的考生更是扔了好些纸团。
她还是不急,双腿张开抱胸坐在号舍,好似入了定。
台上左梅儿紧盯顾少音,小声咕囔:“故弄玄虚!”
“嗯?”本来在交流茶饮的萧玉和张宏同时抬头看她。
她慌忙摆手,视线却不自觉飘向顾少音,引得二人也看过去。
“这考生是…睡着了?”张宏疑道。
“破题呢,他睡着可没这么乖。”
不带思考出口的话,惊得张宏一愣。目光在萧玉和顾少音间来回逡巡。
不忍微笑:“是长得很乖。”
萧玉知他误会二人关系,干咳两声想要解释。
“玉哥哥不是断袖!”梅儿先急了。
张宏一直以为她是跟在萧玉身后的侍女,如今看她女主人般的口吻才重新审视。
看来这位就是外界传闻萧府养了十多年的童养媳,将来要入门做妾的左神医之女。
他微微低头,刚要道歉,梅儿又道:“是顾少音这个死断袖缠着玉哥哥。”
“梅儿!”萧玉发火,“从哪听来的闲言碎语也敢污张大人的耳朵!”
左梅儿自知失言,又十分委屈,小声道:“花魁选举那夜他自己都承认了。”
萧玉皱眉,“连你都知道了?”
“我听到别人跟郡主娘娘说的。”
萧玉狠瞪她一眼,梅儿才闭了嘴。他又看向张宏,张宏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若是断袖这事儿传开了,顾少音和赵东安的仕途必要受阻,他的盟友不多,能用的更少,一下折损两员可谓断筋折骨。
然而,换个角度,今日太师称病,喊了张宏替他监考。若不是他傅玄明自己的人,何必送这功劳?
脑内高速运转,萧玉嚼着茶叶,忽然发现顾少音不见了!
生生从座位上消失了!
他站起身走到台边,这才看见她瘦小身躯缩在了桌子下面,猫着腰不知在干什么。
顾少音的桌上放着一张宣纸,纸上只有一块黑团墨迹。
她刚刚整理好思绪,展开宣纸,手掌抚过纸面当即大呼不好!
这不是萧玉给她买的半熟宣,是生宣。
生宣极易晕染,工匠做样图往往要细致到榫卯件,线条色彩都要边界清晰,怎么可能用生宣。
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精神,顾少音还是要试试。
她用羊毫笔尖点了下墨汁,几乎没有蘸到,想试试画一条线。触感还未返及手指,纸上就绽开黑色一片,边缘还很毛糙。
“啧!完全用不了。”顾少音皱眉放下笔。
她掐腰盯着墨迹发愁。
什么时候被调的包?顾少音挠头,不知道是在萧府还是在那之前。
周边作图的声音不大,很有节奏感,于顾少音而言却是催命符。催得她越发烦躁。
也是此时,她看向桌角砚台和墨汁,有了主意。
脚步声急促靠近,靛红同粉蓝一同朝这边走来。
号舍比高台要冷上许多,萧玉喘气,嘴角冒出一团团白雾,鼻子也冻红了。
高大身影挡住日光,顾少音听到喘气声,蹲在地上回头,惊道:“你来干嘛?”
她心虚地摸了下鼻子,鼻尖粘上了黑色墨迹。她还不知,悄摸把地上的瓷盘向身后拖动。
看到她那一瞬间,萧玉的心脏总算安回了原来的地方。
他按住心口,只道自己早晚被她吓死。又见她往身后藏着什么东西,皱眉生冷道:“那是什么?”
考场安静,萧玉这一声吓得考生们都抬起头。张宏也不自觉走到高台边缘看过来。
众人都以为是捉住了作弊。
只见顾少音怯生生推出来一只瓷碗,盛了半碗浓厚墨汁,黏稠成了浆糊。
“我在熬墨。”
原来的墨水和宣纸也被她推出来,那块晕染的墨迹还留在上面。
“你买的墨不行。”
她的官话一向不标准,带了卷翘的乡音,委委屈屈像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