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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二金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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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两。

    二两。

    三四两。

    待至半瓶酒下肚,于天任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他不经意间问了一句:“您老为嘛要干这一行?”

    话说出口,立马后悔,想要收回,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收得回来了。

    怎么办?

    没法办!

    只能将错就错,硬着头皮向师父敬酒,意图用老酒叫师父意乱神迷,忘掉他刚刚问出口的大逆之言。

    然而,赵金亭却清醒得很,怎能说忘就忘。

    随之,赵金亭讲起古来。

    于天任认真听着,不住唏嘘。

    原来,赵金亭十三岁时蹲过大牢,一蹲就是三年。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为嘛就蹲了大牢了呢?

    杀人?放火?总不会是谋逆吧?

    全都不是,赵金亭是为他人“顶缸”而自愿进的大牢,并且连一文钱都没要。

    这不是犯傻吗?难不成是遭人威逼胁迫了?

    非也,既然已经说了是自愿,又谈何威逼胁迫呢。

    关于蹲大牢这件事,他非但不傻不糊涂,反倒是比谁都明白。倘他不进大牢,那么进大牢的就是他的亲爹老子。换言之,他是替他亲爹老子蹲的大牢,也因为救了他亲爹老子的命。他也正是因此落下一个孝子的好名声。

    那年,“法国大香蕉”强行征用民居,赵金亭的爹一怒之下用铁锹拍烂了一个法国兵的脑袋瓜子。

    这下惹了大祸,官府都不敢打洋人,你一个穷根子居然把法国大爷尊贵的头颅给拍成了烂豆包,这还了得!忘了同治壬辰年法国铁甲船陈兵大沽口的往事了吗,多吓人!倘不是朝廷及时派出了曾国藩,拿津门十八条好汉的脑袋消了法国大爷的气,津门还不得成了巴黎的郊区!

    于是乎,官府下令将打伤法国兵的恶徒斩首示众!

    小赵金亭不忍见家里的顶梁柱垮掉,于是自愿站出来,扬言“红毛鬼”的脑袋是他打烂的,与他人无关!

    见只是一个区区少年,又见其大义凛然。于是乎,官府网开一面,准许他替父下狱。

    关进大牢之后,听他自己把话一说,无人不对他起敬,也就没人忍心欺负他。

    大牢里面的头头唤作“笼头”,由于“笼”字实在不雅,鸟才关笼子里呢,故而“笼头”改为“龙头”。群龙之首,谓之龙头。听听,是不是要比“笼头”霸气的多?

    似乎……也没什么区别,怎么念都是一个音。

    “龙头”名叫萧二莽,是个仗着粗胳膊吃饭的狠角色,由于打死了人,所以下了大牢,一蹲就是十个年头。

    萧二莽有个儿子,早早的夭折,要是活着的话,跟小赵金亭一个岁数。他见这孩子够孝顺,长得也招人稀罕,于是将小赵金亭收为义子。

    有了萧二莽这么一个干佬罩着,就更没有人敢欺负小赵金亭了。

    半年之后,大牢里面又关进了一个小孩儿,才十一岁,比小赵金亭还要小两岁。

    把这么一个小孩子关进大牢,也真够缺德的。

    这个孩子名叫王金龙,因为有人欺负他寡居的妈妈,他为了替妈妈出气,拿着一把刀将欺负他妈妈的人给捅死在了街头。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亘古不变的道理,尽管他岁数小,可也没有轻饶他。虽说没有判他死刑,但活罪还是要捱几年的。

    萧二莽同样喜欢王金龙,于是也将王金龙收为义子。赵金亭是哥哥,王金龙是弟弟,小哥儿俩整天有说有笑,感情处的甭提多热乎。

    由于两人的名字当中都有一个“金”字,故而甭管是坐牢的,又或是看牢的,都称呼他俩为“二金童”。

    也不知道是不是“二金童”带来了好运,那阵子凡是爱赌钱几乎把把赢钱,以至于那些看守犯人的狱卒只要逢赌钱押宝,必先将“二金童”请出来,让其二人坐在高处,供养各种鲜果美食,待虔诚地叩拜完了之后,才敢进入宝局豪赌。

    而那些供品,自然归了小哥儿俩所有。

    小哥儿俩懂事,自己再馋也绝对不会先吃,而是全数拿回去交给干爹,待干爹分配之后,方才乐呵呵地享受口福。

    某天,有个被打断了双腿的半大老头子让人像扔死狗一样扔进了牢笼当中。

    那人好可怜,双腿被生生打断了不说,连肋骨也断了三根,两只手的手背被打得稀烂,骨头露了出来,异常瘆人。

    照理说,人被打成这样,在大牢里面是很难活下去的。

    “龙头”萧二莽为了少让那个人受点罪,决意不给他丝毫吃喝,让其早死早托生。

    但是,两个少年不忍心见一个人死于无助与饥苦,于是央求干爹发发慈悲,把人给救一救。

    萧二莽拗不过两个孩子,于是喊来牢头,给了牢头一些“孝敬”,请牢头弄点刀伤药、接骨药进来。

    牢头一来拿了萧二莽的好处,二来属实不敢惹萧二莽,于是将药粉药膏拿来一些,让萧二莽省着点儿用。

    萧二莽人虽粗野,但手法挺细,用瓦片在火上烤过后,割掉那人身上、手上的烂肉,将药粉洒在伤口上,再用草灰外敷。

    处理完了外伤,又用一双大手给那人“正骨”。

    那人疼得哭爹喊娘,吓得两个少年抱在一块儿浑身打哆嗦。

    好几个犯人将那人死死按压住,萧二莽摆弄了半天,好歹算是将断骨接好了。

    这时候,那人也已经不叫了。

    早已活活疼死过去了。

    萧二莽将药膏烤热后,敷在那人的断骨处。

    接下来,就看那人自己的造化了。是生是死,别人已经无法做决定了。

    三天之后,那人总算还了阳。给他喂下一碗温水,也才终于能够开口说话。

    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自己叫陆鸿烨。

    问他是哪里人?

    他说是直隶顺天府昌平县人士。

    问他因为什么过错被抓进来的?

    他说因为偷东西被抓进来的。

    “放屁!”萧二莽当时火大,拿起“龙头棍”就要打。

    两个少年不明白干佬缘何动肝火,马上拦住干佬,问到底咋回事?

    萧二莽怒吼:“这里面关押的都是重犯,你一个偷东西的臭贼是不够资格进来这里的!再说,即便你是贼,抓进来顶多打五十下‘手板儿’,但是你可不光是俩贼爪子叫人给打烂了,你可是还断了两条腿、三根肋骨的!你想糊弄我,你姥姥!”

    “爷。”陆鸿烨老泪纵横,“您是我的再生父母,我谢您还来不及呢,怎么还敢糊弄您呢。我的确是因为偷东西让人抓进来的,只不过……”

    “说!到底咋回事?!”

    “只不过我偷的那件东西,稍微……稍微贵了点儿。”

    “多贵的东西至于让人把两条腿全给打断了?说!”

    陆鸿烨吭哧几声,不敢隐瞒,于是说了实话。

    结果话刚说完,萧二莽就指着他的鼻子尖儿大骂:“你个王八蛋,活该你让人打断腿!要让我打,我他妈非打死你不可!”